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嫁

　　面对众人的目光，在一旁当鹌鹑的苏莜，举起手中的草，说道：“我有猪笼草。”

　　这话一出，引得四周的姑娘们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雷公壶…”

　　苏莜见他们嗤笑的模样，解释道：“在乡下这就叫猪笼草，别小瞧这东西，不仅入药清热解毒，还能捕捉蚊虫呢。”

　　殷如央一脸难尽，不过对苏莜警惕稍微松懈，她看了一眼傅蛰，接着笑着说：“粗俗但也算应景，咱们继续，我有君子竹……”

　　她心里有些得意，方才花名中带着动物，而这次君子竹，必须含有君子类的人称名。

　　这下子把大家都难住，大家面面相觑，申馨眼睛瞥见篮子里的果子，举起来说说：“我有罗汉果。”

　　倒是能应景。

　　施怜看了男宾那边一眼，款款道来：“我有美人莲。”

　　朱轩拊掌一拍：“对的妙啊。”

　　施怜盈盈一笑，“凑巧罢了。”

　　苏黛眉眼不动，“我有仙人笔…”

　　褚朔大叫一声：“唉呀，这个对的好，一听就仙气十足，有脱俗有气势。”

　　“这位公子，你知道何为仙人笔吗？”朱轩一脸不快，质问道。

　　褚朔早就看他不顺眼，一门子顶回去：“你管的忒宽了，我就是觉得对仗的好，你又能如何？”

　　碰到这种硬茬子，朱轩被噎得对不上话了，暗暗看了一下苏黛，希望她能帮衬说话。

　　往日周全的苏黛压根没搭理他，只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瞪了褚朔一眼，褚朔回身咧嘴呵呵笑。

　　这傻样，简直没眼看了！

　　傅蛰下意识朝着苏莜看过去，苏莜怕殷如央发现，一个激灵赶紧说道：“我有婆婆纳…”

　　众人见了稀罕，还从没听说过这种花，苏莜举着说：“这是穗花婆婆纳，生活在野外，种子落在哪便长出一片，最是好养活。”

　　殷如央嘟囔：“你这对仗偏僻的很，都是乡间不常见的花草。”

　　她倒是有些巧思，傅蛰清了清嗓，颔首道：“可。”

　　四局过去还没分出胜负，殷如央有些沉不住气，虽然她的花草最多，可这都是下人才摘的，她并不认得，说不出花名就无法对仗。

　　殷如央拿出一枝花草，隐晦的威胁四周姑娘们，“我有千日草…”

　　姑娘们大多黔驴技穷，仅剩的也被殷如央的目光吓退，苏莜看着篮子里的二月兰，她假装在找花，把花偷偷的翻到了底下。

　　傅蛰目光一扫而过，若有所思。

　　对殷如央的目光有所察觉，施怜心里盘算，傅蛰是傅国公府的嫡长子，出生簪缨世家，本人更是文武兼济，样貌清俊，这样一比下来，原本上等人选的表哥，竟变成寡淡的陪衬。

　　在福州那偏远边境，她哪有机会接触这等泼天的人物，好不容易能露脸，她不想放弃这机会：“我有万年青…”

　　她的话音一落，殷如央的面色显而易见沉下来，千日对万年，她自然入了下乘。

　　朱轩在一旁称赞，“表妹果然好文采，才是敏捷啊，不愧是福州才女。”

　　“表哥谬赞，”施怜儿柔柔一笑，“不过是些虚名罢了。”

　　傅蛰又看了一眼苏莜，见她若无其事地靠在引枕上，并没有把二月兰拿出来的意思。

　　“打成平局，下一局…”

　　殷如央早就左支右绌，这已然是她最后一只，下一局如何说得出！

　　见她迟迟不开口，施怜笑着说道：“殷姐姐这是有意让着妹妹，那就先由我来说吧，我有金银花…”

　　这次带上了金银珠宝，就更加难了。殷如央恨得几乎咬碎银牙，原本想趁着傅蛰难得来一趟，她好好的露一次脸，竟被这等篷贱之人抢了先。

　　见女眷们沉默无声，殷如央扫了一圈，最后目光定在苏莜身上，看着她鹌鹑的模样，还算识大体，指着她说：“苏莜你来对。”

　　丝毫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视线围拢过来，苏莜提着篮子，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再作弊，硬着头皮说：“我有黄金藤…”

　　本以为胜券在握，却不妨有人从中插手，施怜目光微变，她在福州一带是斗草高手，鲜少有人能胜过她，她继续说道：“我有仙人草。”

　　殷如央在背后戳了苏莜一下，示意她赶紧说：“我有观音柳。”

　　这样一局一局下来，两人篮子里的花草明显减少，苏莜先声说道：“我有扬州琼花…”

