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

　　霜经永又反复查看了永劫宝盘半天，见虚影之凤的眼眸微睁之后，便再无动静，心中既激动，又忐忑。

　　当初霜氏以举族之力，开启天算，却也只卜得一句‘重渊海后，天霄之中’，可转机究竟是什么，是物？是法宝？是功法？还是机缘？

　　一概不知。

　　只知在天霄宗内。

　　好在刚一入天霄宗，永劫宝盘便有了变化，这可是过去十几年未曾有过的！

　　准确说，是刚进入天霄内宗……霜经永回忆着，方才虚影之凤睁眸时，飞逍船确实是刚刚过了那毓秀峰——天霄宗主宗最外一圈的山峰，霜经永记得，此峰专为安置天霄宗从凡间招收的新弟子。

　　“族老。”

　　霜经永从沉思中回神，便见精室之外，一名侍女正垂首以待。

　　“凤主呢？”

　　侍女的视线一直盯在地上，见霜经永的鞋尖踏来，便躬身行礼：“凤主正在摘星台上。”

　　霜经永关切道：“可将我的话禀告了？”

　　侍女的头垂得更低了：“已如实禀告。”

　　霜经永颔首：“可有什么吩咐？”

　　“凤主令您继续护卫永劫罗盘，”侍女道，“天霄已至，无需过于急切。”

　　霜经永长叹一声：“我如何不知。此事万万不可冒进。”

　　别的不说，他们现在可是在天霄宗的地盘上。稍有不慎，便会引来不该有的窥探。

　　这永劫罗盘，可是决不能暴露的。

　　“天霄宗宗主，已与两位峰主在无相峰等候，”见霜经永沉默，侍女继续道，“凤主命我等随行拜谒。”

　　“无相峰，”霜经永思考半晌，才想起来无相峰是谁的道场，“照日天尊一脉，行衍真君？”

　　不等侍女回话，他又自行改口：“不，如今该称呼为行衍道君了。”

　　照日天尊陨落之时，霜氏亦派过使者前来吊唁，不过匆匆数百年，当初只是元婴的裴与已经成功晋阶出窍，还把这宗主之位坐得稳稳当当。

　　霜经永跟照日天尊一脉没什么交情，但想来也不奇怪，毕竟如今整个玄天大界，最有可能晋阶大乘的极元道尊，就站在这位天霄宗主身后呢。

　　那可是合道圆满的剑修，且掌控了五柄神剑。

　　“即是极元道尊一脉，自当拜谒，”霜经永颔首，“你且回禀凤主，待我将玉室封闭，便去摘星台。”

　　他摆摆手：“退下吧。”

　　侍女无声行礼，便躬身退出了玉室，自始至终，她的头都未曾抬起过，更逞论将视线投向放置在这玉室中央的永劫罗盘。

　　霜经永将玉室内的阵法全部启动，又换了件不甚起眼的法衣，随着他的举动，他的修为也在上下波动，最终停留在元婴中期。

　　元婴中期，若在外界，也可称为一方强者了，但在天霄宗内，也不过是堂主之流，并不起眼。

　　整备完毕，霜经永又仔细的将永劫罗盘周围的阵法查看一遍，确认无误之后，才走出了玉室。

　　西月已升，霜经永踏上飞逍船的甲板，只见正前方一座奇峰，高耸入云，其上灵光四溢，瑞气非凡，在这山峰前方，两个云台已被阵法托举到半空，这便是留给霜氏的飞逍船队停留的地方了。

　　霜经永仔细看去，这才察觉，这两个云台，竟是一整块界石，一破两半制成；

　　所谓界石，便是大、小千界之基石，天然便有容纳乾坤之力；这云台看着并不如何起眼，霜氏所带来的飞逍船队数量庞大，前头的飞逍船陆续在云台停靠，却完全不显得拥挤。这便是界石所自带的容纳乾坤之力所致。

　　取出界石，则千界必崩塌，一小块界石，便可炼制品质极好的芥子空间；便是霜氏，也不敢将这珍贵之物，仅用来做停靠来往的云台。

　　如此气派，不愧为五宗之一。

　　也足见天霄宗对他们霜氏的重视。

　　霜经永心中先是惊讶，而后又微觉自得。

　　虽说如今五宗为一流，但他们霜氏，亦是屹立万年的灵血世家。

　　……

　　庞大的飞逍舟船队一个个的掠过，无相峰上又风起云涌。

　　然而这一切跟底层·煮茶·念念又有什么关系呢~

　　把水捧回石桌后，念念马上去看灵茶，夹去炭火后，茶水总算是没真的被烧干。念念连忙举起存满水的杯子，将泉水倒入壶中。

　　淡淡的清香飘散，紫砂壶中，灵茶舒展着叶片，一缕白雾袅袅上升。

　　念念又赶紧给炉中续上炭火，这次她小心控制着量，免得炭火又不够热。

　　待一切整备完毕，她的额上，已是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呼——”

