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客行

　　江心石意识到大哥已是到了最危急的关头，才催着让他们先离开。确实，他们走了之后才让哥哥不分心照顾，只是他也不愿抛下至亲之人。

　　他那发紫的唇微弱地挤出三个字：“可是……”

　　“别可是了！我们听小江的，他一定有办法的，要相信他，我们先走。”南宫徽扶住江心石的臂膀。

　　江心石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点点头，借着南宫徽的力站起身子。两人迅速调整气息，口里念着咒语时，连嘴唇都是颤抖着的，一样的双眉深锁，看得出两人都在硬撑着施展法术。江自流偶尔用余光去望着两人，甚至比他们自己都还要担心，好不容易看到他们脚下渐渐扬起沙尘，直到完全淹没两人的身影，江自流才慢慢松开牙关。

　　他回头继续寻找苏槿棠的身影，只见她已经被两人逼至角落，苏槿棠无奈收回灵力，双脚往石壁上用力一蹬，凭空跃起了一丈之余，乘势挥动手中长剑，往红衣头目的头颅刺去。

　　怎料红衣不仅没有防范之意，反而乘风迎了上去，从衣袖中伸出手。准确地说，那并不是一只手，而是一只黑色的铁爪，嵌在断臂的筋骨上。

　　黑爪凌空划动，竟如旋风般抽取周围的气息，苏槿棠脸色大变，仿佛一瞬间失去了平衡。长剑随着黑爪而左右晃动，根本不受苏槿棠的控制，而她也不禁从半空垂地，脚尖摩擦着地上的尘土，身体任由手中握着的长剑将她拖动，快速地移向红衣。

　　江自流神色也跟着变了，立即感到情况不妙。然而没等他飞赶过去，苏槿棠已是一声惨叫传来，只见她的肩膀被红衣黑色的铁爪贯穿，鲜血汩汩地从伤口处涌出，从黑爪尖上滴落，染红了她蓝色的衣袂。

　　红衣举起铁爪，而她整个身体被铁爪提起来，无力得像一块绸布，随风摆荡。让人惊讶的是，她居然还没有晕死过去，长剑还在手里紧紧握着，只是脸色变得惨白，痛得连说话都没有力气。

　　江自流见状，一跃而起，纵身卷向红衣和蓝衣两大头目，青袖翻飞，一袭淡淡的幽光从中腾起，像流萤一般点点探出。少顷，遽然光芒大盛，像炸裂的日光般刺眼。

　　幽暗的洞内环境忽然变得光亮之极，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不能在一瞬间反应过来。江自流趁着这个时机，一掌击在红衣的胸膛上，瞬间强烈的冲击将黑爪从苏槿棠的肩上拔出，苏槿棠一声闷哼，重重地掉落在地面上。

　　光芒渐渐褪去，苏槿棠艰难地跪倒在地上，用长剑勉强支撑起身体，她抬头望向站在她身旁的江自流。江自流虽说是可以站着，看上去比她坚韧不少，但他的呼吸也已变得急促，胸前青衫已被唇上滴落的鲜血濡红。

　　两人早已遍体鳞伤，但那三个头目除了黑衣受伤稍重，其余两人几乎没有太大影响。如此状况，要打败他们已经是难比登天。江自流能感觉到，他们接下来一定会有更强悍的攻击，足以将两人一击毙命。

　　他侧眼瞥了一眼身后的苏槿棠，轻声问道：“苏姑娘可还能再用一次土遁术？”

　　苏槿棠重重喘气，掂量自己仅存的几分力气，然后点头。

　　江自流道：“好，你现在不要动，待会听我命令即可。”

　　说罢，他袖中幽光又起，三头目轻蔑一笑，一瞧便知是方才用过的那一式，这次绝不可能中招。何况经过刚才的刺激，他们眼睛已有所适应光芒的变化。

　　光芒乍现时，四周魔教众人依旧不遗余力地向两人包围而来。但江自流也绝不是蠢人，这一次绝对没人再木然站着。他预知敌人定会把他们重重包围起来，在光芒的隐蔽下，他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这是南宫徽随身携带的软骨散。

　　他不禁苦笑，没想到今天他也沦落到这个地步，居然用上了南宫徽的手段……

　　白色药粉向四周散开，朦胧中听到脚步声渐渐停了下来，有数人发出惊恐无措的声音。看来软骨散已奏效。

　　江自流转向苏槿棠，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向人群外飞跃而去，道：“我对他们下了软骨散，要赶紧趁此空隙逃出去。”

