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客行

作者:石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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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影曾梦


      听她话语郑重,江自流也不禁皱眉:“苏姑娘这是……”

      “原来他们才是一伙的,我们都被骗了!”苏槿棠厉声道。

      江自流道:“洛姑娘是龙崖山庄弟子,又与我们一路同行了这么久,怎么会和尹少侠……”

      苏槿棠嗤之以鼻,道:“他这算哪门子少侠!我一直觉得尹新月的出现太不合时宜,若不是洛姑娘在此,他怎么会恰巧也来了离火坛?这难道不是暗中勾结?虽然她是龙崖山庄弟子,但说不定早已弃明投暗了!”

      尹新月走到她面前,并无半分躲闪:“这位姑娘请你搞清楚一点,虽然我们碰巧同时来到离火坛,但我是我,她是她,我是来寻仇的,我和她并无半点关系,在这之前她不是一直和你们一起么?你要怀疑我,至少也有一点有说服力的证据吧。”

      苏槿棠冷冷一笑:“证据?那可就多了。先不说你为何也刚好出现在离火坛外,还记得在上官蒿如的幻境里吗?明知道我们之间有过节,她却不顾所有人反对执意救你,如果这还不能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有……”

      苏槿棠陡然飘起身影,直撞洛紫凝而去,众人皆是瞠目结舌,洛紫凝更是猝不及防,与她交手两招之后,便被一掌拍到肩上,洛紫凝不禁向后仰倒而去,所幸尹新月在身后扶住她的手臂,才得以稳住身形。

      “你要作甚?”洛紫凝怒道,才发觉她已从自己身上夺走了腰囊,顿时花容失色。

      看着她愠怒的样子,苏槿棠心中不屑,她在众人面前举起手中握住的瓷瓶,上面绘着一朵墨色幽兰:“还有这瓶药,我和南宫亲眼看到她用在商赤的身上,虽然我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但这瓶药的来历……却是凶手在我们发现齐笑尸体的时候留下的。”

      洛紫凝一时语塞,当她抬头试看江自流的时候,也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里布着重重迷雾,他负手而立,似乎并没有要替谁辩解的意思,只是在他眼里终于能看到一丝不解还有哀怜。她清冷的脸上浮出浅浅笑意,只是淡得谁都无法看清,终究淹没于她即将汹涌的情绪中。

      苏槿棠侧头瞥了尹新月一眼,继续道:“我记得尹新月当时也承认是他杀了齐笑,却不承认这药属于他,企图让整件事变得更扑所迷离,当时我们也怀疑凶手可能不只是一个人。当时我们就留宿荆门,十分接近案发地点,没想到这人就藏在我们中间,原来你早就知道这药是谁的,难怪我们问你的时候,你的表情那么慌张,而且迟迟不予答复,看来是心里有鬼。说白了吧,你才是这瓶药的原主,你和尹新月就是杀人盗尸的凶手!”

      尹新月不屑地环抱手臂,嗤笑道:“你这也算是证据吗?漏洞百出,毫无根据,连我听了都想发笑。”

      “你……”他目中无人的冷傲苏槿棠气得紧咬牙根。

      “都说完了吗?”洛紫凝淡淡的语气中透出一丝不耐烦,“那也轮到我来说说罢,我之所以救尹新月,完全是出自我医者的理念,至于杀齐笑的凶手,你既没有亲眼看到,那么都只是猜测而已。我自小习医,自会研究这瓶药到底该作何用,我想要试看它的药效这一点也不奇怪吧。”

      “可你知道,这并不是一般的药啊……”苏槿棠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知道对自己所说的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坚信自己的想法,并越发觉得洛紫凝城府极深,以自己那笨拙的言辞又怎么可能令她招供。她面有难色,不得不向南宫徽求助,轻轻推了他一把,“你不也是亲眼看到吗?快帮忙解释呀!”

