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女儿又何妨

　　有些爱越想抽离却越清晰。
　　有些人越想忘记却越铭心。
　　爱到极致，痛到无言。
　　情到深处，伤不言痛。
　　回忆里的痛楚，伴着血色反复，我记不清你的模样甚至连你的声音也不记得，我闭上眼想要将一切都储藏，不再念不再想。可低眸是你抬眼是你，目之所及仍然是你，其实我从未将你忘记，我只是不愿承认你一直在我心里。
　　胡尚仪一步一步缓缓走到书桌旁，看着那张字据和那枚发簪，双目翕动，滚出一粒眼泪。她颤着手将簪子给握起，一丝疼痛不够锋利却反反复复无穷无尽的将她刺穿，原来从始至终她什么都不是。
　　血腥味似乎还在眼前，透过她通红的双眼和那其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她一把抓起那张字放在烛火下希望将它燃烧殆尽。黑色的烟雾不断升起，她的眼中依然有着暴戾和疯狂也许还有深埋的绝望，在即将完全烧毁之时她突然用手捂住了那最后的一点希望，可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再难辨认。
　　她一下似苍老了许多，身体没了支撑一般瘫倒在地，这一笔笔都蕴含着她的情意，那些隐藏在她心底的欢喜每件都跟那个人有关。胡尚仪苦苦压抑着的哭声在暴雨中难以听闻，却依然让人能够感受到她此刻的难过，有些感情一旦开始就难以停止。
　　半月以来六局一司部分人员都做了调动，张贵妃怀上了龙裔因此也没时间再来管胡尚仪如何，再加上赵将军曾找过她言语间表达了一些事情。皇后因代宗要废太子一事更加不受宠，故这半月以来胡尚仪也还算得上清闲了些，只是胡善祥在背后的动作一直以来从未瞒过她。
　　未时三刻，胡善祥正在屋内品茶，胡尚仪一个招呼都没打直接破门而入，眼睛瞪的浑圆的看着她。胡善祥慢悠悠的开口：“姑姑，何事这么着急？”
　　胡尚仪心头勃勃怒火上升，将她直接给拽了起来胁迫她看着自己，厉声道：“我真是瞎了眼，养出你这么一个狼崽子，你还住在我这就想取代了吗？你也配！”
　　“姑姑，火气别那么大，小心伤着您身子。”胡善祥嘴角噙起几分笑意面上乐呵呵的，丝毫没在意此刻自己所处的形势。
　　胡尚仪炯炯双目死盯着她，半晌不作声。而胡善祥也仍由她看着自己，还有闲心伸出右手轻柔的抚上她的发髻。明明她受制于人，却还再靠近了些凑到胡尚仪耳畔旁吐着热气道：“姑姑，你只能是我的！”
　　“你到底想要做些什么？”胡尚仪加重了手上的力度，眼眸里闪过狠绝的神色，若此刻胁迫她的是把匕首恐怕早已见血。“我想要当尚仪——”胡善祥双目灼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语声渐渐发狠，“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的目的是这尚仪，也罢我就遂了你的心愿，当给你看看。”
　　“想好当了尚仪之后要怎么对付我吗？”胡尚仪轻笑，笑容里有一丝轻蔑。“把我交给宫正司还是慢慢折磨我？想好了再回答我。”
　　胡善祥的那只手一路向下，点点触摸间已到她掐着自己脖颈的手背上，她阴阳怪气的说道：“我说了你是我的，我怎么舍得把你交给宫正司，”她人虽清明，心却疯狂，用疯狂遮盖痛楚也只会让自己更加痛罢了！
　　胡尚仪一把紧攥住她的手腕，从齿间挤出一句话：“我真是狠，我怎么会着了你的道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你给我滚立刻滚出去…”她用尽全身力气将她扔了出去，大吼道：“滚——”
　　胡善祥重重摔倒在地，仍然是一种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说着：“姑姑，别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你别赶我走啊，我还要照顾您一辈子。”
　　胡尚仪已经被气得全身直发抖，被她这话一激再次狠狠攥过她的衣领，她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火。“从今往后，我这你不用再来，你想要做什么我也不拦着，你想取代我做尚仪那就去做，我等着你将来收拾我的那天。”