　　苏槿棠有些惊愕地看着江自流，不知怎地，这样和他并肩作战的感觉那样的奇特，她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滋味。莫名的心里少了厌恶，却也说不上兴奋，或许是有些难为情，她自己也形容不出。她愕然呆滞了片刻，才听清楚江自流跟她说了一句话，匆匆点了下头。

　　两人念着咒语，迅速地在一片飞扬的砂尘中消失，那瞬间依稀还听到后面有凌冽的寒风，如迅雷般朝他们的头顶覆盖而来。

　　山脚下一片长满杂树的树林中，南宫徽一边守着虚弱的，倚在一棵隐蔽的树下昏睡的江心石，一边紧张地张望四周，寻找江自流和苏槿棠的身影。

　　他们进入山洞之后，一夜早已过去，逃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而现在都快到午时了，却还没有见到江自流和苏槿棠他们两人。他担心得手心都直冒汗，他心底甚至能浮现他们战死在里面的情形。

　　但南宫徽依旧不肯离去，一日见不到尸首都不会相信他们就这样死掉。

　　终于，不远处的一片绿荫中，出现两个缓慢移动，相互搀扶的身影。南宫徽大喜，带着几乎半残废的身体，一瘸一拐地向那里走去。

　　“小江！”听到南宫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江自流和苏槿棠不禁抬头，脸上也多了几分生气。

　　三人渐渐走近，南宫徽惊讶地发现，不仅是苏槿棠，连江自流的身上也布满鲜血。但看起来，苏槿棠的伤势更加严重，右肩整个胳膊都被血染红了，失血过多让她的脸颊变得苍白如纸，四肢乏力，幸好有江自流扶住她，才能够走到这里。

　　然而见到伙伴的欣喜，让她气血忽然上涌，“哇”的一口鲜血吐出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后，便跪倒在地上，晕厥过去。

　　南宫徽有些惊讶的看着苏槿棠，立即蹲下身查看她的状况，不敢相信平常如此活泼嚣张的小道姑，居然这么脆弱就倒下了。

　　江自流缓了缓气，摇头道：“我已点了止血穴道，但苏姑娘……恐怕有性命之忧。”

　　“什么？怎么会这样……”南宫徽不相信地瞪大双眼。

　　江自流将南宫徽他们离开后的状况详细告诉他，但南宫徽依旧不解：“虽然她受伤是重了些，但也不至于丢了性命吧。”

　　江自流道：“那位红衣首领的铁爪上涂有剧毒，你看苏姑娘身上流出来的血已经发黑了。”

　　南宫徽低头观察，果真肩上的血黑而稠，看上去像凝结了一般，嘴唇跟指甲也都开始发紫了。他脸色凝重，道：“那真的没有办法救她了？”

　　“我运功抑制她的行血，让毒液没这么快侵入五脏六腑，她方才一激动，毒性扩散开来才昏倒过去。她所中的毒，我从未见过，似乎是秘制的剧毒。假若，再找不到解药，恐怕……便熬不过今晚了。”

　　南宫徽哽住，突然不知该说什么了。

　　江自流见南宫徽沉默着没有说话，道：“把苏姑娘背到石儿那里吧。”

　　两人把苏槿棠放到江心石旁边，这里江心石也是昏迷着，脸色极不好看，但印堂的黑气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浓了。

　　南宫徽叹息，道：“他们俩都不省人事了，趁我们还有力气，赶紧将他们带回客栈再作打算吧，要是那些人再追上来就麻烦了。”

　　江自流点头。

　　由于江自流平时少近女人，南宫徽十分自觉地把苏槿棠背起来，而江自流则背着江心石。

　　南宫徽不禁回想昨日，为了上山看查看一株药，不说毫无所获，却是误打误撞跌入那个神秘的山洞，本来龙精虎猛的四个人，不过一天时间，便如此狼狈地回去。每个人都是遍体鳞伤，连江自流都受了内伤，背上的这两个人更是生死未卜。说起来，四个人之中，最不能打的人是他，而受伤最轻的人也是他，这始终在他人的庇护下，总让他心里过意不去。

