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楼取快递也要穿得像个人

　　就在夏屿感慨人间真实时，江川再次出声，这回是提问。

　　夏屿立即绷紧弦儿，认真思考回答。他问的都是文件里的内容，可能是要确认一下，或者，确认这些都是出自她手？

　　他听了回答也顶多点下头，只在她对各种数据对答如流、如数家珍时，挑了下眉。

　　夏屿有些小得意。

　　知道你对这个敏感。你数学好，架不住我记性好呀。

　　谁知江川来一句：“我倒是希望算错了。”

　　得，果然被嫌弃了。

　　接着他又问了些竞争对手的情况，夏屿当然也做过功课，一一回答，同时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们这个电商平台既不是最早的，也不是最好的。他们做过很多尝试，但还有些只停留在想法上，要么是差钱，要么是张总不同意，认为有违蜗窝网的精神理念。

　　现在有了金主，不差钱了。至于张总不同意那部分，眼前这个人应该更务实吧？可这样一来，他跟张总就会出现分歧，神仙打架，她的位置就尴尬了。

　　她这里东想西想，忽然意识到江川好一会儿没出声了。

　　不由抬头看去。

　　江川靠在沙发上，姿态比刚才慵懒了一些，头发现在全干了，服帖柔顺泛着光泽，他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已经放弃治疗，就这么一副“顺毛”样儿。

　　夏屿别开眼，真是随随便便就如诗如画。

　　明白为什么他总是穿得那么板正了，这个样子的确影响专业性和权威性。

　　他这会儿应该是也在思考，因为显然又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

　　果然过了好一会儿，江川才回过神，说：“暂时没别的问题了。”

　　又看向她：“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夏屿假装思考了下，认真道：“没有了。”

　　就目前而言，如果需要站队，她还是要站在张总那一边的。无论是基于一名职业人的立场，还是个人的立场。

　　江川点下头，那意思是今天的会面可以结束了。

　　果然是做惯了上位者，能用肢体语言的，绝不用语言，能用一句话的，绝不用两句。至于下面的人能否解读正确，那就是个人问题了，解读错了就换人呗。

　　夏屿立即起身告辞，他却让等一下。

　　夏屿一愣，嗯？她刚才就“解读”错了？

　　就见他起身进了卧室，出来时拎了个黑色纸袋，一看就是奢侈品店的那种，沉甸甸，很坠手的样子。

　　夏屿的心一沉，来了来了。

　　就知道约在酒店没那么简单。

　　他是想引诱她，还是考验她？

　　江川把袋子放在茶几上，示意她自己去拿。

　　夏屿硬着头皮走过去，心想无论见到什么都要表现出“呵呵不过如此”的样子……她低头一瞧。

　　咦，一二三四五，五本书？

　　她抽出一本，英文原版，标题里有“硅谷”和“运营”字样。

　　她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一定扭曲得很精彩。

　　江川果然不放过任何打击她的机会，“你以为是什么？”

　　“……我也觉得应该是书。”

　　他从鼻子里哼一声。

　　夏屿看到其中一本时险些惊叫，是她想买但绝版了的，他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个，但这样反而更有一种奇妙且微妙的感觉，她蓦地被触动了一下，问：“这都是送我的？”

　　“借你的。”

　　她目光还是黏在书上，“为什么？”

　　前女友的福利吗？

　　“当然是为了让你成长得快一点，好好干活。”

　　夏屿心里那只感动的小气球被“噗”地戳破，这才抬头：“我会尽快看完还你。”

　　江川却道：“也不用太急，吸收了才能运用，不是死记硬背。”

　　夏屿忍住给他个白眼的冲动。

　　能背下来那也是本事！

　　她拎着沉甸甸的袋子，果然很坠手。

　　“江总，那我走了。”

　　江川一手揣入裤袋，优雅而闲适地站在那里，“嗯”一声，抬脚过来。

　　夏屿忙道：“您不用送了。”

　　江川朝门口扬一扬下巴，“好像有人敲门。”

　　夏屿：“……”

