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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隐由（已修）
第6章隐由
胖胖的身影源自于一个中年男人，身上穿着很简单的短袖衬衫，及膝的短裤，脚下蹬着咖色凉鞋，留着寸头，但看起来不凶，反而有种胖子常有的憨态可掬的感觉。
阿春自己很清楚，她不是电影圈人士，也不太了解情况，就算她真的拦下了，那个阿梁也能三言两语把她辩倒。想也知道，一个未成年小姑娘，和一个巧言善辩的女导演，该信谁？
但是要真的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小姑娘在眼前进火坑，她又做不到。
为今之计，让一个更有信服力的人来说明，也算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了。
找人搭讪总要有个理由，阿春手一伸，从带着的布包里拿出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起身挪动脚步，站在了那位中年男人的跟前，问道：“你好，请问，你是不是于敬业导演啊？”
于敬业闻言，看了阿春一眼，发现自己不认识，点点头：“是啊，你是？”
“我是LTV这一期艺训班的学生来的，我阿妈是你的粉丝，你那套《蔷薇与爱情》她好钟意的，还同我讲有机会返映的话一定要买票再来看，我小时候就是听着这个故事长大的……”
两个人的对话，自然而然地引起了那位梁小姐和训练班女生的注意，梁小姐甚至还警惕了一下，却听到阿春如此说道：“可不可以签个名给我啊？我阿妈肯定好高兴的。”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尴尴尬尬的氛围。
跟明星演员要签名的见过不少，跟导演要签名的，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于敬业同样很惊讶，刚开始还以为这女仔是来拉关系的。在LTV，这是常有的事，训练班出来的学生多数都要演个几年的龙套，男的不是群众就是死尸，女的不是丫鬟就是ji·女，有机灵点的就会在工作人员，特别是监制等等面前混个脸熟，这样人家缺角色才会想起你这个人。
只不过，听到后来又觉得不太像，年轻人打听他，知道的也都是近代的作品。
《蔷薇与爱情》都是二十年前的电影了，还是黑白片。那是于敬业导演生涯以来少有的得意之作，扑心扑肺，本以为至少会拿个奖。所有人都这么说，于敬业自己也有所期盼，结果却不尽如人意。那以后奖项对于敬业来说便是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了。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居然还有人能记得，于敬业有些动容。
阿春当然记得，某一年的暑假，老师留的作业就是拉片子写观影报告，阿春当时为了少写点字特地选了歌舞片，国内的国外的都有，红港五六十年代歌舞片盛行，《蔷》是代表作之一。
她更记得于敬业长什么样子，毕竟这位本人的作品不是特别出名，但带出来的徒弟们个顶个都是未来导演大佬，这些人基本上撑起了红港电影的半边天。
就是这位大佬的大佬，会不会帮她，阿春心里也没有底。
“好啊，在这里签？”于敬业接过阿春递过去的纸笔，翻了好多页，指着一个空白处问道。
看起来，似乎，不是很难相处的样子……
“好啊，”阿春自知有些唐突却又不得不做地说：“呃，于导演，其实我参加训练班是第一次接触娱乐圈来的，之前有人同我讲拍电影一定要先拍照片的是不是？但是我有个朋友呢，她都没拍照的，是直接参加试镜被选角导演选中的。怎么每个人讲的不一样呢？”
话音一落，旁边那位梁小姐脸色就变了，再看那位训练班同学，眼神也飘了过来。
没等梁小姐辩解，于敬业迟疑了一下，道：“不一定的。”
梁小姐刚暗自松口气，想转过头继续洗脑，就听于敬业大声“嘀咕”：“我们选演员，如果是选相片，照相馆拍张相就可以了，一张全身的，一张大头相，没其他要求。”
两人一搭一唱，训练班女生只是没见过流程，不代表是个蠢人，再看梁小姐脸都绿了，把手里的冻柠茶放桌上“砰”的一放，脚上蹬着高跟鞋，气冲冲地“哒哒哒”就走了。
眼看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梁小姐很想破口大骂，但她好歹认识于敬业是谁。
真闹大了，于敬业往上面一告状，她就别想再进LTV忽悠人了。
惹不起于敬业，难道还惹不起一个外行小丫头？梁小姐看阿春刚才那拐弯抹角的模样，就知道她在圈子里没背景，于是更加冷笑了起来：“靓妹（小丫头），我们后会有期！”
