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说我是憨批

作者:头白当归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01】


      雨夜,暗巷,醉鬼夜行。

      醉鬼之一的冯乞是附近一所大学的大四毕业生,临近毕业,各种酒局层出不穷,得益于此,冯乞四年没点长进的酒量几夕练就,十分自得,于是今晚的班级聚会非要全方面展示自己的进步,逮谁敬谁酒,还要“我干了你随意”,谁劝都不听,成功把自己喝飘了。

      冯乞不但自己飘,还要拐着全宿舍的人一起飘,及至聚会结束,四位难兄难弟都喝成了半身不遂,勾肩搭背的排成一排在大马路上蛇行,导员还得顾着那些没疯够要K歌的学生,实在分身乏术,又嫌他们影响交通且丢人,挨个赏了一脚,把人踹进暗巷。

      这条暗巷虽长,但好在直通学校北院宿舍区,是全校师生抄惯了的近路,只要这四个醉鬼不中途翻墙,闭着眼都能安全抵达宿舍床。

      冯乞着实喝的上头,看人带重影,站着不动都打晃,就这样还嫌别人走的不稳,毅然甩脱另外三只小天鹅,扶着墙一步三晃往前挪。

      三人一体确实互相拖累,不仅方向很难达成一致,还容易走一步退三步,没过多久,冯乞已经和三个舍友拉开距离,率先抵达暗巷中部。

      暗巷巷如其名,十分符合设定,四五百米的长度只有一盏路灯,冯乞在这里念了四年大学,灯坏的时间足有三年半,剩下半年在闪烁。

      前不久才换的新灯泡在暗巷中投下一块昏黄的光斑,像一只倦倦的睁着的眼。路灯饱经风霜,残破老旧,灯罩欲坠不坠的耷拉着,风一吹吱呀吱呀的来回晃动。灯光下雨丝显得格外细密,将掉漆的灯杆冲刷出黑亮的新意。

      冯乞拖拉着脚步走了半天,觉得有点累且特别晕,沁凉的雨水粘在脸上也很不舒服,于是停在路灯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一只猫趴伏在路灯下闭目休憩,应该是刚来不久,黑白相间的绒毛未曾全部濡湿,毛球似的炸的根根分明,简直像只挂满露水的毛绒绒的刺猬。

      它不怕人,揣着前爪趴的四平八稳,听到冯乞的脚步声也只是转了转耳朵,连眼睛都懒得睁。

      酒精使冯乞的智商急速下降,勉强维持在幼稚园的水平。他饶有兴味的盯了这只猫片刻,喜滋滋的打了声招呼:“你好呀,黑猫警长。”

      黑猫警长懒得与醉鬼一般见识,假装没听见。

      冯乞也不介意,嘿嘿一声傻乐,继续扶墙往前晃。

      灯泡忽然“滋滋”的闪烁两下,灭了。

      突然而至的黑暗中,猫睁开它那双碧绿的瞳。
      ·
      冯乞被黑暗携风裹雨兜头扑了一脸,吓了一跳,还当自己酒精中毒把眼睛喝瞎了,懵了一瞬才看清远处巷口透进来的一点灯光。他抬头四下看了看,意识到那盏不靠谱的路灯又坏了。
      他意义不明的咕哝一声,不知是骂人还是抱怨。

      前方忽然传来“哒”的一声轻响,有点像高跟鞋的鞋跟撞击在石砖上的声音。风雨交加声中,这点细微的声音显得遥远而模糊,冯乞却听着好像响在耳边似的,震得他酒都醒了一半,不由抬头向前望去。

      光与暗的交界处,站着一个撑红伞的人。

      那个人离得太远,面目模糊,连高矮胖瘦是男是女都看不清楚,只剩下那把高举的红伞折射出一片油亮的红光,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一种异样的红,透明的雨水滴在伞面上,仿佛汇成一片杂乱的血线,聚集到伞的边缘,淋漓成一帘血雾。

      冯乞仅剩的那点醉意被这把伞吓醒了。他咽了口唾沫,扭头想找那三只被撇下的小天鹅。

      但三小天鹅怕是走一步退三步的退回饭店去了,直来直往的暗巷,愣是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冯乞抹了把脸,觉得腿有点软。

      冯乞怕鬼有家学渊源,他爷爷是个半吊子神棍,业务能力不强,但吹牛的本事一等一的棒,从小给冯乞讲改编自《聊斋志异》的斗鬼经历,搞得冯乞一直有点封建迷信,大晚上看见穿红裙子的女人都想绕着走,生怕打照面的瞬间被掐住脖子。

      这把红伞可比红裙女人生动活泼,冯乞只不过回个头的功夫,它倏忽间前进四五米。

      这不是人类该有的行进速度。

      冯乞浑身的血液都凉了,转身就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措不及防在另一个巷口看到一把一模一样的红伞。