　　她不仅眼神不好，听力也不行了？

　　走到门前，果然听到嘟嘟声。

　　这小声音，跟没吃饱饭似的。

　　她去拉门把手，结果没反应。

　　身后的人伸手过来，碰到她的，她跟被烫了似的躲开。

　　就见他轻松扭开，又往旁边让了一步。

　　啧啧，还挺绅士。

　　就是这个五星酒店的门把手，怎么也这么势利呢。

　　门外站着一个酒店工作人员，手里举着一套西装。

　　“江先生，您晚上要穿的衣服已经准备好了。”

　　江川道谢，接过去。

　　门又关上了。

　　夏屿进电梯时忍不住犯嘀咕，晚上还有安排？是商务活动还是私人约会？

　　是跟男人还是跟女人？

　　立即打住，跟你有毛关系？

　　到了一楼，夏屿先去前台打了个电话，肖贝贝兴冲冲地说，联系上车主了，下班前后就能把手机送过来，她也准备了答谢小礼物，她的工作相当于整个部门的小秘书，只要认真做事，还是很靠谱的。

　　肖贝贝在电话里感慨，“还是好人多啊，我又对这个世界多了一点爱。”

　　夏屿也拍拍心口，谢天谢地，现代人离不开WiFi，更丢不起手机。

　　相比之下，脸倒是丢就丢了。

　　哪怕是在前男友面前，丢脸的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走出酒店大门时，天还没黑，四周商厦灯火通明，这里是本市最大商圈，夜生活很丰富，很多像她这样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性，挽着女伴或男友，说笑着走进商场大门。这一刻的放松，是对一整天辛劳工作的犒赏。

　　她记得这附近有直达公司的车，走过去时车刚到，她跟着排了队，上去后最后一排还有空位，有种中奖的小喜悦。

　　车子开动，她抓紧放在腿上的纸袋。

　　忽然明白了，他特意让她来酒店，是因为这书吧。连她自己看个袋子都浮想联翩的，要是别人看了，不定得误会成什么样呢。

　　她想起一个段子，有个学霸男友是一种什么体验？

　　——生日礼物送一套五三。

　　她这也算是职场版的“五三”了。

　　下一站，上来个拎着电脑包的姑娘，身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学生气，巡视一圈后明显失望，赶紧抢占了窗边的有利地形。夏屿看着她低垂的马尾，仿佛看到曾经的自己。

