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如此多娇

　　八年后的亓笙已经由当年娇小可爱的团子出落成顾盼生辉的少女。

　　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
　　十三岁的年纪，一如含苞待放的豆蔻，亓笙的美貌已经初露头角，亭亭玉立，楚楚动人。

　　清晨，东方出现一道红霞。日光透过糊了软烟罗的窗屉，柔柔地照进大殿。

　　亓笙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似是睡得迷糊，不知道今夕何夕。

　　“殿下。”见亓笙醒来，一名女子快步走到床榻前，对着亓笙轻声唤道。
　　只见这名女子梳流苏髻，着长裙，腰间系宫绦，身上披着长帛。面容端庄大气，通身气度不似寻常人家。

　　亓笙缓缓起身，声音带着懵懂的娇憨：“什么时辰了？”

　　“回殿下，不过是卯时三刻。今个是您的生辰，陛下特准了您一天假，怎么不多睡会？”女子嘴里答应，手上也没耽误，利索地帮主子洗漱。

　　说话的女子名唤红月，芳龄二十有三，是亓笙跟前第一得力大宫女。红月出身杏林世家，因怕亓笙被歹人害去，女帝特地将人寻来，指到了东宫。

　　亓笙轻轻叹了口气，慢慢摇了摇头：“睡不着…”

　　“可是…又做了那个梦？”红月见亓笙面色有异，试探地开口。

　　“嗯。”亓笙的声音闷闷地，没有半分寿星公的喜悦。

　　自从上次在暗影司救了那少年，亓笙脑中便时常浮现出同一个梦境。
　　梦中的少年忍饥受饿，伤病缠身，默默惨死在无人的角落。

　　“那人还没找到吗？”亓笙饮了一大口茶，声音恶狠狠地。
　　恨只恨，自己当年没有多嘴问一句那少年的名字。如今找了那么些年，那人却像石沉大海，渺无音讯。

　　“那孩子当年算是害苦了殿下，您何苦这般惦记着？”红月秀眉微蹙，提起当年之事，心里便升起怒气。

　　暗影司也不是吃素的，亓笙当年又拿着令牌光明正大地进了暗影司。顺藤摸瓜一查，便知道放火之人就是亓笙。
　　亓笙担心此事会牵连少年，硬是一口咬定是自己任性妄为，惹得女帝勃然大怒，挨了好一顿板子。

　　亓笙闻言面色微滞，尽管过了多年，如今提起这事她还是心里发怵。

　　“给暗影司的东西可送到了？”亓笙别过头去，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亓笙担心少年在暗影司受了欺负，想改善少年的生活，又不能指名道姓地单给少年一人，逢年过节便捡着由头给暗影司送东西。

　　“已经安排妥当。”红月见亓笙不愿多提，自知失言，配合地没有再说。

　　担心亓笙忧思过度，红月片刻后又道：“奴婢命人熬了米粥，小火炖得烂烂的，殿下素日里最是喜欢。今日殿下起得早，可要先垫垫？”

　　“有劳姐姐了。姐姐可用了早膳？因着我的事，倒是苦了你们。”华国的思想根深蒂固，虽说来到这异世十五年，亓笙却始终学不会那颐指气使的做派。

　　“殿下惯会说笑，借着殿下的光，这几日膳食不知好了几倍。若是日日有这样的好事，便是苦上一辈子奴婢也是愿意。” 殿外传来女子的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

　　只见来人手上端着玉碗，梳丫髻，束腰裙，一双杏眼波光流转，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显得娇俏可爱。

　　“属你绿芙嘴贫。”红月掩唇轻笑，笑骂一声。说着，上前接过绿芙手中的玉碗，端至亓笙面前。

　　“你个小馋猫，差你个好事。你且去膳房瞧瞧，若是有多的便拿来给宫人们分了。今日起得早，怕是不少人还饿着。”亓笙语气温柔，倒像是哄孩子。

　　绿芙自幼便在亓笙跟前，亓笙拿她当妹妹。小姑娘孩子心性，亓笙也不拘着，平日里见到什么稀奇的也总紧着她，吃穿用度比起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好些。

　　“奴婢这就去。”小丫头得令，瞬间眉开眼笑，一路小跑着去了。

　　难得落了清闲，亓笙却有些无所事事。懒懒地歪在软塌上，无论做什么都兴致缺缺。

　　“殿下，今日日头正好，不如我们去放纸鸢吧？”绿芙牵着亓笙的手，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显得可怜兮兮。

　　小丫头憋了一整个冬日，好不容易盼到春暖花开，这心里便如脱缰的野马，早就按捺不住了。

　　亓笙架不住绿芙的撒娇，哭笑不得地点了点头。

　　亓笙有成人的心智，绿芙却是货真价实的小女孩。一见亓笙同意，心里便乐开了花，如数家珍地介绍库里的纸鸢。

　　“殿下，这个啊，是花开富贵。那个，是双龙戏珠…”绿芙说得眉飞色舞，一双眼睛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这个是…”绿芙说着突然一顿，挠着脑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绿芙可是吃喝玩乐的行家，竟也有失手的时候？亓笙一乐，打量纸鸢的眼神多了几分认真。

