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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城难解(下)
又到了周末，蜇鸣社社员们聚在一起干着各自的事。
罗恕在为自己的漫画贴网点，若是在创作激情期，那这确实算是件正事。
可罗恕现在处在瓶颈，对未来要画的内容没有一点头绪，这贴网点就是在浪费时间了。
可若能珍惜谁又愿浪费呢？现在罗恕在干的是她仅能干的事，在蜇鸣社的宝贵时光里，即使自己都知道在假装做事，也要演下去的。
罗恕不能给自己下个漂亮的定义，但怎么都要有个漂亮的画漫画时的背影，作为以后回忆时的素材。
她就那么在矜贵和卑微间反复横跳。心里怀揣着伟大的梦想，却拥有着卑微的心理。
“不错啊，很有趣的故事啊！”一个声音从罗恕脑后传了出来。
罗恕反应到有人便立刻回头，只见王厚前微笑立于罗恕身后。
王厚前已经大四了，来社团的时间不再像过去那么规律，所以罗恕已有许多天没见过她了。
罗恕本要开心地和王厚前打招呼，但反应过来王厚前看了自己的漫画后，罗恕马上双霞绯红把漫画收了起来。
“学姐你别笑话我了，这漫画什么样我自己还是知道的。”罗恕丧气道。
“真的蛮有趣的，别收起来，给我看看。最近烦心事很多，看看这种画面简单的挺好，给心情和眼睛都减压了。”
“别！学姐，你别看了！我最近看到一个漫画不错，要不我拿那个给你看吧！”罗恕慌忙阻止想要拿《夏鸣》的王厚前。
罗恕极喜欢王厚前，所以她极不希望王厚前看这漫画。王厚前虽是学姐，但她实在是特别会放低自己的位置，经过她一年的努力，罗恕已经习惯和她平级以待了。罗恕对她有尊重却无畏惧，不想给也便能不给。
“怎么，还舍不得啊？！不要小气，给我看看嘛，就一眼！
啊！周密！你来了，快看，罗恕画了本漫画。”王厚前突然看向罗恕的身后，高兴地喊着。
一听前任社长来了，罗恕惊得抬头四顾，手下自然一松，漫画就那么到了王厚前手里。王厚前拿着漫画边看，边退了几步。
“学姐你骗我，周学姐根本没来。”
“你想见她啊！那我马上给她打电话。”
“别，我......我......”罗恕想说不想见她，但这话自然是不能这么说的。
“学姐你把漫画还我吧。”罗恕想要回漫画，却不敢真上去和王厚前抢夺，那样只会高调引出更多旁人风波，是罗恕绝不想要的，所以她只能可怜兮兮地小声求着王学姐。
“你别再和我说话，我就能早点看完，早点还给你啊！”
这下罗恕真无法了，只能回到自己座位等待审判结果。
王厚前没有看多久便边翻边笑起来：“哈哈哈！我喜欢这块肉，它太搞笑了。就因为其他肉不像它一样带着碎骨，它就判定影响肉容，然后被押去整容。最后还整容失败弄出个无法弥合的创口，而变成了个有肚脐眼的腹肉。哈哈哈！它叫什么？！你取名字了吗？！”
罗恕兴致不高地回道：“叫虾米。王学姐，看完你放我桌上就好，我去一下卫生间。”
“别走啊，漫画给我打印一份，我拿回去慢慢看。”王厚前笑着拉住罗恕的手。
“别，学姐，被别人看到了会笑话我的。”事态在演化，罗恕更紧张了。
“真的是个不错的小故事。是会有人笑，但是是这个故事好笑啊。”
“这个漫画处处不达标，怎么会好。”罗恕声音越来越小，虽是事实，但这么批评自己的心血还是句句戳心的。
“达标？你觉得怎么样是达标？”王厚前含笑问罗恕。
罗恕看着王厚前一时想不出来个结论，到底什么是达标？或者什么是底线？
“像《七龙珠》那样的吗？那是达标吗？”王厚前道。
罗恕点了点头：“《七龙珠》肯定是达标的，但这部不能用达标来形容了吧。”
“那《乌龙派出所》呢？”
“这也是部不能用达标来形容的经典漫画。”
“那《海贼王》、《美少女战士》、《柯南》、《尼罗河女儿》、《哆啦A梦》、《足球小子》这些达标吗？”
“这些都是不能用达标来形容的漫画，不在讨论范围里的。”
“那傻丫头你告诉我，在你觉得你的漫画不达标的时候，你到底想起的是什么漫画？”
“......”罗恕觉得当时自己想起了很多漫画，她觉得自己部部比不上，处处有差距，可是现在却回答不了王厚前了。因为她隐约有些感觉到王厚前要说的是什么了，那些漫画都是经典，也就都是些不能用达标来形容的漫画。
“你是不是想到过《蜡笔小新》？
是不是想到过《宠物小精灵》？
是不是想到过《关于我转生变成史莱姆这档事》
是不是想到过《夏目友人帐》？”
“......”罗恕的沉默证明了王厚前的猜测是对的。
“妹妹，现在我不说你也应该想到了。你拿来比较的都是些几十年经久不衰的经典，是各大排行榜的常客。
即使不是这些，你随意想到的没那么多光环的漫画，也是那些知名漫画家经多年磨砺而后的心血之作。
你和他们比什么？！
你不是在找最低标准，而是在挑战最高标准。”
“可是这些我们日常可见的漫画，不就已经变成我们能接受的最低标准了吗？一旦哪里做得不好，不就会被人喷得一无是处吗？！”罗恕苦恼道。世事已如此，谁能不受影响。
“是啊，我们一向接触到的都是这世间最高标准的东西，这些标准是少部分天才构建的。
