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妻

　　“的确不是什么好兆头。”姜润看着远方冲天的火光，眯了眯眼。

　　王府侍奉、守卫者甚众，走水大抵不会是意外，而若是梁王府走水乃是人为，那这又是谁做的？其人图谋为何？为什么要偏偏选在今天火烧梁王府？

　　姜润用眼角余光瞥了容盛一眼，容盛会过意来，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顾倾沉默地看着梁王府的方向许久，侧首问姜润：“你也饿了吧？我们先用晚膳吧。”

　　顾倾的院子里是有小厨房的，因着顾倾素来是和父母一起用晚膳，今日姜润来得突然，小厨房也没有提前准备什么，只能按照平常顾倾用膳的习惯奉菜，尽量从中挑出一些合姜润胃口的来。

　　桌案上摆着一盅山鸡丝燕窝粥，配着八样精致小菜，有荤有素。姜润看见自己面前的菜色与顾倾桌子上摆着的稍有不同，心知小厨房已是尽心了。

　　“我鲜少自己用膳，小厨房备的东西就不多，今日晚膳简单了些，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顾倾弯起的眉眼里略带歉意。

　　姜润朗然一笑，随手夹起一筷子与好几种肉类一同腌制而成的笋丝，赞叹道：“能在隆冬时节吃到春日里的嫩笋，是我沾了阿倾的光。”

　　顾倾抿着嘴笑，从刚刚就弯起的眉眼愈发的像柳梢头的新月，她极为认真地看着姜润，如同许诺一般地说：“你当真喜欢，那便日日都能吃到。”

　　姜润一边把笋丝往嘴里送，一边含笑点头。

　　这道小菜名为春日茶，是由春日里的嫩笋尖佐以鹌鹑肉、鹧鸪肉、麂子肉配上明前的龙井茶炒香，再用茶油浸泡保存，吃时便从茶油里捞出来一部分，把多余的茶油都晾干了，方才能被奉上桌。

　　顾倾极爱春日茶这道小菜，姜润前世一开始只觉这道小菜不过尔尔，后来顾倾离去，姜润的餐桌上便日日都离不得这道小菜了。前世一个人用膳，今生佳人在侧，眉目如画，笑靥如花，就连这早就已经吃惯了的小菜在姜润嘴里，都有了别样的滋味。

　　食不言，桌案间连筷子、勺子触碰碗碟的声音都近乎没有，唯有顾倾和姜润眉梢眼底萦绕着的缱绻之色将这顿晚膳渲染得格外不同。

　　晚膳用罢，婢子们捧着香茗上来供顾倾和姜润漱口。

　　待得婢子们退下，顾倾才又提起刚刚看到的梁王府的火光，道：“我觉得梁王府走水一事恐怕牵涉甚广。”

　　姜润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倾，挑了下眉，“从何说起？”

　　顾倾微垂眼睑，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这只是我的感觉，六郎不是个会干脆求死的人，他若是想死，当初从溪山回来后就可以，所以这次梁王府走水，六郎定然会安然无恙。”

　　“梁王安然无恙，不好吗？”姜润试图探清萧铭在顾倾看来究竟是何种角色。

　　“我说不上好或是不好，只是心里总觉得不安稳。”顾倾又叹了口气，不过大半年时间，那个曾经跟在她身后喊她“阿姐”的少年竟变得这样面目可憎，顾倾时常因此感到遗憾而怅惘。

　　“你担心这又是梁王自己玩儿的把戏？”姜润从来就不惮以最深的恶意去揣测萧铭。

　　听见姜润的话，顾倾怔了怔，点了下头。

　　“我不希望这是六郎自己的谋算，他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在王府里度过余生呢？这般机关算尽，并不是什么好法子。”顾倾闭了闭眼，眼前不禁浮现出以前的萧铭，那时的萧铭跟萧钰和萧钏并无多大的不同，都是见了她就笑盈盈地喊她“阿姐”。

　　“阿倾，人与人之间是不一样的，你这样想，梁王却未必会这样想。”姜润眸光闪烁间，眼底一片晦暗，语气却仍是温柔平缓。

　　顾倾便不再说什么了，她并非有多放不下萧铭，只是觉得现如今的各方纠缠的局面过于难看了。不论今晚梁王府走水背后潜藏着怎样的真相，恐怕都只会让这本就难看的局面更添几分不光彩。

　　姜润看着顾倾低垂的眼睫，目光深沉，但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梁王府走水的消息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惊动了宫中的泰和帝与叶皇后以及姜太后。