      南宫徽亦犹豫不定,虽然他确切地看到了洛紫凝在商赤身上倒下药水,然而这并不足以表明她的用意,而且他深信有时候看到的,远不及感觉来的真实。大家结伴同行一路走来,洛紫凝对小石的照顾可谓是无微不至,对待小江亦是恭而有礼,这让他怎么也想象不到她是心存歹意之人。只是眼下双方各执一词,他也是无可奈何,便道:“这确实只是我们的猜测,但洛姑娘亦不能摆脱嫌疑,毕竟你的作为实在是不寻常。”

      洛紫凝别过脸去:“既然你们这么认为,那我也无话可说。”

      苏槿棠哼笑道:“那是因为你没法反驳罢!念在你曾救过小石,我也不想与你们较劲。总之,不能再让你们跟着,以免暗箭伤人。”

      “既然你们不相信我,那悉听尊便吧。”

      南宫徽暗自皱眉,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本想再质问一番,但洛紫凝却背过身去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加之苏槿棠正怒上心头,一心拽着他走,便只好作罢。

      江自流扶起江心石,最后看了她一眼,道:“保重。”

      尹新月看着几人远去,颜嬿也早已独自离开,他陪同洛紫凝站在树下,沉默了许久,才道:“他们走了,你有何打算?”

      洛紫凝轻轻苦笑,只是摇了摇头。

      尹新月道:“你这副模样,看得好像是委屈自己被我连累一般,我可一点也不想掺和。”

      “本来这争执便与你无关,是我连累你才对,委实抱歉。”

      “呵,不必认真。如果你没有跟我一起,他们就不会怀疑你了。”尹新月沉思了一会,“只是,你方才为何不与他们解释清楚,就任凭他们如此诋毁你么?其实他所说的证据其实根本不足以证明你与齐笑一事有关,若你肯争辩到底,定然可以洗脱嫌隙。”

      洛紫凝眼里泛着一丝光芒:“尹公子相信我?”

      他摇头:“我只是相信自己的眼睛,齐笑是我杀的,我并不需要与任何人合作,那时除了我与齐笑两人,并没有发现第三人。”

      “谢谢你,只是之后发生的许多事你都未了解。”洛紫凝莞尔一笑。

      “一个连陌生人都不忍见死不救的人,去做这种事,这听起来不是太荒唐了吗?”在那一瞬,尹新月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时洛紫凝在西井村照料他的情形,虽然其中有许多不愉快的矛盾冲突,但也算是一场十分特别的记忆,或许有一丝后悔没有对她表达谢意与歉意。

      他顿了顿道:“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与你一起去找他们理论。”

      洛紫凝秋水般的眼眸有些吃惊地眨了眨,并没想到尹新月竟会这么说,或许真正让她惊讶并不只是这句话,从在离火坛再会时起,尹新月似乎变得不像从前所认知的尹新月,少了一分狷狂,多了几许人情。她微微垂首,摇头道:“不必了。我们本就不算熟稔,这正好无事身轻了不是吗?”

      “那你打算去哪里呢?回龙崖山庄吗?”

      洛紫凝往前头树木葱郁之处踱去,道:“难得出来一趟,便到处走走吧,阁下呢?”

      “自是奉陪。”

      翌日,洛紫凝与尹新月来到了离襄阳不远的一处偏僻乡野,这里既不是繁华大城,也没有旖旎风光,尹新月心中不解,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细想这儿离南阳并不远,大概她还是希望跟以前的同伴和好吧。

      然而她并没有选择继续前行,只是在这片平原或是树林中转悠,就算是看着平淡无奇的景色,也都泛着淡淡的笑容。

      “你以前来过此地吗?”尹新月问道。

      洛紫凝点头道:“以前跟着师父出去采集药材的时候,这里是必经之地,因为此处接近神农架,巫山之地,灵气充沛,各种药物也丰富。”说罢,她久逢的笑意又渐渐沉了下去,转而流露出浅浅的伤感,回想当初随心所欲,无所顾虑的生活,越是美好却让她多一分无奈,那不过是这数年来的经历,但为何又觉得如此遥远?就好像是前世的记忆。虽然她决意离开龙崖山庄,但是她真的很想念师父,很想再见他一面,就算是最后的道别……也好。

      尹新月见她神色恍惚,便道:“你脸色不太好,要不先到茶馆休息一会儿吧。”

      洛紫凝这才发现这空旷荒凉之地竟新盖了一家简朴的茶馆,用木竹搭建而成,看起来十分舒爽,茶馆外摆设几张方木桌,二层阁楼有数个旅宿房间,大概是因这里附近远离城镇,人烟稀少,为了方便过路行人旅客,才盖起这个馆子。

      两人便走进茶馆内用茶,客人并不多,环境的清幽能让人清晰地听见邻桌的交谈嬉笑,然而洛紫凝却无心留意他们的谈笑风生,只是把头侧向窗外,好像才注视这什么,想要把它看真切。

      尹新月也试着往窗外瞧,除了零星的过往村夫,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洛紫凝的脸上却写满了迫切,便问道:“你怎么了?”