而作为旁观者的我们向来只是睁睁眼，张张嘴。不用花费自己的心力去挑战这些标准，自然觉得一切都很轻巧，一切都很应该。所以这个只允许天才和旁观者入局的竞技世界，标准被定得越建越高，一切平庸都被远远甩下。”王厚前无奈道。
这番话让罗恕汹涌的焦虑安静了下来。【原来我的苦恼来自于此吗？】
被光鲜亮丽的“竞技世界”吸引的罗恕，不甘旁观者的身份，妄图进入并获得荣光，却换来一场自取其辱。
“罗恕啊，我是个平庸的人。”
罗恕想要反驳这句话，她并不觉得王厚前平庸。
王厚前大概知道罗恕的表情变化是想要表达什么，她笑笑接着自己的话道：“你恐怕觉得这不该是我该说的话，也不是我们受的教育会让我们说的话。
我们被教育不信命，要拼搏，拼搏世界就在脚下，可真是如此吗？
我高中是我们班前10名，我们班在全年级12个班里排名第4，我们学校在全市排名第1，我们市在全省排名第三。
每天我们都被这么计算着，因为这份计算可以定位我们的成绩和地位。这种从小范围到大范围的计算方式也是家长和老师最喜欢给我们用的算法。
它会让人感觉到自己的伟大，它会让你觉得你的努力能改变世界，它会让你觉得你就是世界的中心，它会让所有参与计算的人都兴奋到心脏发颤。
我们都是这种算法下的‘胜者’。
你我能来读这所大学，必然是同辈中的优等生，你我的计算结果也必然相似，都是一串前几的排名。这样的我们骨子里都带着些自傲，我们不会想到什么自己是平庸的这种事。甚至做比较我们也自然而然地会和最优秀的人比。
但是其实这个世界还有另一种算法。
地球上有230个国家，而中国有34个省级行政区。a省有16个各种级别的市，而厚浦市内有45所高校，吴华有57个社团，蜇鸣社里现在有18人。
就光画漫画的能力来说，我和周密比，没有她干净利落的构思力。和张哲凯比，没有他恢弘大气的世界观。和史鸿宏比，没有她浪到飞起的幽默。和你比，没有那游离现实的虚幻感。更别说和天才顾奇越比，那更是处处被碾压。
这样一算我是不是极为平庸。世界那么大，我只是其中很渺小的一部分而已。
这是我摆脱过去影响后，思考了许久才认清的事实。
我和大部分人，这个大大到几乎囊括所有人，我们都只是沧海中的一粟，终其一生都不可能成为世界的‘主角’。
这是即使要花一生去抚平不甘，我们也必须清醒认知的事—‘我们生来平凡，也终将平庸’。”
“平庸？我.....”王厚前都算平庸的话，罗恕自己又如何能不平庸。在罗恕的认知里平庸简直和认命、放弃是同义的词。可说到”认命“、”放弃”，罗恕不自觉地往《夏鸣》那看了一眼，一阵复杂的胀痛立刻涌上心头。
“但初初得出这个结论时，我不光不甘，还很迷茫。
我还活着啊，却如此平庸，在这个竞技世界里该如何是好。
和一群天才争锋？！去抢夺旁观者的认同？！这事我能办到吗？答案显而易见—我不能了。这是对自我的劝退，也是对自我的仁慈。
当时我都想哭了，想要哀悼自己的青春。但后来我发现不行的，矫情不起来，哭不出来，哀悼不了。
原来不管怎样，不管多难堪，多失败，我都要‘能’，那个世界我都要闯。因为当我拿起画笔时，我说服不了自己‘我不画漫画了’，即使会被天才们衬得一无是处，即使会被旁观者随意践踏，我也想画漫画。
即使我是个平庸的人，即使我画的是平庸的漫画，那也是我喜欢的漫画，我的标准由我定，我认同自己。这或许就是平庸的人一生能企及的最伟大的事。
所以罗恕不要漠视你的伟大。”王厚前将《夏鸣》放到罗恕的手上。
罗恕摩挲了一下《夏鸣》的画纸。
《夏鸣》永远比不了《灌篮高手》，她也永远不可能成为“井上雄彦”。她不会有“樱木花道”和“流川枫”这些主角才有的旷古烁今的天赋。当不想要放弃所爱时，更不会有依为信念的安西教练出现救赎自我。
她会有的人生不过是终其一生努力，只为了跪在自己面前时能有勇气说一句：“我......我想画漫画。”
请求自己坚定一点，请求自己勇敢一点，请求自己自信一点，请求自己仁慈一点，因为“我”真的不想放弃。
“其实刚才我说的一堆都是我自己的情况，你不用代入太深。你比我好得多，就像我刚才说的，你比我厉害。
给自己更多些时间，更多些信心，你会把这件伟大的事变得漂亮的。
你这部漫画它真的是有趣的。”
王厚前知道罗恕不一定信，再接再厉道：“若你现阶段感受到阻力其实没什么大问题的，那是所有人都会有的经历，绝没到天赋层面。你要做的就是熬、学、练。
这是现在的痛苦和未来的成就错身的血腥过程。
或许每一天都会感觉痛苦，每一天都会质疑自己。
但加油挺过去吧，会好的！
这话不是天才说的哦，是平庸的我说的，可信度很高。”
王厚前真诚地看着罗恕的眼睛，她要告诉罗恕若爱那艰难、害怕、挫败都不该是放弃的理由。
“加油，go！”她两手一齐拍了拍罗恕的肩膀鼓励道。
......
2013年4月4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是清明节，因为没有墓可扫，所以全寝的人都去放风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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