　　胡善祥冷笑，一点点扳开她的手，然后叩首行礼道：“谨遵尚仪大人旨意——”
　　门外有太监通报，胡尚仪的语调还未恢复正常，叫宣旨的太监不禁打了一个冷噤才道：“皇后口谕，加封胡善祥尚仪局副署一职，赐丰舆街一座院落。”
　　胡尚仪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只见胡善祥面无表情的领了旨，待太监退了出去又配合的关了门她才道：“看来用不了多久我就该称您为尚仪大人了，”胡尚仪将她从地上扶起，脸上挂着一丝渗人的笑意，“到时候您想这么折磨我都成，但现在请你马上给我连人带物滚出去。”她也学胡善祥动上手，轻抚着她那脸颊声音小的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见，“还有日后不要再叫我姑姑！”而眼神以及话语中只有恨意。
　　胡尚仪出了门她身旁的宫女瞧着她的神色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说，立刻被胡尚仪一巴掌伺候道：“什么时候你们一个个都学上有话不好好说了？”
　　宫女被打蒙了，捂着脸委屈的道：“回尚仪…的话，您上次说的那颗梨花树…我查到了。”
　　胡尚仪满眼都是戾气，一边走一边问：“那还不快说是从哪移栽过来的？”
　　“是从…西阁…移栽来的。”这宫女也在胡尚仪身边待了许久，她之前虽说性情乖戾不过也不是是非不分随便打人，但是此刻她三步之内都是怒意，让人无法接近。
　　胡尚仪已经停在了那颗梨花树旁，如今花期还未过，一阵风吹过飘飘洒洒间仍有洁白的花瓣掉落。胡尚仪念叨着：“西阁…怎么会从西阁移栽一颗梨树过来。”
　　也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这颗梨树或者说她对梨花很熟悉。她罢了罢手道：“下去，没事别来烦我！”
　　空气中氤氲着淡淡的梨花的香甜气息，胡尚仪伸手接过一瓣飘散而下的梨花，它素洁淡雅、洁白无瑕、一尘不染。在梨花的香气中有些记忆在翻转，那些记忆久远的似乎从未发生过一般……
　　胡尚仪结束一天的当值回了宫，身旁的人服侍她摘下官帽，浣了手，她轻描淡写的问着：“小丫头去那了？”
　　身旁的人回了一句：“好像在院子里玩吧！”
　　胡尚仪冷哼一声，道：“她倒是自在，一天只知道玩，”话还没说完就听屋外传来小孩稚嫩的哭喊，胡尚仪面色顿时沉了下来，“不叫人省心！”
　　出了门一看，梳着两个小辫打扮得好生可爱的一个小丫头正坐在一颗梨花树旁大声哭叫着，那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只往下流，身上也都是些污泥一双小手上也沾着泥土往脸上一抹，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只小花猫。
　　胡尚仪冷着眼，缓缓踱了过去。
　　“你再哭两声我听听，”她的声音很好听，但配合上她那锐利的眼神让小花猫一下就闭上了嘴，她怯生生的想要拉一拉胡尚仪的衣角，伸到一半又觉得自己手上都是泥怕弄脏她的衣服就停住了。
　　胡尚仪蹲下歪着头看她道：“院子这么大，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昨晚落了一夜的雨你不知道吗？”
　　小花猫不敢说话，又想哭。
　　胡尚仪故作严厉的嗯了一声，小花猫咬紧唇忍了好久还是大哭了一声道：“疼——”她指着自己的脚断断续续道：“梨花美…像姑姑…我想摘一支给姑姑…”
　　胡尚仪面上神情淡淡的，轻轻握了她的脚，她又发出一句：“疼…”胡尚仪没好气的说了一句：“知道疼还这么做，你才五岁就想爬那么高没摔死你就算不错了。”
　　小花猫见她生气，摇着头小心翼翼的道：“姑姑别生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胡尚仪直起身子，走了一步见她没跟上来又道：“还不走？你是还想留在这等待会大雨将你淋湿吗？”
　　小花猫鼓足勇气拉了她衣角一下，只是一下就缩回手，胡尚仪低眸将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然后俯下身携过她的手道：“这样可以了吗？”