撂下一句灰太狼式的狠话，梁小姐就走了，阿春在她身后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另一边于敬业就像丝毫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似的，把本子交还给她：“签完了。”
阿春放进包里：“多谢你哦，于导演。还有不好意思，我好似给你添麻烦了。”
任何圈子里的常青树都很少招惹闲事，于敬业一搭腔，其实已经是得罪人了。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梁小姐能干这种事，显然不是什么君子。
“没事的，”于敬业手捧了捧自己胖乎乎的肚子，表情淡然地问：“你有没有兴趣抄剧本？”
阿春：？
话题为什么会转移到这里？
看阿春一脸疑惑，于敬业解释，这是这时候的一种特殊工种，这年代不像后世，剧本全用电子版打印，想怎么分段怎么分段，单独给哪个演员都行。
八十年代，会用计算机的都是少数，打印复印的成本也都很高，还不如手抄。
听于敬业说，以前也有训练班同学给他抄剧本的，不过那位现在已经转做幕后了。
“有兴趣！我好有兴趣的！”
阿春当然当场答应，哪怕于敬业说只是个时间不固定钱也不固定的兼职，那也是外快。
LTV的薪水都emmmmmm成那样了，能多赚一点买菜钱也是好的。
于敬业慢悠悠颔首，并不着急的样子，跟阿春也说不用急，他可以先找别人，等她在别墅那边的课程结束了再帮忙抄也行，这个活本来也不是一个人能做完的……
他这么一说，阿春更感激了，等他离开，阿春自己对着已经凉了的云吞面，都美滋滋的。
这好心情直到离开带着风扇的茶餐厅，回到自己热腾腾的家，热气才让她清醒过来。
刚刚一连串的好事太兴奋了，现在回想起来，于敬业似乎是个比较低调的人，不怎么惹事，话也不多，这样的人，会因为她机缘巧合救了一个差点被拍那啥照的女仔就给她一份工作？
他们才刚认识不到半小时，一起说的话也没多少。
倒也不是阿春对自己没自信，她自认为这事她做的很对，起码能证明她不是个坏蛋。
但如果于敬业以后遇见她能打个招呼，混熟后再提这事她还能理解。
关键，他现在是给她提供一份工作，就好像，他知道她肯定混的不会太好一样。
此时回想起那位梁小姐怒目而视的模样，阿春有点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没等阿春做好心准备回家找自家亲妈来电视台给她签合同，任SIR的电话先打到了楼下士多铺。是的，阿春自己租的房子没有电话线，房东不给接，接了要自己出钱。
“阿春，不好意思，你的培训班名额有点问题。”
实诚的任SIR在阿春死缠烂打后，在电话里说了以下几点：
首先，是彻底取消名额。
其次，那个梁小姐跟LTV的某位高层有点亲戚关系。
最后，阿春的名额被另一名台里工作人员推荐了自家亲戚，那人起码是有中五毕业证的。
如此这般，于敬业大叔提供的兼职，就变成了阿春最近唯一的生活来源，他在阿春找他之后，并不意外地给了她剧本：“抄完再来找我拿……”
“……多谢。”行叭，职场人果然都知道谁是舅舅党。
也许他们未必知道梁小姐干的是什么事，但至少知道她是个不好招惹的麻烦就对了。就算换做是阿春，要是她提前知道了，大概也会选择不当面撞上去，而是悄悄滴干活。
有钱难买早知道啊。
“你是不是有病？都考上了又嫌钱少？”
阿春从水壶里倒水，递杯子时很想把水泼到说风凉话的钱港生脸上。
知道LTV的内·幕是一回事，把这事宣扬出去又是另外一回事。还是那句话，阿春手里没有证据，就是有人信了，当事人也未必感激她，否则梁小姐早就被爆出来了。后世X照门闹出来的时候，对那些女明星的评价都是求照片，求资源，何况八十年代，口水都能淹死人。
所以对钱港生还有其他人，阿春的说法都是钱太少不想干了。
“另外两家给钱多点，又不用上一整年的课，好很多。”
阿春不全是信口胡说的，她还真的去打听了，同样是训练班的学生，LTV六百，空巷七百，美港八百。至于时间，只有LTV一家是一年，另外两家都是半年。算一算，LTV最扣。
而LTV的艺训班成员还可以做幕后，空巷这两年经济不好不招聘幕后，美港两种都招。
“不好意思，赵春分小姐，你没有通过我们的招聘。”
悲伤的是，阿春没有通过空巷的面试。
空巷工资高是高，但管理很乱，阿春打眼一瞧，女生里留下的要么身材好，要么眼大大，反正跟阿春本人是没多大关系的大眼美女……虽然他们并不要求一定要中五毕业。
后来阿春去图书馆翻报纸，才知道空巷三个月前刚换老板，还是外国佬老板。
阿春感觉招聘人员比她外行多了，最红的那一批女星，有几个是前凸后翘的？
轮到美港，钱港生不放心她又过来陪考了：“你这次一定要考中啊！”
幸好阿春不是真的十六岁，不然肯定被他念叨得紧张死。
到了美港门口，赵明旭认识的那位道具师蔡富豪已经在等着他们了，蔡富豪是海那边的同胞，早年间游水游过来的，这年代的人真的是用命来搏前程。
“豪哥。”简单的互相认识了一下，阿春终于感觉到自己的名字还是很符合时代特色的。