　　眼前的纸鸢是黑白两色的燕子图案，虽然做得惟妙惟肖，但跟其他纸鸢的五彩斑斓一比，便显得寡淡了些。朴素的模样明显不是宫里的手笔，倒像是自己做的，也难怪绿芙认不出。

　　“这个纸鸢倒是别致，便要它吧。”亓笙轻轻拿起纸鸢，指尖缓缓抚过燕身。
　　前生后世加起来四十岁的人了，比起花里胡哨的纸鸢，亓笙更喜欢素雅的颜色，清清淡淡的看着舒服。

　　绿芙乖巧地应下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这库里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一个纸鸢，自己竟不知道？

　　亓笙拿着纸鸢退出库房，一瞥眼却对上角落里小厮雀跃的眼神。

　　小厮约莫十五六岁，平平无奇的长相让人过目即忘，一双眼睛却深邃明亮，格外瞩目。

　　见亓笙朝自己看来，小厮飞快移开了视线，掩饰似的匆匆低下了头。

　　亓笙狐疑地扫了几眼，却怎么也想不起何时见过这样一人。最终也没有多问，领着众人离开了库房。

　　御花园里百花齐放，桃李争妍。

　　亓笙眉眼含笑，跟在连走带跑的绿芙身后。

　　绿芙的大红风筝随风飘扬，飞得很高，颇有些得意地看着亓笙：“殿下，快看啊！”

　　亓笙失笑，不甘示弱地扬了扬手中的风筝线。

　　燕子形状的纸鸢其貌不扬，放起来却意外地轻松。亓笙没用什么力气，纸鸢便飞上了蓝天。

　　说话间亓笙的纸鸢竟是超过了绿芙，引得绿芙一阵惊叹：“殿下好厉害啊！”

　　亓笙迥然一笑，这风筝的功劳占了八分，跟她本人可没多大关系。

　　俗话说得意便会忘形。一阵大风吹来，亓笙一个没抓稳，风筝便脱手而出。

　　“诶！”随着亓笙的惊呼，风筝飘飘忽忽地飞到了半空。

　　突然飞走的风筝引起了一阵骚动，一向端庄稳重的太女领着下人追在乱飞的风筝后头，场面说不出的滑稽。

　　风筝最终挂在了树梢。这树虽说不高，可不借助工具，一时半会也难以取下。

　　亓笙不禁犯起了难，皱着眉头看着身后的下人。

　　众人都不会武功，无一例外摇了摇头。

　　“殿下，能否让奴才一试。”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少年。

　　声音一出便让亓笙心里一惊。这声音竟出其地熟悉，似乎与梦境隐隐重合。
　　目光循着声音找去，落入眼帘的却是方才库里的小厮。小厮双膝跪地，目光灼灼。一双眼睛仿佛百尺深潭，幽深地似能包容万物。

　　这双眼睛太过熟悉。亓笙顾不上其他，心脏怦怦乱跳，向前跑了几步来到小厮面前。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亓笙的手指绞着帕子，神色焦急。

　　不想小厮却一口否认，慌乱地垂下眼帘：“未曾。”

　　亓笙还欲再问，红月却忽然扯了扯亓笙衣袖，缓缓摇了摇头。
　　红月知道亓笙在想什么，可是此处人多眼杂，让有心人听了去又是一桩祸事。

　　亓笙叹了口气，只好作罢：“许是本宫弄错了，你长得倒有些像本宫乳母的孩子。”
　　亓笙的乳母早早便过了，此时为了掩人耳目，亓笙随口扯了个慌。

　　“你既是有信心，便去试试。若是取下纸鸢，重重有赏。”红月在旁适时开口，支走了小厮。

　　这小厮相貌平平，身手却格外敏捷。轻而易举便爬到了树梢，举手投足间可看出些轻功的影子。

　　小厮双手举着纸鸢，跪在亓笙面前。像是刻意躲藏，头低低地垂着。
　　仿佛在顾虑什么，过了半晌，小厮才愣愣地开口：“殿下。”

　　尽管只有短短两个字，小厮的声音却拘谨而局促。似乎用了假音，与之前的声音大有不同。

　　此处十几双眼睛盯着，亓笙不便多言，心中却疑心大作。

　　借着弯腰取过纸鸢的空隙，亓笙的动作稍有停顿。若即若离地停在了小厮耳边，声音低沉：“是你吗？”
　　虽然少年的外貌与当年毫不相同，但是亓笙心里就是莫名其妙地确信。

　　少年大惊，身体明显一僵，咬着下唇没有回答。

　　亓笙一见心里便有了数，嘴角扬起一抹笑。
　　语气淡淡的，却难掩欣喜：“好久不见…”

