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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饮罢
那是一把薄如蝉翼般的刃片,用料既非铜铁,亦非金石,倒像是白玉所制却透明似无物,长不过两寸,刀身极窄,若不是近在眼前,根本无法看清其本体。而且,这全然是一柄刀刃,就连刀柄都没有,与其说是一把刀,不如说是一种暗器。
尹新月惊诧地瞪大双目,因为法力消耗过多,加之气血上涌,突然无力地跪倒在地,嘴角淌出一丝鲜血。他虚弱地喘着气,道:“你……居然能接住新月刀!”
“魔教七刀之一,果然名不虚传,只是还没有找到称得上它的主人。你,还算勉强吧。”江自流仔细地观赏着那柄淬着他的血的刀,在透明的刀面上仿若水里漂浮的血丝,散发这悚然梦幻的美。
尹新月心中一抖,原来在江自流的心目中,他只是勉强配得起这把新月刀,那他的实力究竟到达一个怎样可怕的地步?虽然与之交手,他似乎还没使出全力。然而此时他已不能再纠结这个,若再耽搁一刻,存活的希望便要少一分。
只是洛紫凝他们怎么还未出现?难道他们还没有赶上来吗?他悄然往周围张望一番。
看到他那迫切的眼神,江自流也故意回头看了看洞外,淡淡道:“你在等什么?是在等……南宫徽和洛紫凝?”
尹新月不语,其实他心里早已跌入深谷,只剩无边的不安与绝望,尽管他不知道江自流这话里到底还意味着什么。
“不用等了,他们是不会来的。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可以告诉你,我已经在这附近设下幻术,你们所约定的地点并不是此处。方才你集中注意于我们的打斗,所以并没有察觉这方位的异样。”
“什么!”尹新月震颤,他竟毫无知觉!
江自流冷哼一声,走到洞口外,伸手对着那片重林,念道:“惊沙乱海日,飞雪迷胡天。”
忽然,眼前的空间仿佛撕裂一般,除了眼前的江自流,周围的一切如零碎的瓦片,跌落在地上形成一滩搅拌的浑水。待一切恢复原貌时,尹新月已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矮山之顶,然环视这周围风貌,似乎还是茶舍附近地域,只是转换了不同的方位。
尹新月凝视着这一切,已然没了话语。
此前不久,南宫徽,苏槿棠和洛紫凝三人正匆忙赶到东郊的山洞中,之间这里空荡荡一片,并未看到江自流和尹新月的身影。而且地上很干净,除了一些飞禽走兽的足迹,并未有过打斗的痕迹,这让南宫徽和洛紫凝两人脸色大变。
苏槿棠往洞里扫了一圈,道:“人呢?你们不是说了约定在此的吗,怎么一个人影也没有?”
洛紫凝脸色苍白,焦虑道:“难道他们还没到这里吗?还是我们的计划被发现了?不可能的……”
南宫徽暗自皱眉,他心想,按照小江的规矩,他定会事先与对手约定好时间,地点,方与之过招较量,最起码不会唐突在日之将暮时忽然出手。心底的担心好像越发汹涌,这一切不符常理,不合计划的事实,总带着不详的暗示。
“事情来的如此突然,这并不像小江平日的作为……若他们真的打起来,尹新月不知道能撑多久,我们必须要找到他们!”南宫徽坚定道。
洛紫凝咬了咬下唇,担心道:“可是,我们约好了在此会合,如今他们不在,我们又能去哪里找呢?”
南宫徽不住深吸一口气,握紧拳头道:“定然不能坐以待毙,不然尹新月的性命真的要白白葬送了。”说罢,他从身上拿出了颜嬿赠给他的逐月香铜炉。
刚用火折子点着,那升腾的青烟马上化作一点点银色的光斑,环绕在洛紫凝身边。那是在离开离火坛之时悄悄在她身上洒下的银蝶粉。
“银蝶逐月!”苏槿棠欣喜激动,又觉得南宫徽实在机智得有些难以琢磨,撇嘴道,“你什么时候又在尹新月和江大哥身上洒银蝶粉了?难道连我也……”
南宫徽一脸委屈,道:“我哪有这么多粉,我只是在洛姑娘身上下了。不过我想,既然你们一道行走,多少也会将银蝶粉染在尹新月身上吧。不管怎样,现在只有这一个办法了,而且逐月香也所剩无几,要尽快找到他们才是!”他回头望着快要被昏暗吞没的树林,空中散布着微弱稀疏的光点,不知要通往怎样莫测的境地。
“你,是怎么知道?”此时此刻,尹新月已不再挣扎,既然已落到这个地步,再抵抗也是无益。只是好奇,他们如此谨慎的计划,又怎会让他发现呢?
