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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祸福两相依（3）
王覃自觉是一个开明的家长，儿子每个人生转折点的大事都是由他自己决定的。
连他高中毫无预兆地逃课，带着一身伤回来怎么也不肯说原因，她也没有过分苛责。
儿子不由分说“借”了团里同事小孩去逛乐园，王覃是很淡定的。
听说他进了派出所又去了医院，她也勉强按捺住了焦虑。
但慎知还这一去，直到半夜都没回来，凌晨还发消息她让来酒店送衣服接人。
就搞得人有点慌。
——他上一次这么神神秘秘，还是高中跟人干架打得鼻青脸肿……
他这个儿子，其他问题不大，就是特别好面子，穷讲究。
王覃去慎知还房间收拾了套衣服，叫了网约车，风驰电掣般去了酒店。
慎知还开门开的很慢，露出的脸果然青青紫紫的。
她又好气又好笑，一边抱怨着“打架输了又没什么，犯得着不回家嘛”，一边就要往房间里走。
慎知还接了衣服，却拦在只开了三分之一的门前面没动，脸上难得有些窘迫：“我不是让你9点再来？”
“9点你脸上的伤也好不了，而且今天周一，你不回去上班？”
“我们周一闭馆。”
“你别糊弄我，闭馆是对外闭馆，跟你们上不上班有什么关系？脸上有点小伤就逃班，像什么样子……”
“妈——”慎知还压低声音，“你能不能先去楼下等我？”
王覃愣了愣，这才想起来打量儿子的穿着——很普通的酒店浴袍，连拖鞋都是一次性的。
但他的右手握着门把手，左手也一直扶着门框。
莫名就带着股暧昧。
王覃目光不由自主往门的缝隙处瞥，隐约看到沙发上似乎有隆起的被子轮廓，“你……”
慎知还无声地叹了口气，推着她到走廊上，随手把门掩上。
“我们近4点才睡下，她一会儿还要赶火车，你好歹让人休息下。”他声音里满是疲惫，抬头看到王覃讶异的表情，又忍不住提高声音，“你想哪儿去了，就是聊天聊晚了！”
王覃“哦”了一声，内心鼓噪：穿成这样在酒店开了房间聊天，还聊到凌晨4点，还不让人进屋……
怪不得不乐意去相亲，这进度简直坐火箭了！
本着孩子是独立个体的原则，王覃女士打算撤退了，临要转身了，忍不住又打听：“是你前天带去外婆家的那一个？”
慎知还：“……对。”
王覃女士又“哦”了一声，走了两步，又猛地扭回头：“你外婆不说还不是你女朋友？！”
慎知还：“……”
“而且你怎么让人睡沙发，不能给人再开一间房？”
……
“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看我脸——合适吗？”
慎知还蹑手蹑脚地拿了车钥匙，推着亲妈去地下停车场，小声解释了一路。
“我和她就是太久没有见面了，中间也有一些误会，叙旧叙晚了——她楼下还开了房间的。”
他说得急了，扯脸上的伤口，疼得表情都有点曲扭：“我脑子也没毛病，真跟人过夜还让姑娘睡沙发……”
王覃被说服了，又琢磨：“既然是以前认识的，是同学？高中时候转学走的那个？”
慎知还瞬间拉长了视线。
王覃给他看得有点心虚：“我可没偷看你日记，就听你们班主任说了一嘴……”
慎知还闭紧了嘴，不再吭声。
凌晨的地下停车场冷冷清清的，慎知还的车就停在电梯厅不远。
王覃上了车，又忍不住打探： “就是她吧?……我记得你还去过人家里……” 逃了一整个夜自习，好像还被人家女孩爸爸骂出来了。
“对，是她。”慎知还“啪”的帮她拉上车门， “您早点回去休息吧。”
“哎，学生时代的感情最纯粹难得的，好比梁山伯与祝英台……” 王覃手扶在方向盘上，又想到儿子当年的狼狈样子，有点唏嘘，又有点担心，“那人家长现在能接受你了？”
慎知还又想叹气了，但还是耐心地说明：“她爸妈离婚了，她跟妈妈过，当年转学也是因为这个。”
王覃女士理解地点头，又催儿子上楼。
“你快回去，一会儿人醒了，还以为你跑了。”
“我能跑什么，我跟您白解释这么久了……”慎知还真觉得自己说不清了。
“我也没说什么呀，要不是你办事不靠谱，能让别人误会？”王覃发动车子，“你一会儿陪着去车站，车子就先放我这。” 、
慎知还点头。
车子挪出了车位，王覃又从车窗那伸出头：“那爸爸的意见不作数了，妈妈知道你吗？能接受你这样高中就带着她女儿搞早恋的？”
慎知还张了张嘴，满腔的话到了嘴边，偏偏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最后，也只是冲她挥了挥手，转身进电梯厅。
***
寻思早上是被甲方的电话吵醒的。
电话撕心裂肺地在耳边鸣响，她一接起来，对面就是一声抱怨：“寻老师，你们发的文件格式有问题！我们工作人员折腾了一早上，完全没办法上传！制作费的尾款……”
她脑子嗡嗡直响，好一会儿才听明白是什么事儿。
“您稍等……”她用力抓了把头发，“您把我发您的标准压缩包解压了？”
对面轻飘飘的“嗯”了一声。
“这个标准包是不需要解压的，”寻思解释，“您只要按着操作步骤直接上传网络就行，解压了反而麻烦。”
“那你们也不说清楚？”甲方的嗓门瞬间大了起来，“这种情况事先不讲明，我们又不是专业的，怎么知道不能解压？……”
埋怨声接二连三地自话筒里传来，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她抬起头，就见慎知还拎着早餐进来——他显然已经洗漱过了，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忽略脸上的青紫，也仍旧是一枚大好青年。
见她在打电话，他指了指沙发旁的圆几，将东西往上放。
寻思混沌脑子猛地一激灵，手足无措地挂掉了电话。
“你……”
电话铃声再一次震天响起，恨不得直接轰她脸上。
“电话来了，”慎知还边拆包装边提醒，见她犹犹豫豫的，忍不住笑，“没事呀，工作要紧。”
“好……”她甫一接通，电话那头的抱怨又响了起来，声音大得不用开免提都声震四野。
“你还挂我电话！事情不解决就挂电话！你这什么态度！”
寻思尴尬地冲慎知还笑笑，拿着手机飞快进了洗手间，压低声音：“刚信号不好——我记得当时去您公司那边现场给操作人员示范过操作，上周发的文件也附带了标准包导入指南，还附带了一个操作小视频……”