　　找了多年的人如今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面前，亓笙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
　　要说二人的交情有多深，其实不尽然。念念不忘那么些年，不过是亓笙的心结。今日一见，心结已消，倒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少年未曾回答，却也并未否认，只是默默地看着亓笙。唯有攥紧的掌心，出卖了他的紧张和愉悦。

　　没有得到答复，亓笙却也不恼，低头报以一笑。正巧女帝那差人来请，亓笙没有再和少年叙旧，拿着风筝离开了此处。

　　亓笙离开了御花园，少年却没有跟着回到东宫，反而在拐角处躲进了角落。
　　再次出来时哪还有方才小厮貌不惊人的样子。仿佛换了一张脸，此刻的少年丰神俊朗，让人移不开眼睛。

　　少年身着一身黑色劲装，在角落停留片刻。确定无人在场之后，便运气轻功回到了暗影司。

　　沾了亓笙生辰的光，暗影司今日也休沐一天。

　　难得没有训练，暗影司众人围坐在广场，三三两两聊着天。
　　虽说是朝着死士的方向训练，但大多数人还是未成年的孩子，比起真正的影卫，仍存着几分玩心。

　　跟笑闹的众人一比，少年便显得孤僻许多。

　　暗影司的男子多是修炼媚术，可少年不愿以色侍人。硬是靠着不断努力，进入了女子的阵营，同女子般练习武功谋略。
　　可这样一来便是两头都不讨好，男子嫌他过于阳刚，女子厌恶他是男子。久而久之，便被众人孤立。

　　少年却并不在乎，独自坐在篝火旁，嘴角带着恬静的笑。

　　少年是暗影司特殊的存在，即使自己从不出风头，却总是引人瞩目

　　“这个家伙还真是孤僻。总是神出鬼没的，今天又不知去了哪。”身旁的女孩蹙着眉，眼中尽是嫌弃。

　　“前几日看见他在做纸鸢，说到底还是个男子，总是喜欢这些玩意。”另一女子出声附和，脸上带着讥笑。

　　“不是吧。纸鸢？他这么五大三粗的，你不说他是男子，我都给忘了。”年长些的女孩眼神轻蔑，语气阴阳怪气地，满满都是嘲笑。

　　此话一出就引起满堂哄笑，周围一圈人全都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明明是话题的中心人物，少年却若无其事，静静坐着烤肉，连表情都未变分毫。

　　“说起来，今天还是太女的生辰。该不会是想着自荐枕席，把纸鸢当做礼物了吧？”一个女孩挑眉轻笑。女孩长相还算清秀，一开口却是不堪入耳。

　　少年闻言面色一冷，眼中闪过寒光，握着树枝的手收紧了些。

　　其余人却并未察觉，依旧讪笑着揶揄。

　　“就他那种货色，若是太女看的上他。那我岂不是也行？说不定我明日就得了太女垂怜，成了太女正夫。”回话的是一个男子，柔柔弱弱地，带着一股媚态。

　　“你配吗？”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冷若冰霜，让人不寒而栗。

　　说话间，少年已经闪身来到男子面前，手中的树枝抵在男子咽喉。
　　少年出手极快，力道极狠。在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男子便被逼得脸色通红，剧烈地咳嗽着。

　　“还有你们，议论太女，你们也配？”少年嗓音低沉，带着浓厚的杀意。
　　右脚勾起火堆的木柴，横扫一脚向方才说话的几人击去。

　　少年这脚用了十分力道，木棒带着火星直直朝几人面门攻去。若不是这几人也有功夫在身上，必定当场身亡。

　　暗影司不许在私下伤人，背地里的勾当不闹到明面上，教头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少年这般在大庭广众下，肆无忌惮地置人于死地还是前所未有。

　　这几人不敌少年，便着急忙慌地逃到了教头那。添油加醋地一说，寻求教头的庇护。

　　教头对少年也有些印象，这人总是沉默寡言，这还是第一次主动惹事。

　　“你可有难言之隐？”教头眯着眼睛，沉着脸看着被押送来的少年。

　　“没有。”少年勾了勾唇角，淡淡扫了眼躲在教头后的几人。

　　“既是没有，便按规矩行事！”教头也被少年的态度惹怒了，拍着桌子大声喝道。

　　少年不置可否，毫不在意地起身来到刑室。
　　他从不觉得自己做错，只恨自己还不够强，没能一招取了几人性命。

　　跪在特地打造的玄冰上，少年的嘴唇冻得发白，可脊背却挺得笔直。

　　忽的想起什么，少年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凝重的表情柔和了许多。
　　意识朦胧间，亓笙的身影在脑海中若隐若现。
　　真好，殿下还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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