蔡富豪见到他们本来说的介绍一个人变成一下介绍俩，有点不满意的同时，被阿春递上去的一盒香烟给暂时安抚了：“我最多帮你们介绍，人家收不收我可是管不了的。”
长相朴素，皮肤黝黑的豪哥，揣着烟就带着两个土包子进了城，不，进了电视台。
美港是新拿牌的电视台，装修和人员都是全新的，一路上能看到人群熙熙攘攘，忙得不得了的样子。放眼望去，都是一片匆匆忙忙，欣欣向荣的场面。
严格来说美港的规模肯定没有另外两家老牌电视台大，但开荒和拾人牙慧总是不一样的。空巷和LTV都相当稳定，哪有像现在这样一手一脚打造出自己的电视台这么激动人心？
就是完全不了解的钱港生都很是动容了，再看带他来的阿春……就很离谱！
如果他读过比较多的书，大概就知道此时形容阿春的形容词该是百无聊赖。
阿春当然也激动，但肯定没有他们这么激动，因为在她眼里，这里的规模实在是很小。人少，设备古董，装潢门面都是中老年的品味，只有在参观那些十几年以上的老电视台时，才能找到类似的相同点。不过这里的工作人员倒是很有几分朝气蓬勃的意思，让她找到了点感觉。
那种电视人都是熬夜秃头党第二天起来还能再战五百年的感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如此这般，阿春信心满满地跟着豪哥一起去了应聘工作人员的地方……
然后止步于此。
招人的听完陪着笑脸的豪哥的话，双手抱臂，高冷地对他们摆了摆脑袋。顺着他指的方向，他们看到了PA（助理编导）的招聘简章。上面有很关键的一条备注：本职业男性优先。
往上下左右看看，导演助理，服装助理，道具助理，等等等等，都有这一条。
仔细看排队等待的人，都是男的男的和男的，女性零星有几个，凑近搭话一瞧，人家拿着的要不是某某大学介绍信，要么是某某大学毕业证，中学毕业的都压根没见到。
满怀雄心壮志的阿春：“……”草（不是一种植物）。
如此明晃晃的性别歧视，在这个年代居然是很正常的事情。想想看，一夫一妻制刚十年，大部分的女人能做的工作除了工厂女工，剩下的都是护士，老师，销售等等辅助性的工作，警察里倒是有少数女人，不过人家规定了凡是女警入职三年不准结婚，四十五岁就要退休（……）。
女性编导在整个红港行业都是凤毛麟角，而这凤毛麟角里，还基本上都是国外归来的学院派。电视台的女性职员也有很多，但能进剧组的要么就是从学历上碾压，要么就是去做演员。
同样的一个职业，男人甚至可以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就在剧组里混的风生水起，只要跟人聊得来就能什么都做什么都学什么都干，女人想要展示自己的机会都要顶着“男士优先”的条件。
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阿春就算是奥导得主也一样得干瞪眼。蔡富豪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的样子，叫钱港生自己报了名，而阿春本就白纸一张的简历更是看都不用看就被还给了小姑娘。
“……”阿春心里苦，阿春不想说。
阿春一言不发，看着有些可怜，豪哥也有个比她小不了多少的女儿，最见不得这个。
“要不你去试试艺员部？我看你也长得挺靓，去试试看，好歹也是进电视台哇。”
遭受一回“朋友和我都去应聘，朋友选上了我被刷下来”的老套剧情，阿春倒是没有气馁。
选不上是常事，尤其是对于演员来说，帅哥美女如过江之鲫的地方，最后能选上角色的也就那么几个，剩下的资料和照片不是被垫桌底就是被人丢进垃圾桶。
阿春从善如流，试试就试试。
她来的时候本来就做好了双重准备的，甚至还又化了妆，还是跟庄卓芝借的化妆品。
主要是最近太穷，不然就自己买了。
听了豪哥的话，阿春多谢了一声，转身就去了隔壁的隔壁的艺员部报名。让本来还有点尴尬想安慰一下她的钱港生伸出去的手更加尴尬地落在了空中，随后假装自然地挠了挠头。
豪哥瞧着傻小子的模样直乐：“人家机灵得很，不用你担心。”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成功了，阿春很高兴的说请钱港生吃饭，钱港生扭扭捏捏的要带庄卓芝，阿春欣然同意，然后……被喂了一嘴狗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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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修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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