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命好的女人

　　*关于当初级宫女这件小事
　　经过一年的学习后，通过考试的宫女将正式分到各处劳作。外表、仪态、谈吐、活计、品德……一项一项考了足足三天才结束。
　　我在外表和活计上都只拿到了中上，但是在学作、品德、仪态都拿到了上上，其他都是上中，既不出挑，也不出格，顺顺当当地被分到了庄嫔宫里，当了一名使唤女子。
　　能去皇帝陛下、太后、皇后、太子身边当差是最上等的出路，可遇而不可求。一般宫人，如果能去比较得宠的妃嫔身边也算三生有幸，如果主人性格好，或者出手大方，那就是上上之选。
　　庄嫔的相貌在后宫里不算出挑，只是性子极好，为人极温柔，仿佛是三月的风，又像是三秋的阳光。虽然不算特别得宠，皇帝陛下隔三差五的却也会来看看。因而庄嫔宫里，就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去处了。
　　红姑和我一起在庄嫔这边当差。她的每一项都是上上，分到的是能进内室陪读的上差，而我在外面配殿，做的是打理殿阁、物件的中差。
　　我的管事大宫女也算是我的师父，名字叫喜鹊，是个极温和敦厚的老实人——这却比什么都重要了。一个宫女熬出资历来之前，事事都受师父的辖制，如果落在厉害人手里，可是苦不堪言。
　　喜鹊师父问了我的名字，说：“‘石榴’这个名儿好，就叫这个吧，也不用改了。咱们娘娘有两个公主，还没有皇子，石榴是多籽之物，颜色也中看，是个好彩头。”
　　我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而红姑已经被她的师父花结儿改了名字叫“松兰”。
　　名字这东西主要是别人叫唤的，主子们开心就好，我们做宫女的又能说什么呢？能当上宫女，稳稳地过下去，活到出宫，就是最大的幸运，并不敢奢求更多。
　　宫里我这样的小丫头一天都有定额的肉、菜，一年还有好几匹布，庄嫔是个大方的主子，也常赏些首饰之类的下来，活得远胜宫外的一般人家。只不能生病，生了病就得移出去养好了再进来伺候，若是小病还好，若是大病，几乎就再也回不来了。
　　这么细细打算来，宫里的日子除了乏味、辛苦、枯燥外，倒没别的缺点。就连这些辛苦，和宫外劳作的辛苦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苦。
　　连主子们都得定点起床，定点请安，定点吃饭，定点睡觉，做奴才的当然更定点了。
　　庄嫔宫里还算轻省的地方，两位公主自有乳母和老师教养，并不和母亲住在一起，不需要我们伺候，庄嫔自己和善、仁德，并非是生事的性子。
　　然而就算如此，宫人们还是很忙，每天两眼一睁，寅时过半就得起床，然后匆匆垫一下肚子，洗漱穿衣出来伺候主子起床、用点心。然后主子去请安，得脸的贴身的跟着去，我们这些不得脸的就老老实实在宫里待着各司其职。

　　*关于意外这件小事
　　日复一日的，我将整个配殿和花园都打理得干干净净，即便庄嫔不来，也要用新鲜的花儿果儿做装饰。做完基础工作，还有缝补、制衣等活儿等着我。
　　我真的不擅长女红，做的衣服只能说针脚平整，穿上身合适舒服，却完全比不得喜鹊、松兰她们的精细漂亮。庄嫔和两位公主的衣服一向是松兰和她师父做的，喜鹊偶尔也会帮着做一点儿，次数不多。
　　我更擅长梳头，就像松兰擅长女红一样，能在千篇一律的规则中做出花儿来。宫里能穿的衣服就那么几种制式，唯独松兰做的衫儿裙儿就格外地风流婉约，衬得庄嫔妩媚窈窕。宫女一般梳云髻，戴一些绢花、绒花作为装饰，而我会梳江南风格的发式，那是新奇的东西，格外别致风流。且我梳头的手法最轻，堆出来的发髻最光洁整齐，弧度最微妙。
　　庄嫔自己家常待着时也常叫我给她梳个活泼的倭堕髻或者双鬟云，权当是个消遣。
　　喜鹊师父自从发现了我妙用，等公主要用人时，就让我伺候两位公主梳头，倒比那个给庄嫔梳头的妇差讨两位公主的喜欢。
　　喜鹊师父肯举荐我出头，这一点就比许多人的师父强了。头一年我的俸禄都孝敬给了她，这是惯例。到了除夕之后，我将过节的赏赐送到喜鹊那里去，喜鹊就说不用了，叫我自己留着。
　　松兰年纪小，性子也直，我和其他大宫女都会格外关照她些，庄嫔又是和善的人，因此松兰不太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听见喜鹊的话，露出了羡慕的表情。
　　她师父花结儿还没提这话呢。
　　松兰的口份仍然由她师父保管着，我见她闷闷不乐的样子，为了哄她开心，就说：“横竖在宫里，也没什么地方好使东西的，我把我的那份儿分给你一半吧。”
　　松兰说：“那我成了什么人了。”
　　我说：“咱们不一样。你呢还想出宫找个好夫家呢，没有嫁妆怎么行？我只想买块地养活自己。如果你觉得这样不好，以后让你的孩子也奉养我一口饭吃，不就好啦？”
　　“那我再给你做两身衣服，这样才差不多了。”松兰这才答应了下来，从我这里拿走了一半的年俸和赏赐，然后趁着此时无事，现裁了衫子样儿来。
　　一边裁衣，松兰一边说：“你说，咱们真的能出去么？”
　　“除了各宫娘娘的心腹，谁还能在宫里住到三十岁上？早则二十五六，晚则三十出头，不就出去了么？”
　　“我怕没这么简单……我听说隔壁德妃宫里的一个小宫女，被她师父打死了。”
　　我不由得抖了一下：“啊？这不成了杀人犯了！”
　　“谁说不是呢，判了绞监候。她说因为小宫女手笨学不会生炉子，就拿火钳打了她几下，原是为了她好，结果失手打死了。然而听闻其实打得遍体鳞伤，查案的管事都说‘闻所未闻’。这下可好，连德妃娘娘也得了个‘御下不严’的失察罪过。”
　　松兰和我小声感叹了许久，最后再次庆幸我们分在庄嫔宫里，又得了两个好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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