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华辞

作者:花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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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只道是寻常1


      心碎的那一刹那,曦华并没有觉得疼,只是闭眼之前的那一刻,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段似曾相识的情景。
      原来,命运真的早已注定。

      玄帝二百九十八年,初秋,轩辕旧都。
      城东北,一座四方的院子里,一个素衣少年正在扫地。
      这院子坐北朝南,三间正房宽敞亮堂,西边是两间厨房,东边是一排紫藤花架,花架下随意摆放着几张木桌和藤椅。南面院门旁的竹篱笆上,爬满了喇叭花。院中碎石铺就的石板地,杂而不乱,平添野趣。
      只是,一道聒噪的声音,生生打破了院子的明净舒适。

      “那尹信其实并不觉得你有那个能力,能治好他儿子的病。否则,他一早就让人来找你了。如今,他请来的那些医师,各个束手无策,无奈之下,才破罐子破摔,找你去瞧瞧。”素衣少年拄着扫帚,看着厨房的方向,道:“这次,且先去看看。如果不能治,那就算了。如果能治的话,也不要治。”
      “为什么?”厨房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
      “原因我昨晚不是都跟你说过了嘛。”少年拿起扫帚走到厨房门前,恼恨道:“我昨晚说了什么,你是不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姑娘没有答他。

      少年将扫帚靠到墙角,走进厨房,看着正在刷碗的姑娘,气愤道:“你怎么这么笨呢?跟你说了多少遍了,那尹信不是什么好人。他做珠宝生意挣了那么多钱,却吝啬得很,平日里连半碗粟米粥都舍不得施舍给过路的流浪乞人。不仅如此,他还经常打骂他家里的仆人,好几次,都将人直接打死,手段极其残暴。像这种人,就该让他多吃吃苦,受受罪。”
      “桑葚,你又乱说话。”
      厨房旁边,通向后院的小道上,走来一个腰背佝偻,头发微白的中年男子。
      “老爹,我没说错。”少年桑葚辩解。

      “无论尹信是否有错,他的小儿子总是无辜的。若能治而不治,致使那小儿无故丧命,姑娘心里会过不去的。”中年男子道。
      桑葚不服:“那就开一张好起来最慢,药材最贵的方子,好好折腾折腾那尹信。再要一份丰厚的诊金,让那他出一出血。”
      中年男子看着桑葚,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姑娘还是正常诊治即可。若珍贵药材有更好的效果,自当加入。至于诊金,姑娘不善与人争辩,顺其自然便好。”

      说完,中年男子走进厨房,接过姑娘手中的抹布,道:“瞧天色,今日怕会有雨,姑娘现在就去准备,早去早回吧。”
      “知道了,老五。”姑娘听话地离开厨房,去后院换好衣裳,准备出门。
      当她走到院门口时,桑葚还是不甘心地追出来嘱咐了一句:“曦华,一定记得多要点诊金啊。十倍不嫌少,百倍不嫌多!”
      曦华转头朝他笑了笑。对于桑葚说的那些理由,她其实不太理解。这世间的对与错,善与恶,罪与罚,当真如桑葚所说的那般简单么?只是,她不想把自己的这个想法说出来。她怕桑葚会因此拉着她,从玉蟾初上,一直数落到天明。

      虽然玄帝继位之初,就将都城迁到了商丘,但对轩辕的老氏族来说,轩辕城才是永远的故土。因此,他们宁可来回奔波,也不愿在新都安家。
      旧都多贵人。
      尹信家产虽丰,但也只是在旧都城东北一带,平民聚集的地方有些名声。用桑葚的话说,他还比不上城西那些给贵族们看门的门房呢。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瞧不起同样住在城东,开着一间生意惨淡,随时都可能倒闭的酒铺的掌柜。更何况,这位掌柜平日里连门都不出,据说还天天被小厮使唤得团团转。