　　时间对人的雕塑还是很明显的。

　　他们都变了很多，无论是外表，还是行为方式。所以他看她穿高跟鞋别着腿坐着觉得奇怪吧？其实她看他板着脸看资料时，也会好奇，那个本就很浅的酒窝还在不在了？

　　夏屿轻轻叹口气，按下回忆的暂停键。

　　从今天这一系列戏剧性事件来看，跟这位有着“前男友”标签的金主打交道，对她的定力是个极大挑战。她的手机就是跟他打完那个电话后随手放在座椅上，忘了收起。

　　以后，只怕会越来越复杂。她跟田雨桦有所隐瞒时，也没想过他会参与管理。

　　所以，她必须忽略掉“前男友”这个身份，就把他当个投资人。

　　准确说，是当成跟张总田总一样的上司。

　　***

　　夏屿赶到公司，手机已经摆在桌上了。失而复得的东西，看着格外激动，恨不得抱着亲两口。肖贝贝在自己工位上玩手机，等着跟她一起吃饭。

　　这顿饭，夏屿必须请，她也正想大吃一顿呢。

　　俩人去吃火锅，正宗的麻辣汤底，嫩嫩的牛肉，吃得十分尽兴。夏屿觉得，比起甜食带来的那点小治愈，吃辣的更有一种“以毒攻毒”的痛快感。

　　攻什么毒？前男友有毒啊。

　　回家路上，夏屿再次翻看手机，等火锅时已经看过一遍了。有数个未接来电，包括江川的，后来他就发了一条短信，说把健身提前，言下之意她也不用太赶。

　　可见沟通不及时，会引发一系列误解，可小可大。

　　按理说，应该加微信，更方便沟通。

　　所以当她看见微信上有人申请好友时，紧张了一下。再一看，林逸？

　　备注是：林晓彤的亲弟弟。还真是八百年前的一家子。她立即通过验证。

　　这小鲜肉，来得还挺及时。

　　火锅是好吃，可一到家，这身上的味道就不受欢迎了，赶紧洗掉，再沏一壶茉莉花茶，端进书房，打开台灯，在满室香气中，翻开江川借的书。

　　他的书看过也很新，可见看的速度之快，也有些只言片语的批注。言简意赅，江氏风格。

　　这些年，夏屿也习惯了白天工作晚上充电的模式，不再是全职学生，反而更有效率。看了会儿书，就意识到需要做笔记。一晚上的时间，在高度专注的状态下过的很快。

　　难得的是，看着他的书，她却几乎没有联想到他的人。

　　夏屿不由一阵轻松，把前男友这一标签摘掉，似乎也没那么难。

　　合上书时，还是想了下，他现在在干嘛呢？

　　约会回来了？不是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么？

　　***

　　夏屿再次见到江川，是在公司的会议室。

　　蜗窝网这几年也做过很多商业化的尝试，上线了多个产品，但受制于资金不足，精力有限，除了几个核心品牌，其他的，要么过于小众，难以实现盈利，要么就是明明在某一领域抢占了先机，却在财大气粗的巨头们入场后立即受到冲击。

　　现在有了资金做后盾，首要任务是重新评估这些产品线，是否有保留的必要性。

　　所以同事们把这次会议称为“公开处刑”。

　　江川，就是那个处刑人。

　　夏屿第一次见到工作状态中的他。

　　西装领带一丝不苟，发型一丝不乱，脸上不苟言笑。他大多时候是在听，一旦开口，就是快狠准。快，是思维跳跃的非常快，因为大脑里逻辑推演的速度快。准，是他在短时间内对所有产品都有了一定了解，点评时一针见血。

　　狠，就是有时候过于一针见血了。

　　当提到一个非常有格调却不赚钱的产品，他说了句：“一个完美的废物点心。”

　　夏屿感觉到会议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

　　她注意到张总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所有产品最终决策人都是他，她很想说点什么，但是又看了眼田雨桦，后者似乎没打算开口，夏屿也就不好逾越。

　　还是吴特助打了圆场，“说到点心，我好像有点饿了。”

　　江川也接了“球”，看了下张总，用商量的语气：“张总，休息一下？”

　　张总也点头，气氛这才恢复正常。

　　再看江川，靠着椅背，还用手正了下领带，肢体语言还是透露出金主爸爸的绝对强势。

　　当然江川也不是不容反驳，如果有人能顶着他的气势据理力争，他反而会流露出一丝欣赏，然后再用自己的逻辑和数据把对方说得口服……

　　至于心服不服，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夏屿就听过身边同事嘀咕：“这就是传说中的现实扭曲力场吧。”

　　稍后，夏屿去茶水间，就听那个“废物点心”的负责人跟同事吐槽：“真想揍他。”

　　男同事拍拍他的肩：“那咱们公司的女同胞们能把你给撕了。”

　　一眼瞥到夏屿：“夏经理，你要撕吗，我帮你按住他？”

　　这什么塑料交情？

　　夏屿忙道：“我不会的，放心。”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江总他应该只是对事不对人，毕竟他是投资方，任务就是来推进商业化。但话说回来，赚钱并不是衡量产品的唯一标准，只要用户喜欢，能带来流量和口碑就是成功的。”

　　塑料同事：“夏经理可真会说话。”

　　她谦虚道：“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被她这么一说，先前那位气也消了，还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他的同伴拍他肩膀，“看吧，还是美女劝人管用。”

　　两人推搡着走出去。

　　夏屿低头喝水，她怎么还替他说上话了？

　　不，她只是从大局出发，再往大了说，是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文明和谐，公正友善。不过话说回来，没有对比，就看不出偏爱。

　　比起今天的大刀阔斧，那天在酒店，江总对她还真是和风细雨。

　　等等，这个比喻好像有点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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