“我们如果什么都会，还要找你们做什么？！就算我们工作人员学会了，实际操作遇到问题还不能问了？上次的文创帆布包也是，拼接了麻布怎么还能叫帆布包，东西就不耐用了……”
寻思瞥了眼紧闭的房门，把手机音量调低：“文创帆布包不是您这边亲自要求的拼接设计，看了样品效果才敲定的？”
“那我们现在新换的领导不满意了呀！不能经受时间考验的设计，算什么好设计……”
“您看这样行不行，我回去就给您解决，我早上其实请假了，现在人还在外地……”
“请假了事情就不管了？”电话那边声音蓦然又大了起来，“这么不负责！”
……
絮絮叨叨半天，寻思实在有些不耐烦了，她好不容易请的假，昨晚又直接睡着了，马上要回去了。
这点仅剩的时间，总不能全拿来听不讲理的甲方抱怨吧。
“都已经说了回去就给您处理，总不能像您这样，换了领导，就把已经完成的项目拿出来鞭尸吧？”
反驳的话一出口，就犹如打开了关野兽的笼子。
诸如“操作人员不在，是不是被您骂离职了？”之类的话，都冲口而出。
结果当然又是甲方愤而挂断电话，并扬言投诉到底。
寻思深吸口气，看向镜子里。
头发蓬乱，眼睛下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嘴唇因为干燥而有点开裂……
真是糟透了！
不紧张，没关系！
寻思扒拉两下头发，深吸了口气，拿牙刷刷牙，拆毛巾洗脸。
她自觉动静不大，洗漱得也算快，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慎知还笑得有些含蓄。
难道听到她刚嘲讽人的话了？
她硬着头皮装傻，坐到圆几旁吃饭。
慎知还和她对坐着吃了两口，终于开口：“刚刚我妈妈来过了。”
寻思一口粥差点喷出来，赶紧捂住嘴。
“没进屋，”慎知还给她的模样逗笑，扯到伤口表情又有点痛苦，“我都和她解释清楚了，下次有机会再见吧。”
寻思含糊“嗯”了一声，埋头喝粥。
清晨的阳光隔着玻璃照在人身上，柔软而温柔。
寻思只请了上午的假，吃过饭便要去赶车了。
慎知还非要送站，还搬出“母亲的叮嘱”来，她便只好让他上车。
可能是昨晚没头没脑的聊天太过消耗话题，两人这时反而没了话讲。
一左一右坐在后座，还是寻思的手机铃打破了僵局。
她拿起手机，先看到阿凉的号码闪现了下，接着又跳出了老板的名字。
寻思：“……”
她犹豫着接起，果然是一顿狂轰滥炸。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管他们说什么，你就应‘好的’‘明白’‘ok’……，很难吗？！”
“有事儿推到我这儿，你别跟他们发疯呀，这下有理都变成没理了……”
……
寻思捂着手机话筒，几乎要把人缩到座椅和车窗的缝隙里去了，也还是没能阻挡音量的外泄。
一路旖旎是没有的，拥抱吻别也不具备氛围。
多年过去了，他仍旧沉稳可靠，而她似乎永远只能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到了入站口，老板和阿凉才总算消停下来。
慎知还帮着她把东西拎下车，寻思慢腾腾地跟上。
前面就是安检闸门，要分离了。
分离前最后的印象，也就是个爱吵架的太妹……
“小心，”她肩膀被他轻轻一揽，避过匆促而过的一箱行李，“在想什么呢，一直走神。”
“想……”寻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迟疑着沉默。
还能想什么？
当然是想我为什么总是这么狼狈，想你怎么看我，想这恋爱是不是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
她开不了口，闸门内的班次播报却再一次响起。
已经开始检票了——
她甚至没时间和自己新上任的这位男朋友多说两告别的话。
慎知还随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站内，深吸了口气，揽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用力，终于还是演变成了一个过于克制的拥抱。
“我以前背课文，最讨厌背离别诗，因为一背就要想起来有人不告而别，而我却连原因都猜不到。”
寻思半边脸都埋在他臂弯里，余光也只能看到自己立在地上的行李箱一角，心跳却快得要从嘴里蹦出来。
“但今天不一样，哪怕你要走了，我也知道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不是‘水流云散各西东’ ，是‘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
“原来分离也可以这样充满期待，还没有分开就期待重逢这样的事情，也可以发生在我身上……”
……
寻思晕乎乎的上了车。
手机上还有愤怒的甲方爸爸留下的通话记录，还有阿凉发过来的“应对甲方十大语录”。
但她暂时都无暇顾及了。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车窗外风景飞速后退，她握紧了手机，体味着迟来的、绵延不绝的喜悦与羞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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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写的不太好，下半段重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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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云散各西东。——陆游《临江仙》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王勃《滕王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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