      伞高举着,伞下的人面目模糊,伞面上流动着红色的雨。

      比之刚才,它离得更近了一点。

      冯乞头皮发炸,再不敢轻举妄动,靠在墙上才能勉强站住。

      他不敢正视那把伞,余光却总忍不住去确定伞的位置。

      每当那把伞出现在视线中,就要被刚才更靠近一点。

      那把伞每次都出现的恰到好处,冯乞甚至怀疑这条暗巷有无数把伞。举伞的人在和他玩一个恶劣的123木头人的游戏,他不敢看那把伞,却又不得不看——
      万一耽搁的久一些,那把伞兴许会突然出现在眼前。

      涔涔冷汗混着雨水淌了满脸,让冯乞感到一阵窒息。他的脊背抵在砖墙上,感受着那些凹凸不平的纹路,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翻墙。

      一只猫从更深的黑暗中悄无声息的跳出来,权当冯乞是一根倚在墙上的木头,毫不客气的在他身上借力,爬上他的裤腿,踩过他的肩膀和头,轻巧的跳到墙上,身上的水珠泛着一点微光。
      是黑猫警长。

      它低下头,和冯乞对视了一眼。

      冯乞恍惚间在那双碧绿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甚至依稀从那张毛绒绒的猫脸上看出了鄙视的意味。

      冯乞:“……”行吧,成了精的惹不起。

      猫的出现冲淡了红伞带来的恐怖感,却未能阻拦红伞的接近。不过是几息的功夫,红伞距离冯乞已经不足五米。

      它离得这样近,近到足以让冯乞看清楚那个撑伞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女人,长发覆面,伞柄没入浓密的黑发,既像是被衔在口中,又像是直接从头发里面长出来一把伞。

      她的双手露在斗篷外,捧着一张黑白色的遗照。

      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人,长相清秀,正笑盈盈的望着冯乞。那笑容过分天真烂漫,简直不是成年人能露出来的笑容,有种浓重的违和感,因而显得诡谲可怖。

      冯乞极力贴在墙面上假作壁虎,希望女鬼像他假装看不见她一样也看不见他。
      ……但这是不可能的。

      女鬼突然侧转身子,开始面向冯乞。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突然旋了一个朝向,若非衣摆和长发尚在微微晃动,伞面上冰凉的雨水甩了冯乞一脸,他一定会认为女鬼本身就在面对着他。

      冯乞惊惧之下脑子短路,忘了女鬼会闪现,撒腿就向另一个方向跑。

      抬起的脚还没来得及落下,女鬼已经将捧着的遗照怼到他脸上。

      冯乞紧急刹车,鼻尖似乎能感受到玻璃的冰凉质感。黑白的人相在他眼前无限放大,大到根本看不清完整的人脸,余光却捕捉她嘴角那抹诡谲的笑意,隐约间扩大了几分。
      不是错觉。

      照片上的女人露齿而笑,突然一头撞在玻璃上,震得整个相框都在剧烈颤抖。

      冯乞骇然后退,撑伞的女鬼如影随形,始终距他两步远。相框中的女人撞击玻璃的动作越来越剧烈,玻璃上逐渐扩大的裂痕将她的笑容分割的支离破碎,好像随时都能撞碎玻璃跑出来。

      冯乞被逼到极致,简直又怕又气,自觉死路一条后反倒催生出无限的勇气,伸手就薅了女鬼的伞。

      伞柄是被女鬼衔在口中的,伞被扯出去的瞬间带动长发向两边微微分开,露出一张和遗照上一模一样的脸。

      她没想到还有这种骚操作,一时呆若木鸡。

      冯乞抡伞就揍,劈头盖脸打了女鬼好几下,觉得自己勇猛无比。

      撑伞的女鬼挨了打却一声不吭,木然的站着一动不动,反倒是相框中的女鬼怨毒的盯着冯乞惊声尖叫,表情似哭似笑似惊似怒,愈发狂躁的撞击着玻璃。

      冯乞将红伞挥舞的虎虎生风,但似有意似无意的避开了相框。

      面对撑伞女鬼,他有反抗的勇气,甚至敢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像女鬼追他那样举着伞追回去;但是面对相框中这个歇斯底里的女鬼,他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玻璃的碎裂声清晰响在耳畔,碎片迸溅的到处都是。一双青白的手从相框中伸出,攀住相框的边缘,十指不停的焦躁的扭动,每一根都像是独立的个体,仿佛扭曲的粗壮蠕虫。

