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女儿又何妨

　　胡尚仪来见胡善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圆月刚从东边慢慢升起来，一片灰云便淡淡地遮住了月光。四周依然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湿气，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叫人的心情无法舒畅起来，而胡尚仪似乎受此影响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全无好脸色。
　　她来到偏殿，跟胡善祥交好的宫女问道：“她身体不适有几日了？”
　　“回尚仪的话，有两日了只是她看您忙所以一直也未曾说。”宫女低着头回答。
　　胡尚仪的眼眸下有着捉摸不透的神色，“她跟皇后身边的人来往你是怎么知道的？”
　　宫女一听便吓的直接扑通跪下，颤着声音道：“我也是…碰巧…遇到的…”
　　“碰巧？”胡尚仪的声音有些渗人。不待宫女回话便将她打发下去，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胡善祥躺在床上沉沉的睡着。
　　胡尚仪坐在床边，审视着她的眉目面容，只是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色，原本眼中该出现的担忧和关切都并未出现。良久她才移开目光，一直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她觉得脖颈处有些酸楚才往后移了移靠在了一边，阖眼打算休息片刻。
　　她这一闭眼就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发觉不知何时自己身上盖了一床被褥，胡善祥在旁竟一直看着自己。她看着胡善祥道：“身体不适为何要隐瞒，非要等撑不了才让人通报我，这段时间事情已经够多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一开始只是有些着凉，没曾想会越来越严重。”胡善祥敷衍了过去，她现在只是个玉魂若非是因淑妃小产宫中办了三日的法事，她也不会受此影响。
　　胡尚仪起身扶着她躺下，道：“自己身体不好就别起来乱动，你手上的事我已经吩咐其他人帮你办了，你且安心养病我明日再来看你。”
　　“姑姑，”胡善祥却拉着她的手不让她走，“你陪陪我好不好？”她露出笑容，脸上的神情让人无法拒绝。
　　胡尚仪只好坐在她身边，她趁机躺在胡尚仪的膝上，又听胡尚仪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传来：“别闹了，我不走你好好躺着就行，怎么又像个孩子一样？”
　　“我刚才睡着的时候梦到了我们两个，”胡善祥不回话却说道：“我梦到姑姑你好像不认识我了一般，见着我语气冷漠也不跟我说笑，眼里没有了对我的感情只有对一个普通人一般的审视。”
　　胡尚仪也没有回话，胡善祥接着道：“而我对你的感情好像也复杂起来，我故意气你故意跟你反着来，我想试试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你好像根本就不在意。”
　　“那只是一个梦，”胡尚仪低眸看着她的眉眼，她亦看着自己，两人目光接触之间都在审视着此刻对方的心思。“我对你怎样又或者你对我怎样，我跟你都清楚，我是你姑姑不会不管你也不会离开你，不是都给你立了字据。”
　　胡善祥眉眼中带着笑意，“说的也是，这世上待我最好最在意的我只有姑姑你一人，我又怎会不信你故意跟你置气呢！”胡尚仪眼中神色未动，低声道：“睡吧，我陪着你！”
　　她很听话立刻就闭上眼，只是一直纷扰的思绪从未停止过，隔着衣物传来的温暖让她险些发着颤栗，有的时候人心最经不起试探，因为一旦开始不管是好是坏都已不再信任。
　　五日前——