“虽然你们刻意隐藏,破绽总是会有的,至于为什么……我不想花费太多唇舌解释这个问题。”江自流道。
尹新月亦不再下问,只有无奈叹息。尽然接下来是死亡,他仍要审视自己的实力,他自问也是江湖中一流的高手,却败在了未尽全力的江自流手下,这对他来说无疑是莫大的打击。然则更撼动他的是,江自流不仅身手超群,功力深厚,更掌握多种偏门法术,而且在没有门派背景的前提下,在他这般年纪,根本是不可能达到的高度。
他声音不禁颤抖着:“你居然……如此之强,这怎么可能?”
“没有什么可不可能,将来的你或许也会达到我这个境界,只可惜……”江自流遗憾地闭着双眼。
“呵,要杀我么?只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一个疑问,我们曾有好几次见面,明明在那个时候便可以置我于死地,为何偏偏等到这个时候?”
江自流大笑一声,道:“好问题!原本你们便打算来套我的话么?但也无妨告诉你,我之所以不杀你,是因为……你的性情有些像我的一位故人,尽然你之于他仍有天壤之别,我仍然想在你身上看到他的未来。”
他沉默了一会,眼里透出一抹复杂的哀伤,又道:“呵呵呵,看来这个愿望终难实现了。”
“那你决定杀我,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尹新月问道。
“是,抑或不是。我确实有我的原因,但杀你不是我唯一的选择,不过是再找两人而已。我之所以现在杀你,除了有急切的需求,还有,是因我在你身上已不再存有执念,是生或死对我来说不再重要。”
尹新月并不太明白他话中之意,还未来得及问,他已兀自道来。
“一个人想到变得更强,武功法力的确是决定的关键,但仅止于此也只能称作是高手,然而同样的高手,胜者往往不为任何感情牵绊。身负无上功力,摒弃一切情感,遂臻绝境。”江自流怔怔盯着尹新月,视线却没落在他身上,仿佛他眼里便有着一片辽阔的天地,那也许,是他的执念。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回到了尹新月身上,似笑非笑道:“你原本可以不死,如果逃出离火坛之后你便远离我们,我大概也不会再寻到你吧。可是,你留下了,却因为洛紫凝,只是我也从来没想到,她竟会是你的情结。”
尹新月脑海中忽而一响,又似一瞬的失觉,嗔道:“莫要胡说!”
真的会是他说的这样吗?但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牵绊与任何人?他绝对不会让自己为无谓之人和事涉险,他所做一切是为更长远的理想与利益。江湖十数年不遗余力地追逐,无数失意亦未曾因此驻足。因为他相信,以自己的过人资质,注定是要成为撼动武林,扬威天下之人!然而,如今他却为了一件与自己毫无相关之事,站在鬼门关前头,到底又是为什么?
他在心底无数次地盘问着自己,直到他脑海中渐渐浮现一个温婉的身影,她端着一碗汤药搁在他的床头。
他自嘲似地苦笑着,也许他早已察觉,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承认,不想承认已打破多年来坚定如铁的心,不想承认已改变了习以为常的坚决。所以,他只能刻意将这份悸动掩盖,深藏得连自己都不知不觉。
江自流看着他笑了,却没有回应他的否定,只是更确定了心里的想法:“所以,我寄托在你身上的愿望,已经无法实现了。你的心已经被侵占,即便你再如何努力修炼,也无法他那样的境界。”他的目光仿佛看到了过往,却又如此冰凉,就像永远不会融化的万年玄冰,将人间一切爱恨嗔痴都封锁眼底。
“那么,就永别吧。”他伸出了握着新月刀的手,一道剑气与刀锋交汇,流转的光影在刀片上越发夺目。他猛然拂袖,刀光宛如坠星般飞入尹新月的胸膛,穿过他的身体,钉向身后的枯木上。
非常快。
等新月刀穿出身体许久,胸膛上才渐渐渗出暗红的血迹,迅速地浸染了他的布衣,流到了地上。他无力地倒下,好像随着流逝的鲜血,心里变得无限荒凉。他不觉兀自苦笑,他大概是唯一一个死在自己刀下的新月刀主吧。但他无法怨恨,因为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只是……心中还有些许的遗憾与不舍。
江自流打算上前将尹新月了断,遽然,他身周出现了点点银光,充盈着这一片平地,并缠绕在尹新月浴血的身上,将渐渐落下的夜幕点亮。他望着即将升起的月亮,眼里无尽苍茫哀伤,不禁阖眼长叹一声道:“南宫徽……你总是聪明的让人惊叹。可你却总是不明白,慧极必伤,过于相信自己的聪明是要付出代价的……”
过了一会,江自流似从悠长的沉思中醒来,对着尹新月道:“虽然你们会觉得我残忍,可对曾经相识之人,多少也会留有一点仁慈,就让你跟你心爱的女子,作最后的道别吧。”说完,踮脚腾空而起,宛如仙人般一瞬消逝在夜色之中。
不一会儿,远方的山路上出现匆忙跑来了三个人影,循着半空中那稀疏的的光点,终于来到了山顶附近。此时,夕阳的余光已几乎消逝,天地只剩下昏暗的灰蓝,连月光也悄然藏匿。随着冷风吹来一阵压抑,夹杂着一丝血腥的气味,让他们心中不禁发凉。
洛紫凝敏锐的嗅觉早已察觉到血腥味的存在,她不敢再多想那不安的预感,只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率先奔向前头。虽然天色昏暗,她还是第一个发现卧倒在地上的尹新月。
“啊!是尹公子!”她惊呼一声,连忙向那头跑去。
南宫徽环顾四周,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里除了尹新月,并没有看到其他身影。若他是因为与江自流打斗而受的伤,那为何没有把他带走?