　　见灵茶并未损坏，念念终于松了口气。

　　若是因为她的粗心，将这壶灵茶烧坏，她赔不起还是其次，耽误了恒前辈疗伤，念念心中可得愧疚很久。

　　“总算是没出事。”她喃喃道。

　　一只手伸来。
　　“给。”
　　容真道：“擦擦汗吧。”

　　“啊，谢谢。”
　　念念接过手帕，与布衣上相同的皂角香气，萦绕在她的鼻间。

　　因为一直紧张着灵茶，念念也没顾得上一旁的容真，这会心放下了一半，才发现灰瞳少年竟真的一直在等她。

　　夜风拂过，庭院中悬挂的晚灯随风轻摇，将少年的影子晃动。

　　已经这么晚了呀……

　　念念捧着手帕，不知不觉间，天空中悬挂了月轮。

　　“谢谢容真。”
　　念念再度道。

　　少女语气认真，这句道谢，也可谓万分真心了。

　　若非容真提醒，这会灵茶已经被她烧没了……傍晚时不觉得，等天色黑透，念念突然发现，独自一人走夜路，还是从山脚爬到山腰，确实需要一点非凡的勇气……

　　她被一个比她小的少年体贴照顾了。

　　念念不由有些羞愧。

　　她把手帕叠好，对灰瞳少年笑道：“手帕我洗过了还给你吧。”

　　话音刚落，念念便觉掌中的布料被取走了。

　　“不必。”

　　见少女欲要开口，容真看她一眼，轻声道：“你也这样对小瓜说过。”

　　“……”
　　念念愣了一会，才想起来所谓‘对小瓜’说过，是说了什么。

　　还在山腰时，两个孩子跌倒，她用手帕替两人擦去尘土，随后拒绝了华小瓜要替她清洗手帕的请求。

　　同样的情景，主角从幼童小瓜换成了她自己，念念不由有些尴尬。

　　“茶要好了。”
　　容真轻声道。

　　念念回过神，低头一看，只见凝结在茶壶上的雾气，已团成犹如祥云状的气团。

　　“已经过去半个时辰了吗？”

　　半个时辰，便是一个小时，念念略感惊讶，她先是被飞逍船队所惊，后来忙着抢救灵茶，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不过能完成恒前辈的托付就好。

　　“总算是煎好了。”念念露出一个笑容，随后又有些烦恼。

　　“恒前辈此时应该是在入定吧？”
　　念念不太确定。

　　虽然未曾开始修行，但是修士入定时，最好不要轻易打扰，这是个常识。

　　“可以将这壶茶放在内室，”容真道，“若……恒前辈。”
　　他跟着念念，将恒天纵，也称为‘恒前辈’：“入定醒来，便能看见了。”

　　好像也只能如此了。

　　念念点点头，将炉火熄灭。

　　“那我把灵茶送到内室去。”

　　“我来。”

　　不待念念有所动作，容真已经用手将茶壶捧了起来。

　　念念吓了一跳：“容真！”

　　“你的手？”

　　她又看了一眼，确认容真是直接把茶壶捧起来了没错！

　　“快放下来！”念念急道，“会被烫伤的。”

　　容真不答，捧着茶壶，径直走入内室。

　　念念追上去，只见少年将灵茶摆放在内室的桌面上。

　　“不疼的。”
　　庭院中晚灯散发着晕黄的光芒，但并不明亮，见少女面上满是惶然，灰瞳少年声音微顿，而后他抬起手，将手掌摊开，展现在念念的面前。

　　满是伤疤与厚茧。

　　在念念的眼中，这个站在她面前的灰瞳少年，比她更年幼，也更虚弱，甚至她一不留神，就会将他推倒下。

　　他的身体也是那么的瘦弱，虽然看起来与她差不多高。

　　但现在，他将双手摊开，粗大的骨节，厚实的手掌，以及几乎覆盖了掌心的厚茧……证明他曾历经的风霜。

　　念念一时失语。

　　见少女似愣住，半晌没有动静，容真想了想，将念念的手放在了掌心。

　　“一点也不疼。”
　　他轻声道。

　　手指下的触感粗糙如砂砾，念念回过神，赶紧捉住少年的双手。

　　她拉着容真，一直走到庭院的晚灯下，借着灯光，念念仔仔细细的将容真的双手翻看了一遍，确认并没有烫伤，才终于放下了心。

　　然后，后知后觉的惊叹。

　　这是什么无情铁手！

　　“……就算觉得不会受伤，”念念干巴巴道，“也还是得注意一点的。”

　　灰瞳少年不答。

　　昏暗的灯光下，他的双眸之中，朦胧映着少女的面容，手掌之中，是如蝴蝶一般轻盈的触碰。

　　“回去吗？”
　　他轻声问。

　　“啊？嗯、嗯。”
　　念念想了想，点头道：“也好。既然灵茶已经煎好，我们便回去吧，也挺晚了。”

　　一边说着，念念松开手。

　　“……”
　　夜色之中，容真无声的将双手垂落，掌心微蜷。

　　“没关系，”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的轻，恍惚如过去他还未被毒哑的时候，“如果太黑的话……你可以牵着我的手。”

　　就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他所生活的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那样。

　　即便是纯然的黑暗，他也是可以看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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