　　胡尚仪跪在明华殿内已有半炷香的时间，张贵妃一直在上即不开口也不走动，只是默默的看着书卷，时不时喝上一两口新泡的茶水。
　　胡尚仪知她故意刁难，也不好说些什么。虽跪在身下但依然保持着她尚仪的气态，张贵妃若不开口她也不打算说些什么。
　　眼瞅着一炷香的时间即将过去，张贵妃突然将一册文书递给了胡尚仪，还特意翻到了某个位置，胡尚仪只是看了两眼就将目光看向张贵妃质疑道：“贵妃这是何意？”
　　张贵妃收回文书，冷冷笑了一声。将胡尚仪给扶起又携过她坐在自己身旁道：“尚仪何故如此惊慌，此事目前也就你我二人知晓。”
　　胡尚仪眼眸未抬说出的话语却气势凌人，“请贵妃高抬贵手，我只不过是个小小女官不值得您费心，她更只是一个管两局的下属，实在无须您派人调查。”
　　“可她是尚仪你在这宫中最在意之人吧!”张贵妃说得云淡风轻，眼神中却折射出一股精光。
　　胡尚仪瞬间便看向她，一向镇定的语调中突的有些颤音：“她不过只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知情也不会阻碍贵妃您的任何举动。”
　　张贵妃端起一旁的茶盏，却不饮。
　　胡尚仪见此再次俯身跪下，低声下气的恳求道：“请贵妃高抬贵手放过她，上次的事是我一人所为跟她毫无关系，她真的什么都不知情！”
　　张贵妃却轻笑，道：“尚仪大人，你这么护着她我真的不能不多想你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她所记录在册的案卷我都派人一一暗中查探，从姓名、籍贯乃至父母亲属等都是捏造的。”她再次扶起胡尚仪，眼神中寒芒闪现，就连语气也变得有些尖厉，“这是什么样的罪你比我更清楚，别说你保不了她一旦揭发她只会连累你。”
　　胡尚仪迎着她的目光，问道：“贵妃想让我做些什么？”张贵妃坐了回去，饮下茶后缓缓道：“本宫知道尚仪你一向不依靠谁，我也不想为难你毕竟你管着宫里的女眷是个正五品女官，只是有些事希望你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如贵妃所说我管宫里的女眷，六局一司皆是我管辖，出了事我怎可不管？”胡尚仪一句反问让张贵妃愣了愣，片刻她冷下脸来道：“只要你在适当的时候帮着本宫，上次的事便不会再出现，你还是安心当着你的尚仪管好六局一司。”
　　出了明华殿，胡尚仪不知是跪的时间太久还是身体不适，看着明晃晃的阳光竟有些头晕。她抚着头摇摇晃晃的走着，也不知怎的竟到了十王亭附近，这是外臣进宫议事的地方，因此待她意识到时便急急往回走。
　　却听有个声音在叫她，胡尚仪回过身一看却是上次送她画的赵将军，她行礼道：“赵将军有何事？”
　　“为何你见我就如此拘谨，”赵将军向她走近了几步，胡尚仪突然道：“将军为外臣，请自重！”
　　赵将军讪讪一笑，退了几步又道：“许久未进宫，竟连这些规矩都给忘了！”他四周看了看又道，“那边有个亭子，尚仪可否去那坐坐？”
　　胡尚仪直言拒绝，“我还有要事要办，若将军无别的事吩咐，便先行告退！”她说完便要走，赵将军情急之下拉了她一把，“不不不！我确有些事要与你商谈。”
　　胡尚仪无奈只好跟着他去到凉亭，见她一直拘谨连坐也不敢，赵将军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我见你时虽盛气凌人但却未有这般诸多顾虑，我只是想与你道谢你又何必一直与我保持着距离。”
　　“宫中本就分尊卑，我们是何等身份，不敢劳将军您挂怀，还请您收回刚才的话别叫旁人听了去。”胡尚仪依然恭谨的说着。
　　“可我不是…”他未说完就被胡尚仪接了过去，“您不仅是边关戍防的将军，还是张贵妃的兄长，所以还望将军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赵将军一番话被噎了回去，他罢了罢手语气一下淡了下来，“算了，你下去吧！”但见她转回身又喊住了她道：“我真的只是想谢谢你，想知道自己可以为你做些什么，你在宫里这么多年我也未曾帮过你。”
　　胡尚仪怔住，回过身终抬头看了他一眼。十三年前她只是接到一定要照顾好他的旨意，能让御前亲自下旨此人一定很重要，那个时候应天作为陪都她虽不是尚仪却是内宫女官之首。“我有一事将军想必可以帮我。”