“小心,可能是陷阱!”他呼唤洛紫凝不要擅自行动,然而她压根没听他说什么,也不管身旁有么有埋伏陷阱,径直上前扶起气息微弱的尹新月,按着他的后背将真气输进体内。
因为真气的输入,尹新月终于从微弱的意识中清醒过来,然而身体已因失血过多而麻木乏力,他无神的眼眸里映出洛紫凝的容颜:“咳咳……洛姑娘……”
“先别说话,我帮你运功治疗。”此时的洛紫凝,脸色甚至比他还要苍白,她取出数根银针刺入他的穴位,试图止住他鲜血。
“不……你先听我讲完,我是江自流最后两个要杀之人,若我死……便剩最后一人。他……并非受指使杀任何人,也许只是为了得到……一具尸体。”他认真的看着洛紫凝,在他瞪大的双眼中看到,他正用强烈的意志支撑他说的每一个字。
一滴泪水瞬间从洛紫凝的眼角溢出,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别说了,我要救你!”她用力把他的身体支撑起来,继续将体内所有的真气源源不断地传入。
尹新月握住她的手,摇头道:“此刀正中心脉,我的结局你再清楚不过了……你们快走吧,他一定会再回来的,你们……不是他的对手,我不想你受伤……”
她明白,自一眼看到他的伤口起,她就明白就算是大罗神仙也都救不了了,她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不过是暂时维持他的生命,他最终还是会死去。只是她还是无法面对这样的结局,若他死了,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不是因为她救不了他,而是他的死,永远也跟自己脱不了干系,她将永生背负着对他的愧疚。
尹新月看着她簌簌落下的眼泪,心里不禁颤抖,而那样的悸动却仿佛在心头埋下了最温暖的种子,尽管那已然不能再生根发芽了。他极力抬起沉重的右手,那战栗的指尖抚在她秀美的脸颊上,轻轻拭去那温润的泪水。
洛紫凝微微颤抖,好像在他这细微的举动中感到前所未有的触动,然而她却不知要如何回应,这份才刚刚明了,却注定要沉重情意。若不是她的心早已给了别人,是否就能早一点明白,也能早一点带他离开这一片纷扰。
她紧紧环抱着他的双肩,轻声道:“我知道,你虽然看起来那么冷酷无情,却不是一个心狠之人,你只是……他们都想要你死,可我,不后悔救你。”
尹新月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这样的他看上去竟有着未曾见过的温柔,他摇头道:“我确实是个满手鲜血的坏人,这是事实……我的心是冷的,只是有一个人……让我慢慢感觉到,它的温度。”
“对不起……”
“谢谢……你救了我……”他的声音微弱的几乎听不到,到最后,化作一缕清风,飘散在苍茫的夜空中。
南宫徽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虽然担心周围会出现什么不测,却也不忍心打断他们的倾诉。
此刻,尹新月已然没有气息,洛紫凝却木然地坐在原地,双手依然抱着他枕在她的腿上,她脸色苍白,眼里失去的神采,她所有的生气仿佛也随着尹新月死去,只余下没有悲喜的空洞。
南宫徽轻声道:“洛姑娘……他已经死了。小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先把尹新月的尸体藏好吧。”
洛紫凝没有回应他。
却换做苏槿棠说话:“这么短时间内怎么可能藏好呢?不如我用真火符将他火化了吧,你们……觉得怎么样?”她故意压低了声音,望向南宫徽寻求意见,是因不忍再让洛紫凝难受。
南宫徽与她相视摇头,然后蹲下来安抚洛紫凝,道:“洛姑娘,逝者已矣,莫要再伤怀,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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