      如桑葚所说的那样,尹信根本没把曦华放在眼里。
      打从曦华进门开始,他和他的夫人,就没正眼瞧过这位女医师,只让侍女带着她去了小儿子的屋子。待曦华诊完脉,确认病情可医,并说了好方子之后,尹信才勉强抬了抬他那金娇玉贵的手,让侍女给了曦华三枚玉贝,打发她离开。
      从始至终,连口水都没让喝。
      不过,曦华一直都不甚在意旁人对她的态度。请她来诊病,她诊了脉,留了方子,尽了自己的本分,那便足够了。
      令她惆怅的是,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大雨,而她出门时却忘了带斗笠。无奈之下,她只得在尹家门房防贼一样的眼神中,在廊下站了一个多时辰,等到雨停。

      天空被大雨洗得碧蓝如镜,那蓝色让曦华想起长在滇邑西北山林里的一种蓝色大花。那花完全盛开时有人脸那么大,花瓣鲜嫩肥厚,吃在嘴里甜甜糯糯的,只要吃上两朵,一整天都不会觉得饿。
      曦华低着头,一边挑没有水坑的地方走,一边看着手中的三枚玉贝,嘴角微扬。虽然不知道这三枚玉贝能不能满足桑葚所说的“多要点”,但接下来的半个月,应该都不愁吃喝了。

      “呀,是曦华啊。”屠户季隔着卖肉的案板朝路上的曦华招了招手,笑着打招呼:“这是又出诊去了?”
      屠户季家的小六也曾是曦华的病人。不过,当时老五看在邻里邻居的份上,把屠户季送来的诊金又退了回去。屠户季一直记着这份情,每次她上门买肉,都给她切最好的。
      “是啊。”曦华停下脚步,转头朝屠户季笑了笑。
      “小心身后。”屠户季忽然朝曦华大吼。
      曦华回头。一驾两匹天马拉着的华贵马车从拐角驶来,眨眼便到身前,曦华赶紧避让。只是,虽让开了马车,却被车轮带起的一连串的泥点子溅了半身。

      “没事吧?”屠户季从案板后边走出,关切地看着曦华。
      曦华轻轻摇了摇头。人虽然没事,但衣裳却脏得不成样子了。因为出诊,她特意换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这衣裳是细麻织成的,经不起揉搓,洗一次旧一次。所以,每次穿上,都得特别小心。
      曦华轻轻叹了口气,不用想也知道,回去又要被桑葚数落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屠户季把曦华拉到铺子门口,道:“再过些日子就是秋祭,这几日城里陆陆续续来了一大批参加祭典的贵族,方才那驾马车,一看就知道里面坐的是贵族。咱们这些平民,还是能避则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曦华点头。
      屠户季又拉着她说了会闲话,然后用干荷叶包了块前腿肉递给她。说是前几天老五给他送了壶酒,这是他的回礼。

      曦华是在家门口捡到老五的。据老五说,他是共工部落的逃民,父母妻儿都死在了逃难的路上,最后只剩他一个,饿倒在曦华的小院门口。老五正值壮年,但多年的逃难生活,让他饱经沧桑,不堪重负的身体也早早就垮了下来。最明显的就是他那从来不曾挺直的背,还有曦华怎么都无法根治的咳嗽。
      曦华看老五可怜,便收留了他。只是,她养活自己已经很难,再加一个老五,日子过得实在心酸。挨了几天饿之后,老五忍痛卖掉了跟了他一路的家当,买了些酿酒用的材料回来,又把院子重新收拾了一番,同曦华开了这间酒铺。

      然而,铺子并不临街,老五又始终在意自己共工族逃民的身份,轻易不敢在人前露面,再加上曦华也不是个会招揽客人的性子,酒铺的生意一直很惨淡。除了几个街坊之外,基本无人问津。
      十多年前的一个冬日,老五在酒铺门口捡到了一个冻僵的人族小孩。那小孩约莫三四岁,与老五在逃难中死去的小儿子年岁相当。他当时正发着高烧,嘴里不停嚷着“桑葚,桑葚”。老五一时心软,便收养了他,起名叫桑葚。桑葚从小到大都被老五当亲儿子般呵护,加上人又聪明伶俐,性子活泼,特别讨客人喜欢。酒铺的生意也因为他,一天天好了起来。

