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客行

　　洛紫凝感觉到他指间的力道，手臂传来一阵疼痛，然而她并没有甩开，只是垂首默默咬着下唇，也许这样她才能坚定地守住这个秘密。

　　“你仍要为他隐瞒吗？”南宫徽放开她的手臂，压抑着情绪的起伏，“想必你来到此地，也是小江的安排，好让你们接应，我说的没错吧？你们到底在酝酿一个什么计划？”

　　洛紫凝刻意避开他的逼视，看向窗外被云雾遮盖的月色，眸间透出几分忧郁。

　　南宫徽无奈苦笑道：“你还是不肯说吗？难道我的信任便仅值你的一个沉默？”

　　洛紫凝一愣，她是不愿意辜负朋友的信任，然而告诉他又如何，纵使他有百般能耐，但世上之事并非足够聪明便能解决的。只是他的坚持，却在击垮她的防卫！也许，他真的有办法，能抽丝剥茧找出隐藏深处的秘密？也许，他才是唯一能够解救江自流和江心石的人？

　　“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也说不清，他到底在暗中做什么？他总是将一切隐藏得很深，怕是连心腹剖出来都不得看透。”洛紫凝抬头看他，如画的眼里有一片缥缈的烟尘，“你会不会怕，当你很想看清一些事时，却跟你所期盼的不一样？”

　　南宫徽不禁一窒，嘴角亦微微抽搐，虽刹那间是迟疑的，然而很快便化作一抹淡然微笑：“若是怕，我今日就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我知道其实你喜欢小江，宁愿替他背负一切，也不愿见他伤心，痛苦，被离弃。但我相信，人的思想品性是不可能完全被隐藏的，与他这十年交情，我绝对不可能错看！”

　　他的一字一句，是如此坚定，连她连日深锁的心，也随着紧蹙的眉一一敞开，她兀自微笑着，一滴泪水在眼角上悄悄晕开。

　　“我明白了。”她镇定心神，很快恢复了平常清冷而淡定的容颜，眼光如炬，决定将她所知所有一一道来，“虽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计划，可我相信这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决定，其中完美的设计便让他毫不费力地借他人之手，杀死了齐笑，上官蒿如还有……商赤，目的却是为了掳走他们完整的尸身。”

　　“什么？齐笑的尸体竟真的是小江他……连上官蒿如和商赤也……”南宫徽哑然，显然对他来说是巨大的冲击，虽然他也曾怀疑过小江与齐笑一事有关，却从未想过还牵涉到其余二人，他一直觉得他们二人的死乃合情合理，并未多作他想。

　　“如今他可能已经返回离火坛带走了商赤的身体……我知道，你现在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你若是知道更多，请一定要告诉我！除了这几个人，江先生是否也曾杀过其他人？”

　　洛紫凝这一问，确实让他静静坐下来仔细想一想，这数年时间里，小江除了在五年前比武大会中名声大噪，其余时间基本上留于凤凰山上，深居简出，就连见面之人都寥寥无几。

　　但是，他偶然也会外出某地，与一些高手切磋武功。虽知道不多，但他见过的便有“银扇公子”马文晟，以及小江曾在祝南风面前提及到的“遁甲奇士”祝青阳。此二人之外，很可能还有其他人！

　　“我所知道的也只是两人而已，他们分别在与小江的一场生死较量中身亡。如今看来，这些人每一个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这会不会也跟离火坛有关？兴许因为小石的关系，他正在为邹煜做事。”他闭眼深思，想在记忆深处再挖出更多的线索。

　　“他并不是离火坛的人！”突然，房间的某个角落传来了第三个声音。

　　南宫徽和洛紫凝几乎同时警惕地站起来，寻找声音的来源，洛紫凝举起烛台走向窗边，道：“出来吧。”

　　一声不屑的哼笑后，一个人影从窗舷上方翻身下来，轻松而敏捷了跳入房中，冷静地看着二人，一股清寒随着他翻飞的布衣涌进，摇晃着地上的三个影子。

　　尹新月。

　　南宫徽脸色立即低沉下来，口吻中显然带了几分恼怒和鄙夷：“尹新月？你这样窥听他人说话，是否有所不妥？”

　　尹新月不以为然地勾嘴一笑：“那你夜半进入女子房中，那是理所当然？”

　　“你……”