　　傍晚，张贵妃正在用晚膳，有宫女进来通报道：“如娘娘您所料，胡尚仪果然让赵将军帮她去调查。”
　　“看来她还是怀疑了，”张贵妃目光闪动，“也正常身边有个身份不明的她怎么会心安，说她们感情有多深我可不信，”她说着还轻哂了一句：“这宫中最不可信的就是情深二字。”
　　她身旁的人道：“看来她已经表明立场了。”
　　张贵妃摇了摇头，那宫女不解：“她让赵将军帮她调查这不是已经说明了？”
　　“你觉得胡尚仪在宫中这么多年，想调查一件事会让一个跟自己不相干的人调查吗？”张贵妃分析得倒是很细致，“她让哥哥去查应该是故意的，不过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只是做给我看吗？”
　　胡善祥在病倒之前就已跟皇后身边的人来往，她看着胡尚仪每日早出晚归的忙碌，几次匆匆与她见面都只是互相颔首示意，她心中有些奇怪。
　　那日胡尚仪被叫到御前，她正替胡尚仪配着药草浴希望能解一解她的疲乏，却被皇后叫了过去。她本以为是因公事却没想到她听到了一些让她难以置信的话，皇后言之凿凿的说她姑姑正在派人调查她的身份。
　　“你的身份是不是真的并不重要，”皇后端坐着，说话的语调中看不出喜怒。“重要的是你今后是不是真的胡善祥。”
　　“我不明白皇后您的意思，”胡善祥其实并不在意自己的身份被拆穿，当时她也只是在案卷被烧毁的宫女中随便按了一个身份，只要不仔细调查便不会出问题。可是现如今既然被牵扯了出来，她身份是假的必然会连累到胡尚仪，而且她竟然调查自己？
　　皇后温婉一笑，“你知道这个消息是谁传到这的吗？”胡善祥思虑片刻便道：“可是明华宫？”
　　“尚仪手下的人果然机灵，”皇后起身绕着她走了两圈后道：“你不要怪胡尚仪，她调查也是在所难免，毕竟你也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你现在也是正六品女官。”
　　胡善祥心明如镜，她直言道：“皇后您到底想说些什么？”皇后面色渐渐趋于平静，声音也和缓着道：“其实也没什么，只要这几日你跟我身边的人多接触些，让张贵妃知道你跟胡尚仪都有了偏向，她便不会再以你来为难胡尚仪，而我身为皇后再替你捏造一个真实的身份想必也不会太难。”
　　“怕不止是如此吧！”气氛越凝重，胡善祥就越冷静，“尚仪大人一向不参与内宫争斗，她只以管好六局一司为己任，皇后此举看似是在保护我和尚仪实则是以退为进，让我二人不得不站在您这一边。”
　　皇后且听着她的叙说：“只是我不懂，我姑姑不过就是一个尚仪，她根本无法左右什么，为何皇后您跟张贵妃都想拉拢她？”
　　“你没有选择，”皇后背过身一字一句说的极为清晰，“她也没有选择，在这宫中要想不偏不倚实在是太难了些，而你姑姑也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官，她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但她的立场必须清楚。”
　　胡善祥实在不想牵扯进这些是非当中，若是从前她跟这个汪皇后确是一个想法，可是她曾经不顾一切却亲手害死了最在意自己的人。虽然她不愿相信胡尚仪真的跟张贵妃一起联合派人在调查她的身份，但那封信上的字迹她一眼便能看出确实是胡尚仪亲笔书写。
　　而她从皇后宫中出来后便再也支撑不住，等醒来之时看到胡尚仪在她对面睡了过去，她审视着胡尚仪的眉目面容，不知道面前的这人到底是不是她心中的那个姑姑。
　　看着胡尚仪清醒，她们彼此间都在进行着话语和眼神的试探，这点事是瞒不住的两个人应该都清楚了一切，只是何时点破罢了。可胡尚仪的心思她不明白，她的心思胡尚仪也不了解，她们之间明明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却又总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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