      “我先失陪一会儿。”她霍然站了起来,让尹新月不知所以,然而她并没有给机会他问,便匆忙走了出去,只留一杯尚有余烟的清茶。

      洛紫凝跑到不远处的一片林子里,她的前头,是一个穿着粗布麻衣,捋起裤脚的老者,行动仍十分灵敏,看起来还未到花甲之年,他头上戴着竹斗笠,肩上背着宽大的竹篓,手上拄着粗长的木杖,看起来正像是这附近的山夫。

      此人正往东边走去,洛紫凝不禁加快脚步跟在他的后面。

      “师父……”洛紫凝在他身后叫道。

      老人有些迟疑,仿佛不敢相信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洛紫凝一眼,久久才道:“凝儿?你怎地也在这?”此人正是洛紫凝之师,龙崖山庄天香阁阁主,孙冉。

      洛紫凝眼里已然湿润,却努力地微笑着:“门主派我出来执行任务,恰巧路过此地。”

      孙冉滑稽地皱眉,表示不解:“任务?明知你平日不喜派中琐事,怎么偏让你出行任务呢?”

      “因为……先前处理比武大会之事,师兄师姐们都太忙了,所以便让我来做。”

      “原来如此,想来离上次比武大会也有五年了……”孙冉捋着白胡子,深重地叹了一口气,“看看我,光顾着采药炼药,都把这事给忘了,今年缺席,回去肯定要被老易大训一顿咯!”

      洛紫凝不禁掩面一笑:“师父不是向来不管这事吗?”

      孙冉无奈摊手,像是一个老顽童:“这不都是被门主逼的嘛!对了,你这次出行还算顺利吗?”

      见师父如此开怀,洛紫凝心头之石总算是放轻了些,先前那股忧郁也渐渐褪去:“还算顺利……只是,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善后,就先不回去了。”

      “那好,若有什么需要为师帮忙的,就尽管开口。”

      原本并没有需要开口,在那一瞬间她又想起了小石的特殊病况,先前回龙崖山庄的时候就想要让师父替他诊治一回,然而经历一段复杂之事,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此次偶然遇见师父,她定然要把握机会,问个清楚。

      “我此次出使任务期间,曾遇到一位体质奇异的病人,无论我怎么做都找不到医治的办法。”洛紫凝道。

      孙冉有些吃惊,更有些振奋:“这到底是什么病,竟会难倒凝儿你?”

      洛紫凝不禁摇头,道:“与其说是病,不如说是中毒更为准确,却不叫人立即毙亡,就与走火入魔一样。此病人体内有一种邪煞之气,在不断地侵蚀他的精气至五脏六腑衰竭,而有时候却失去理智,凶残嗜血。”

      孙冉若有所思地摸着花白胡子,在脑海里忽然出现曾经诊断过的病况,那是在一个普通的村庄里,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中了同样的毒,看着他们疯的疯死的死,他亦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解毒之法,毒性蔓延之快,最终竟不能挽救一人,这是他毕生最痛心之遗憾。

      他叹道:“我曾经也遇到过相似的病人,时而衰颓,时而癫狂,更是不能运功治疗,此毒之凶悍,后来我想,这应是出自圣祭坛之手。”

      洛紫凝虽然早已知道是圣祭坛的毒物,却绝不提及与江氏兄弟之间盘根错节的牵连,继续问道:“那是否能将真气渡去?”

      “万万不可!”孙冉脸色立即严肃起来,让她不禁心底一震,“若不清楚此毒如何逆转经脉,强行渡气只会让他加快断送性命,而且此过程消耗极大,一个不慎渡气之人也会遭到反噬。”

      若料想不错,其实江自流也曾为江心石渡过真气,想必是清楚江心石体内的恶变,然而连他也对这样的病况无计可施,恐怕棘手的程度远远超出想象。

      “那真的没有办法吗?”洛紫凝脸上有些憔悴。

      孙冉也摇头嗟叹:“这个……估计只有圣祭坛的人才知晓了。若中毒还不久,还是让家人尽快了结他的心愿吧。”

      洛紫凝听着有什么不妥,眼里闪着讶异的光芒:“他中此毒……已活过了十六载。”

      然孙冉的惊讶绝不比她少半分:“什么?他居然……我之前遇到的病人也不过一两载而亡,难道对于特殊体质之人会有所不同?难道……此毒,并不为杀人,而是药人。”