      其中一只手的食指上有一点黑痣,在青白的皮肤衬托下格外显眼,不免给冯乞留下了深刻印象。

      不多时,一张笑嘻嘻的脸从相框中探了出来。

      冯乞大脑一片空白,但这不妨碍他下意识的想把那张脸一伞戳回去。

      但是有人比他更快。

      一只手从他身后悄无声息的伸出,并指拈符,蜻蜓点水般将那张符贴在女鬼的额头上。那动作又轻又快,但看在冯乞眼中,却仿佛一帧一帧的慢镜头。

      那是一只过分好看的手,修长瘦韧,骨节分明,白皙如浸了水的羊脂玉。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一道狰狞外翻的伤口,横亘在腕骨突出的手腕上,被雨水淋得发白,已经不见血色,仿若自杀未遂。

      那手腕上还挂着一只遍生青苔、涂漆剥落的小巧铃铛,只在他刚才贴符的时候轻轻响了一声。铃音清脆,余韵悠长,闻之令人心清神明,却会在水波般漾开的尾音里无端想到夕阳古道,瘦马西风。
      ·
      冯乞还能有闲暇心生感慨,完全得益于那只手的主人一招制敌,一符将女鬼拍回相框里。

      女鬼脑门贴符,被迫卖笑,咧着嘴笑的阳光灿烂,只有一双眼睛还能动,一个劲儿斜着冲冯乞翻白眼。

      封印她的分明另有其人,冯乞无端背锅,简直倍感委屈。

      冯乞好奇身后是何方神圣,回头去看的时候,正赶上那人抬步上前,两人措不及防间四目相投,一时都有些怔愣。

      那个人年岁和冯乞相仿,容貌气度极其出挑,交相映衬成一种锋锐的俊气。但他神情漠然,肤色又白的不沾血色,便像冰上繁花雪里刀光,再怎么好看都带着一股煞气,不能轻易接近。

      冯乞甚至很难探查到他的气息,他简直像个栖身黑暗的鬼魅,或者修炼成人的精怪。要不是长相太加分,明显他比女鬼更可怖。

      想来女鬼也是这么觉得,对这个人忌惮的不行,趁他愣神,忙不迭跑了,慌得转身都顾不上,倒退着一路狂奔,像电影里笨拙可笑的异形。

      女鬼动作极快,倏忽间不见了踪影,青年一怔之下失却先机,再追已然来不及。

      青年便继续向前走,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而他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过客。
      ·
      再怎么说也是被救了一命,冯乞感怀在心,忙追上去拦在青年跟前,诚恳的道了声谢。

      青年随意的掠了冯乞一眼,目光一触即收,快的估计连冯乞是人是鬼都看不清。

      好像十分不愿意有这么个人玷污他的视线。

      即便初次见面,即便未发一言,即便他神情毫无波澜……冯乞依然产生一种微妙的被嫌弃感。
      冯乞有点郁闷,但他安慰自己:高人都这样,不屑跟俗世之人同流合污。

      于是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不屈不挠的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留个联系方式,有空请你吃饭?”

      青年显然对冯乞的纠缠很不耐烦,理都不理,只闷头走路,好像走路才是头等大事,谁都耽误不得。

      冯乞再不好意思上前挡路,原地踌躇片刻,突然想起他手腕上的伤口,不由得哎了一声。

      青年像是个聋子,冯乞哎的都有回音了,他愣是哑巴的毫无心理负担,连脚步都没停一下。

      冯乞只能硬着头皮自说自话:“那个,你那伤口得处理一下。”

      青年这才有了点反应,低头瞄了眼自己的手腕。

      冯乞又追上去,打算带人去学校边上的药店,挨个口袋摸了一遍,连张纸片都没搜出来,更别提钱。

      简直神尴尬,他只好挠挠头,絮絮叨叨告诉青年怎么找最近的药店。

      但是青年不以为意,他说再多也没意思,只好总结陈词:“你别让伤口沾水了,铃铛也先收起来吧,碰着伤口不好。”

      锈成那样还敢让它往伤口那里蹭,真不怕破伤风。

      青年突然看了冯乞一眼。

      那眼神淡淡的,丝毫没有特殊含义,但还是吓得冯乞一缩脖子,生怕自己挨打。

      “以后再走夜路,遇见灯坏了就原路返回吧。”

      青年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听的冯乞一头雾水,正想细问,冷不防被他轻轻推了一把。
      ·
      冯乞一个踉跄,转眼间已经置身于昏黄的灯光下。

      他缓慢的眨了两下眼睛,四下看了一圈。

      暗巷,破灯,两个醉鬼在身后不远处勾肩搭背引吭高歌,还有一个醉鬼在扶着墙吐,那个青年却是一点踪迹都看不见了。

      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有点凉,一只黑猫警长伏在路灯杆下打着盹。

      刚才的一切就像醉酒之后臆想出来的一个梦。

      冯乞边走边拍自己的脑门,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脚下不留神忽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他捡起来一看,是一块小木牌,正面画着一个悲天悯人的佛像,背面刻着八个暗褐色的小字:
      同源共命,福寿康宁。
    插入书签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4888893/1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