　　他们在城中百姓奇异目光的目送下，终于是回到了客栈。

　　南宫徽将苏槿棠跟南宫徽安置好之后，累得几乎要晕过去了。江自流也是一脸疲倦，但尽管南宫徽劝过他去歇息，却几次都没有成功，江自流始终是一言不发地守候在江心石身边，帮他调理内息。

　　南宫徽虽然很想睡，可心里总是非常不安，连休息都没有心情。他望向一旁昏迷的苏槿棠，虽然伤口已经被清理包扎过了，但是生命依旧危殆，说不定下一刻，她就会停止呼吸，永远地睡去，而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一种巨大的伤感。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徽感觉自己是从床上醒过来的，大概是身体太过劳累而昏睡过去，江自流将他安置到床上去的。窗外已然入夜，忽然脑海中又想起苏槿棠，他艰难地支撑起酥软的身体，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安置苏槿棠跟江心石的那间房。

　　只见两人依旧躺在原来的位置，似乎一直都没有醒来，江自流也坐在原来的位置，神色有些沉重。

　　“小石还好吗？”南宫徽问道。

　　“好些了。”江自流答。

　　“那……苏槿棠呢？”

　　“还在。”

　　“……”南宫徽顿了顿，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江自流疲惫地闭上眼睛，缓缓站起来，道：“南宫，别想太多了……生死有命，待我们回去再向张天师交待吧。南宫你要是累了，便回去休息吧……”

　　南宫徽道：“我不累。小江，你一天没休息了，这会加重你的伤势，还是你先休息吧，这有我看着。”

　　床榻上传来细微的哼声，南宫徽和江自流急切回头，只见江心石虚弱无力的从床上支撑起身体，额上的黑气几乎全部消退了，但他脸色依旧十分苍白。

　　南宫徽上前扶他坐起来，问道：“小石你感觉怎么样了？”

　　江心石轻轻咳嗽一阵，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轻声道：“我们……我们能救苏姑娘。”

　　南宫徽一愣，道：“小石，你是说，你能救她吗？”

　　江心石轻轻摇头，道：“我不能，但有一样东西能救她。大哥，南宫，你们忘了吗？百草息元丹，能解百毒，虽然苏姑娘身中异毒，但总要一试才能有可能救她。”

　　南宫徽更是惊讶，道：“你什么时候知道她……”

　　“其实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清醒了，虽然是有意识，但是我的身体还是不能动弹，也不能睁开双眼，不过你们说的话我是能听到的。”江心石胸膛急促起伏，望向站在面前不语的江自流，“大哥，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们快用百草息元丹救苏姑娘吧……”

　　江自流暗自闭上眼，转过身去，道：“不可以。”

　　江心石愕然等大双眼，道：“为什么？”

　　“百草息元丹世间难求，而且南宫找到这颗丹药，就是留给你的，怎能辜负南宫的一番苦心？”
　　江心石脸上满是不解，他转头看向南宫徽，希望他能说上一句话。然而南宫徽眉间微锁，默然无语，把目光移向了别处，而江心石眼中只余深深的绝望。

　　“就算百草息元丹这么珍贵，也绝不会仅此一颗，我们还能找到第二第三颗，为什么不把它留给一个正当年华，却危在旦夕的人呢？”江心石双肩微微颤抖起来，似乎用尽他所有力气在说这句话。

　　江自流霍然转过身来，紧紧地盯住江心石，眼中布满复杂的神色，或诧异，或愤怒：“石儿，你这话……是何意？”

　　江心石带着轻微的喘声，苦笑起来，道：“我的命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罢了，什么百草息元丹，灵雾仙芝，都是无济于事的，就跟我以前服过所有的药一样……要是早知道你和南宫为了我而奔波劳碌，我早就该去死了！”

　　“住口！”江自流冷冷地盯着江心石，胸中起伏的的怒火似乎激发了体内的杀气，使床边的帘子都猎猎地翻腾的一下。

　　南宫徽脸上有些慌张失色，这是他生平第二次看见这两兄弟陷进如此僵局中。这一次，似乎比之前更要严重。他从未见过江自流脸上露出那样的愤恨和恼怒，好像全然不是平时的他。

　　那积聚的火药似乎一触即发，南宫徽紧张地看着这两兄弟，他悄悄伸手按在江心石的手背上，示意他赶紧平静下来，与兄长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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