　　泰和帝跟叶皇后原本刚陪着姜太后用完晚膳，难得姜太后今晚心情不错，还愿意跟儿子儿媳聊聊天，三人正烹茶品茗呢，柳安像是一阵风一般地疾走而入。

　　“圣人，梁王府走水了。”柳安听到这个消息，心里就一“咯噔”，这大过年的，皇帝他儿子的府邸被烧了，皇帝要是能高兴那就真有鬼了。

　　是以在禀报完后，柳安就低着头一眼不发，恨不能让自己当场变成隐形人，生怕泰和帝多看了他两眼就会殃及池鱼。

　　姜太后缓缓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不动声色地瞥了泰和帝一眼。

　　叶皇后袖间的手初时微微发颤，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梁王可安好？”

　　不知是过去了许久，还是只过去了一瞬，泰和帝才悠悠然地开了口，不意外地先问了萧铭的安危。

　　“回圣人的话，火势太大了，侍卫们都冲不进去，暂且还没有梁王殿下的消息。”柳安的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萧铭虽然已经不得帝心了，可皇室亲王依旧是皇室亲王，若是萧铭当真死在这辞旧迎新的关口，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

　　泰和帝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异色，然而比起担心，震惊更多一些。但见他向前倾了倾身子，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连头都不敢抬的柳安，沉声道：“朕要尽快知道梁王是否安好。”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泰和帝积威甚重，此番重压更是突如其来，让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柳安也不由心下凛然。

　　柳安似是一阵疾风地刮出了昭仁殿，姜太后眉心一跳，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我有些乏了，你们先回去吧，让我好生歇一歇。”姜太后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是。”叶皇后顺势起身，行礼告退。

　　“阿娘您好生休息，宛娘你且让宫人们都仔细伺候着。”泰和帝伸手将姜太后从榻上扶了起来，认真地叮嘱宛娘道。

　　“是，圣人请放心，婢子一定仔细伺候着太后。”宛娘朝着泰和帝躬身行了一礼。

　　“你们去吧。”姜太后又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再次给泰和帝与叶皇后下逐客令。

　　泰和帝刚想再嘱咐宛娘几句，话还没出口，先撞见了姜太后嫌弃的眼神，姜太后看向泰和帝的眼神里仿佛写着这么一句话“你为什么还不走？我真的很累了。”泰和帝被自己亲娘这个眼神给噎得够呛，于是抬脚就要往外走，背影看着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叶皇后忍不住在心里偷笑，心道，果然，能治住泰和帝的只有姜太后。

　　宛娘扶着姜太后走向内室，刚刚侍奉着姜太后在镜前坐下，就见秦树出现在了屏风后面。

　　“太后。”秦树抱着拂尘，低声喊了句。

　　“说吧，梁王府走水是怎么回事？”姜太后闭上眼，言语间已然没了刚刚的疲乏感。

　　“回太后的话，梁王府走水一事，只怕与三殿下、四殿下脱不开干系。”

　　所有的皇子府上都有姜太后的人，这些人平日里也不做什么惹眼的事，只需做好自己“眼睛”、“耳朵”的职责就是了。

　　“老三和老四？”姜太后睁开眼，看着镜中已经生了华发的自己，不置可否地挑起了眉。

　　“是，梁王府上传来的消息说，就在梁王府走水之前，三殿下跟四殿下的人都在火场周边来来回回地走过。”秦树悉数据实以告。

　　姜太后沉默了起来，末了，她开口道：“这些日子，你让梁王府里的人都安分些，不必做什么，千万不要招了圣人的眼。”

　　不论萧铭的境况好与不好，他都是泰和帝的亲儿子，泰和帝不会允许自己的亲儿子随随便便地被人算计，哪怕算计这个儿子的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也不行。

　　龙颜大怒之下，为了查清楚真相，泰和帝必然不惜将整个梁王府都翻个底朝天，那在这个时候，姜太后就必须让她放在梁王府的人安安稳稳地把这一段时间给混过去。不然到时候，就算泰和帝知道姜太后的人跟梁王府走水一事无关，心下也难免会起疑心。

　　姜太后太了解自己的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了。

　　“是。”秦树恭敬地应了。

　　“元清真人和子真小道长已经上路了吗？”姜太后转而换了个话题。

　　“是，元清真人在得了圣人准辞之后，就带着子真小道长一起回蜀州了。”

　　“天寒地冻的，我本应该留一留他们，让他们等春天到了再走的。”姜太后目光悠远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像是透过这面镜子在看什么很远很远的东西。

　　“叶落归根，元清真人归心似箭，太后有成人之美，自是不便多留元清真人。”宛娘俯下身去，一面替姜太后拆发髻，一面温声细语地接了姜太后的话。

　　姜太后似是觉得有些好笑，唇角微微翘起，似是而非地说：“是啊，叶落归根。”

　　“太后，婢子服侍您洗漱就寝。”宫人们捧着竹盐、热水、帕子上来了，宛娘回头看了一眼，随后轻声同姜太后道。

　　姜太后一言不发，只是眼神示意宛娘，宛娘便接过了婢子手上捧着的竹盐，送到了姜太后面前。

　　洗漱罢了，姜太后上床躺下，宛娘这才放下层层叠叠的帐幔，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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