　　小花猫笑，也不顾脚上的疼痛便站了起来，胡尚仪握着她的小手在转回身的瞬间也轻笑了一下，担心她脚恐是被扭到了，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也许是第一次见到胡尚仪如此对她，小花猫愣了好久才靠在她怀里，也不管会不会将她衣服给弄脏，小声道：“姑姑…”
　　她的记忆中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回忆，记忆里的陈设看起来是在应天行宫，可是当时应天已经作为陪都，她怎么可能会是尚仪，那个孩子是谁，那颗梨树又是怎么回事？
　　伴着这些疑问胡尚仪已经走到了西阁，这里自她来时已经荒废，只是从依稀可见的楼阁来说想必曾经有过辉煌的岁月。
　　胡尚仪进了西阁中最大的一座院落，却冷不防被一个不知从哪冒出的人给吓了一跳，那人嘴里嘟嘟囔囔的一直都在重复着一句话：“皇后被废这里就荒废了，你还来这里干什么…”
　　胡尚仪心中疑惑，西阁曾是静慈仙师被废之前居住的吗？她抓着那人的手也不管是不是疯子就问道：“被废的皇后是谁？她叫什么名字？”
　　那人突然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煞有其事的说道：“皇上下旨内宫上下不得再提废皇后一事，连名讳都不可再提，否则死罪啊！”
　　按平时胡尚仪的性情早就转身而去，也不会跟此人纠缠，可她心里疑惑渐生无法消散，又听那人道：“被废皇后从太孙妃坐到皇后，没想到…没想到…”
　　“太孙妃…”胡尚仪的心突然跳的很快，眼前迷蒙一片，连那个疯子什么时候消失都不知道，她缓缓一遍遍念着：“太孙妃，太孙妃…”
　　胡善祥已将自己所有的东西给收拾好，也让人给运到了她新的院落里，屋外有人问她什么时候动身，她背着身语调平缓着道：“你们先下去吧，我待会自己过去。”停了停脚步动了半分又问：“尚仪…可在房里？”
　　“她不在，不知道去那了。”
　　“好了，下去吧！”
　　胡善祥仰起头深深叹了一口气，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呢？她放弃了转世投胎的机会拼尽一切留在了胡尚仪身边，她想要弥补过去她曾犯下的错误，可是一切都那么难。
　　她走近胡尚仪的房间，抚摸着这屋内的陈设，心中怅然觉得自己该大哭一场，可眼眸艰涩却是怎么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走出门看见那颗梨花树，心之所动下去了小厨房，取出面粉、晒干的梨花、冰糖等，一步步加水揉面…她想在她离开之前再为胡尚仪做上这最后一件事。
　　因为心事重重，她加了太多水然后又加面粉，如此反复搞到最后只是一团面糊，她用力的挤出一个微笑安慰着自己：没关系，再做一次，反正你第一次做给她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十五岁生辰那天，好不容易抽出半天的空闲可以为她姑姑做一顿饭菜，到准备糕点时想来想去只能去做这最简单的梨花糕。
　　可还是太笨了些，做出的样子实在让人难以下咽，胡尚仪当时一看就很嫌弃并说着：“你就做这么难看的糕点让我吃吗？”
　　她很难堪的站在一旁，脸红到脖子根。她会做失败是因为一边做一边想着她们之间这十一年的点点滴滴，等发觉面没发好想再做一遍时已经来不及，只好就这样送到她面前。
　　胡善祥嘴唇抖动着，一滴又一滴泪水已经滴落到面盆里，“姑姑…我想你…”隐忍了太久的悲伤委屈和思念在这一刻奔溃瓦解，她背过身用还带着面粉的手捂住自己的嘴，努力让自己不发生一点声响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原来她也会有这么一天。
　　可眼泪依然簌簌而下，无法遏制就连心中的痛苦一般，她对她姑姑的思念也从未停止过，胡尚仪是她姑姑吗？她是吗？没有了十三年记忆的她到底还是不是只爱她一人的姑姑？胡善祥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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