      桑葚小的时候,还曾因为懵懂,唤过曦华“母亲”。懂事以后才知道,自己是捡来的。之后,便听老五的,唤曦华一声“姑姑”。
      只是,由于各自种族的寿命不同,当桑葚已经长成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时,老五却没老多少,曦华更是一点没变。乍一看,两人更像兄妹,老五则依旧是那个老父亲。平日里闹起来的时候,桑葚甚至会直呼曦华的名字。每当这个时候,老五总会用不赞同却又无可奈何的眼神瞪他。
      久而久之的,那声“姑姑”早就被桑葚忘到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在关起门来的酒铺里,曦华的地位也就比篱笆墙上的喇叭花高一点。

      拎着肉回到酒铺,不出意外地,桑葚一看到她满身泥点的衣裳就皱起了眉头,随后就嚷嚷开了。从打发乞丐的三枚玉贝,到被泥水溅湿的衣裳,再到没有在尹信家讨得一顿便饭……
      老五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没人拦着桑葚,他的嘴巴像永远都不会累一样,滔滔不绝,没完没了。
      好在,曦华早已习惯。不管桑葚说什么,她只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换下脏衣之后,曦华懒得重新生火热饭,就着半碗已经凉透了的,带着腥气的冷鱼汤,慢吞吞地嚼完灶上最后一张饼子。
      填饱肚子后,她从院中的陶瓮里舀了两瓢雨水,坐到厨房前的廊下,准备清洗碗筷。
      “你就算是块石头,被点拨了这么多年,也该有点变化才是啊。”桑葚恨铁不成钢地总结了一句,转身离开。
      曦华轻笑:坚持不懈地唠叨了这么多年,真是为难这孩子了。

      酒铺和食肆不同,即便不是吃饭的时辰,也可能会有客人。曦华刚洗完一只碗,门外忽然传来一声:
      “有人吗?”
      每个来喝酒或者买酒的客人,都会问这么一句。而通常这个时候,第一个出现在院门口,笑着招呼客人的都是桑葚。闷头洗碗的曦华,只是觉得今日这声音似乎有些陌生,还带着几分不耐烦,手上略顿了顿,便继续闷头刷碗。
      然而,一直在她身旁唠叨个没完的桑葚不知为何,竟没有出声答应。

      “这院子如此冷清,当真是个酒铺?咱们不会被诓了吧?”那声音继续道。
      另一个声音叹道:“驱车入穷巷,在遇到的第一家铺子吃饭,听起来似乎不难。只是,旧都东北角的道路,实在太复杂了些。”
      “往常他想出什么奇怪的点子,都是你拦着我,不让我参与。这次是你主动应下的。可怪不得我。” 另一个声音笑道。他说完之后又敲了两下门:“有人在吗?”

      曦华终于抬起头。院门边站着三个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
      左边那人明明是个少年,连眉眼都未完全长开,脸上还带着股小孩子独有的纯真憨厚。但他身量很高,还胖胖的,像小山一样壮实。
      当中那位公子一身青衣,眉目如玉,肌肤胜雪。曦华一看到他,就想起了林间的木槿树。花开的时候,能让人忘记一切忧愁。
      但最惹眼的,还是站在右边的那个玄衣公子。他的身量并不高大,却像寻木般坚实挺拔;他的脸庞并不清秀,但只要看一眼,便不会忘记;他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却又不像在微笑;他的眼睛似是在看你,又似在看你身后的风景,雾一般迷离,让人想靠近又踌躇不定。

      “请问,能进去喝几盏酒吗?”青衣公子看向曦华。
      “哦。”曦华放下手中木碗,呆呆地应了一句。
      有客上门,自然是该招待的。曦华站起身想引几人进门,却没留神裙角一直压在木盆下。这一起身,带得木盆一翻,木碗竹筷散落一地,新换的衣裙再次被溅湿。
      “没事吧?”青衣公子问。
      “没事没事,她没事的。”桑葚忽然出现。他从没在铺子里见过这样贵气的客人,眼前一亮,随后赶紧弯着腰,满脸堆笑道:“贵客快里面请。”
      那玄衣公子路过院中时,脚步略微停了停,似乎往曦华那里看了一眼,随后继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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