　　“好了。”洛紫凝伸手示意南宫徽莫要与之纠缠，回头对尹新月道，“既然都已经听到，那尹公子不妨说说你在离火坛中的听闻。”

　　“江自流并非离火坛中人，至少我在离火坛期间，从未见过甚至也未听闻过此人。”尹新月神色笃定。

　　“这不可能……那他怎会毫发无损地出入离火坛？”南宫徽又开始头疼，这到底还是绕进了死路，他脑海中不断地浮现那些死者的脸，一个个重叠在一起，“那些死去的高手们是否有什么关联，那下一个人又会是谁？”

　　下一个……

　　洛紫凝在短暂的沉思后，秀美地脸上瞬间变得煞白，似乎想到了什么。在进入离火坛之前，江自流曾让她与尹新月一道走，帮助他杀死商赤并留得全尸，原本逃离出离火坛之后本应与尹新月分道扬镳的，可没想到后来阴差阳错地让南宫徽几人误会她与尹新月的关系，扬长而去。留下他们二人后，她只好按江自流的意思到这附近与他接应。

　　而这冥冥中发生的一切，又代表着什么？她缓缓地看向尹新月，眼里泛动着惊恐的幽芒。

　　看着她不寻常的神情，南宫徽也马上会晤过来，盯着尹新月道：“下一个，是你。”

　　尹新月睁大双眼，显然有些吃惊，却很快又露出轻松的笑意：“我？呵呵，我不会惧他。”

　　南宫徽并不认可他的自信，道：“我见识过你的身手，在安陆比武那会儿，确实是惊为天人，然而只能说你的身手已经超于大多数人。我不知道那是否是你全部的功力，但是对手若是小江，你的胜算……不大。”虽然他极少见江自流出手，也不知其实力，然而五年前比武那一战，他至今没见到能与之媲美之人。

　　尹新月依旧是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江湖上各种关于江自流的绝口称赞或是骇人听闻，我早已想见识见识。虽然五年前他是比武大会的魁首，而我若不出意外，完全可以拿下此次比武的魁首，我不信我会栽在他手下。”

　　“不管你怎么想，若小江这次的目标是你，必然是要置你于死地，就不仅仅是切磋武艺那么简单了，他绝对不会让你有泄露秘密的机会！”南宫徽神色凝重。

　　尹新月耸耸肩，对于这个攸关生死消息并没有感到一丝紧张，只道：“若他真的找上门来，那我除了迎战，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小江迟早会来到这的，以防万一，我认为，你还是离开我们比较好。”

　　尹新月的脸色有微妙的变化，他静下来沉思了一会，却瞥了一眼洛紫凝，道：“洛姑娘不是很想了解他背后的计划吗？我们何不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将计就计把他的秘密引出来。”

　　洛紫凝脸色大变，她没想到尹新月会这么说，她思虑一番，虽然这的确是她的一个心结，但还是摇了摇头：“但这是性命攸关之事，他的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又何必以身犯险？”

　　尹新月还是那样玩世不恭地笑着，道：“哼，你觉得我是惧怕生死之人吗？我只做我认为值得做之事……况且，这样的挑战，我觉得十分有趣，也许你们觉得我一人不足以应付，那我们四人合力那总该可以了吧。”

　　“但是，如此当面揭穿他的秘密，会不会……”洛紫凝低头，这个结果很可能会导致江自流与南宫徽关系破裂，她之所以答应帮江自流保守秘密，也是因为不愿看到这样的结局。所以这样的决定，又将她逼入两难之境。

　　南宫徽似有洞察人心的力量，已然知道她心里担心什么，便轻拍着她的臂膀，宽慰道：“如今走到这一步，我也是别无他法。我并不想他再这样下去，我相信再大的困难也总会有两全的方法，不管他是否怪我，我也一定会与他一起寻找治愈小石的方法。”

　　看着他诚挚的双眼，相信他的话也是出自真心，虽然他只是一个认识不久的朋友，却对他有着莫名的信任，正如他表面上虽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却让人看到了信义与赤诚。江自流能结交如此良友，确实是一生莫大的福分，这也是她此生艳羡不已却无缘拥有的牵绊。

　　她微微点头，问道：“可是，要怎样才能将他引出，又能保全尹公子的性命？”

　　南宫徽抵着下巴，不断在脑海中思考，猜测：“这场交手是无可避免的，你我还有槿棠需要潜伏于一旁观察，伺机行动。而事情成败与否还是要看尹公子的表现，这不仅考验你的身手，更重要的是要隐藏好情绪，一旦小江察觉有何不妥，我们便满盘皆输了。”