      洛紫凝眼含敬佩,师父不愧是龙崖山庄数十年以来的“医痴”,仅凭这一句线索,便能推断出此毒之效用,她也只是从江自流口中才得知的,若仅凭独自诊断,恐怕未能探知一二。而让她意外好奇的是,或许能从江心石特殊的体质上,找出他背后的缘由。

      孙冉继续娓娓道来:“这与苗疆传说中的炼蛊十分相似,凡所奇蛊,必将其虫卵寄养于最独特的宿体中,方得蜕脱。而这具宿体若过于孱弱,则易夭,蛊虫也未能长成;若宿体过于普通,纵使能生长成虫,亦不过是蛇蝎般毒虫。但不管是哪一种,到最后宿主的养分精髓都必然消耗殆尽,只剩一堆枯骨。”

      “苗疆蛊术纵然可怖,但并非不可控制,尚能用蛊母将幼虫引出宿主身体,而这个毒,究竟有没有解药?”洛紫凝多么希望能在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那种渴望近乎祈求。

      “按理来说,被用作药人之人,本就是被舍弃性命的人,或者说是非生即死的试验品,所以自然也没有必要配备解药。”孙冉低头深思了一会儿,“既然经脉已破坏,那么只能将其重组或是替换了。”

      洛紫凝一听,声音竟微微颤抖:“那意思是……换体?这,可能吗?”

      “世上并没有绝对不可能之事。但无论可能与否,这注定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赌局,替换或是被替换之人更是备受煎熬,宛如剥皮削骨,而操持之人更要有十分强悍的内力与专注力,这还不包括体质符合度等多种不定因素,其过程必然十分凶险。”孙冉抬头看着稀疏树枝外的茫茫苍天,轻轻叹息,他沟壑纵横的手按在洛紫凝无力低垂的肩上,“但不论怎样,这毕竟是不人道的,用一人之命换另一人,我想你也不愿意这么做。”

      洛紫凝默默点头,手指透过腰囊静静地摸着一个细瓶,那里装着她为江心石炼制的活龙血,眼里有些失意。

      孙冉从小看着洛紫凝长大,自是知道她虽然脸上平静如水,心底却是遗憾和伤痛的。在她还很小的时候,曾交给她一只受伤的小兔作为功课,最后并未能挽回这只幼兽的生命,她便独自在竹林里哭了一夜,暮霭抱着她安慰了好久才渐渐平复下来。后来她跟随他到外头悬壶济世,凭着精湛的医术救回了许多病人,让她春风满面,好不得意。

      直到,第一次看到病人在她眼前死去,却无能为力,她那时的神情仿佛像是掉落了悬崖,惊恐而无望,虽然她已不再像从前那样伤心哭泣,却好几天一言不发,独坐在清冷月下,一遍又一遍地反思着自己到底有哪里做得不好。后来因为见惯许多生死,便不再把那种哀伤的表情显露出来。

      然而作为师父又怎会看不清,她清冷表面下那颗温和湿润的心?他道:“不必沉溺伤感,我知道你总是想努力挽救病人的性命,只是世事难料,虽然我们是大夫,亦不可能拯救天下人,只要尽力而为,无愧于心,足矣。然而有时候,一个人即便是历尽艰险救回性命,也会在日后的某一天,死于另一场劫难。所以,好好珍惜眼前,才不会让生命遗憾。”

      “紫凝受教了。”洛紫凝静静听着,双眸迎着投下树林里的斑驳日光,眼里仿佛有了柔和的晨曦。

      见洛紫凝不再伤怀,他终于展眉微笑,道:“好了,我要回去了,要不然老易肯定不放过我。”

      “师父……”

      “怎么了?还不想让师父走?对了,这次我在神农架上大有获!”他将背篓取到身侧,准备翻抄里头的药材给她看,却截然停住了双手,刻意看了洛紫凝一眼,眼里满怀狡猾,“嘿嘿,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偏不让你瞧,等你回来了我们再慢慢研讨,可别让师父我久等!”

      孙冉逗趣的表情让她不禁掩嘴而笑:“嗯,紫凝知晓。”

      “走了走了!”孙冉重新背好竹篓,拄着木杖一步步往东方走去,他饱经风霜的背影在树影下穿梭,一明一暗,直至没入重重光雾中,消失不见。

      “师父,您要好好保重。对不起……”望着那渐渐远去的影子,从清晰到模糊,她的双眼覆上了一层迷蒙的雾气,那个她一直以来尊敬,爱戴,感激的人在她的视线里消逝,好似一场幻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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