　　尹新月翘首：“放心，我不会输。”

　　“而且，我来这里的事也不能让小江知道，不然他肯定会起疑心。明日我便和槿棠转移到这附近的小镇上，若有什么状况也方便传信。”南宫徽从怀里抽出一张道符，上面描满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递到洛紫凝面前，“这是我向槿棠拿的天师道传音符。”

　　洛紫凝怯怯接过道符，心里头还是未能接受自己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这是否代表她已经失信了先前的约定，背叛于他？

　　南宫徽道：“洛姑娘不必担心，我知道你心里依旧有矛盾，可这不是最坏的打算不是吗？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救回小江和小石！”

　　洛紫凝坚定地点头，紧握着道符的那只手，轻轻捂在胸前。

　　翌日。江自流果然带着江心石前来与洛紫凝会合。此时，经历过离火坛那场浩劫，江心石终于是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不过气色却比之前要好上许多，这也让洛紫凝无比欣慰。

　　然而，这也未能让她和江自流完全放心，简单的安置过后，洛紫凝又为江心石熬制了宁神复元的汤药，让他好好休养几日。

　　江心石喝下药后渐渐睡下，江自流才安心离开房间，此刻洛紫凝早已站在门外安静等候：“江先生……”

　　江自流看着她，话语和脸上都没有了情绪，淡淡道：“只有你一人在此吗？”

　　“尹新月也在此处，只是他到外头散心去了。”洛紫凝答道。

　　他看向白云清淡的天边，眼光流转：“是吗……石儿刚苏醒不久，身体还未完全恢复，我们便暂时在此住下，过几天再作打算。”

　　洛紫凝心中一窒，有种莫名的不安，她刻意说出尹新月的名字，试图套出他的一点线索，既然他说要逗留数日，是否正意味着他要在这里处理一件重要的事？那会不会是……

　　“那先生打算暂留几日？”她继续问道。

　　江自流沉默了一会，看似有些疲倦，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只道：“……两三天吧。”

　　洛紫凝低声道：“那……先生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吗？是否正准备返回应家坞？”

　　“应姑娘既已安全返回，我也不必多加逗留，一切视情况而定吧。”江自流眼色骤寒，兀自叹息道，“我有些乏了，先告辞。”

　　望着他拂袖而去，洛紫凝有些不安，不知是否问得太多，反倒让他心存怀疑？然而他脸色确是比之前憔悴许多，也许是她多虑了，他大概只是身心疲倦而不想被叨扰罢。

　　她独自站了许久，待江自流走远后，便从怀中抽出那张传音符，将一丝内力传向指尖，瞬间触发灵符内贮存的灵气，那一行行朱砂咒文腾出一排幻影，流转成一方书信模样。

　　倏然，方才的话语已然化作灵力所绘的文字，随即灵符上的字迹化作一股光影漩涡，飞逝于半空之中。

　　洛紫凝重重舒了一口气，便要转身离去。突然，一个影子出现在身后的地上，看到那悄无声息出现的人影，惊得她倒吸一口冷气，背上也渗出虚冷，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抬起头，心里琢磨着该如何解释，然而当她以为面对的是江自流，而身后的却是方才睡在房里的江心石。

　　江心石木然呆立，道：“洛姑娘，你……在做什么？”

　　看到是江心石，她心中惊悸减缓了不少，然而此时面对他，心中却有许多愧疚，然而她无法也不忍将真相告知他，所以在如此突兀的场面下，她也不知如何解释：“小石你……怎么起来了？”

　　“我一路上已经休息够多了，其实你跟哥哥说话的时候我便一直醒着。”他清澈的眼眸里覆盖了一重疑虑，“只是，你这个符法到底是什么，看着好像槿棠姐的道符。”

　　“小石……这的确和苏姑娘他们有关，我以后再向你解释，还望你不要把此事告诉其他人，可以吗？”洛紫凝望着他，眼里尽是祈求之意。

　　“好。”虽然他满腹疑惑，却也不忍拒绝她的请求，毕竟一直以来她都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这才是她对自己的第一个请求，若连这样也不答应，实在是太不近人情。只是，他又能告诉谁呢？他认识的不过身边几人，如今南宫和苏槿棠都不在，难道……

　　他心里默默地思虑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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