　　这花名里带着地名，施怜一下子难住了，她翻了翻篮子里的花草，没有能对得上。心中气闷，但脸上柔柔笑着：“莜妹妹果然了得，山间野花皆有所了解，我真比不了。”

　　都是常年混宅院的，多多少少是有道行的，这话听着是夸奖，实则暗暗讽刺苏莜性子粗野，流连于山间乡下，没有官宦女眷的样子。

　　“输便是输了，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小肠子倒是不少。”褚朔大声说道。

　　“就是，莜儿也是官家女眷，不是山野村姑之流，怎容得下你如此阴阳怪气。”申馨打抱不平。

　　确实过分，比不过就泼脏水。

　　被当面揭穿，施怜面色一白，眼圈瞬间泛红，目光点点看着傅蛰：“怜儿笨嘴拙舌，一时措辞不当。各位姐姐大人大量，别同我一般见识。我打小身子骨不好，从小闷在后宅，特别羡慕苏莜妹妹这样四处游走，畅怀山林。”

　　又来了，又来了……

　　女眷们看着闹心，男宾们却不同了，娇弱女子，哀婉的辨声，让他们心生同情，朱轩更是维护：“施妹妹最是柔弱无辜，你们莫要仗着人多，欺负于她。”

　　施怜嘤嘤抹泪，如同梨花带雨。

　　眼瞎心盲，女眷心里暗暗评价，怪不得能舍弃苏黛这个贤妻良母，看上这么个祸家的乱根。

　　不想听这矫揉造作哭声，傅蛰冷冷说道：“既然胜负已定，我等先告辞了。”说完转身走了。

　　男宾都走了，朱轩不好多待，他安慰施怜两句。见苏黛同旁人说这话，瞥都不瞥他一眼，嘴里的话咽下去。

　　殷如央等他走，心里气不顺：“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端出那小妇姿态，看着就来气。”

　　施怜抹着眼泪：“殷姑娘，我一时想岔了，您大人有大量，别同我计较。”

　　殷如央背了两炷香的对仗，就这么被她弄毁了，怎是一两句话就能抹平的。

　　“话说的好听，”殷如央接着说，“可惜这快哭断气的声，听了让人堵得慌。”

　　施怜脸色一白，半晌扭过头夸赞：“没想到苏莜妹妹竟然如此厉害，亭下男宾竟然是赞不绝口，听闻傅国公世子向来喜欢有才华的。”

　　殷如央一听，冒着火的眼又瞪着苏莜，这死丫头不仅草斗得好，还甚是爱品茶呢。

　　苏莜在一旁看热闹，不妨锅从天上飞下来，她自然不让：“施姑娘逞能，想出风头惹人眼目，扯上我干什么。”

　　苏黛帮衬，淡淡说道：“我家妹妹对仗粗鲁，哪里比得上施姑娘才华出众，柔声细语，引得众位公子频频侧目。”

　　想到施怜轻声款语，获得男人们一致关注，殷如央怒火又瞪向施怜。

　　一场趣味的斗草，就这样不欢而散，苏莜悄悄收起范宽的画，让小桔赶紧放回马车上，以防再惹了人眼。

　　走到亭子下，翠烟扶着殷如央的胳膊：“依照奴婢现下看来，苏二姑娘是安分的，那个施姑娘才是难缠。”

　　殷如央冷哼一声：“哭哭啼啼惹的人烦，就会装无辜可怜。”

　　翠烟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方才在亭子外面，奴婢看见她把手帕丢在世子面前，幸好世子为人正派，眼不斜走过去，最后还是那朱公子捡起来。”

　　竟然还有此事，原以为姓施怜儿只是卖弄才华，没想到她竟暗中勾引傅蛰，还是以下作的手段。

　　翠烟火上浇油：“在亭子里，斗草的时候，施姑娘眼神儿一直世子身上飘，真真恨不得粘上去。”

　　殷如央气得几乎咬碎了银牙，先是害她丢脸，再图谋于世子，果真是好阴暗的心思。殷如央切齿说：“须得给那小贱人颜色瞧瞧。”

　　眼看着到了晌午，宴席处准备了午宴，寻常的殷家花宴，大多以花为食，吃的喝的多是由花制成的，今儿倒是反常。

　　茶是明前茶，饭菜皆是京都的口味，灌汤包，筒子鸡，炸八块，黄焖鱼……大多是重咸口味，开封那边的美食，苏莜头一回见这么全。

　　宴息处颇为宽敞，中间隔了一组多扇坐地屏风，上面绣着星宿山川，表示阴阳交泰，万物滋生，绣工是采用的苏绣，精致的栩栩如生。

　　隔着一座屏风，两边的动静听得清楚，女眷们小口吃着，生怕碗筷碰出动静，苏莜慢条斯理夹着菜，一样一样品尝过去，不晓得口味地不地道，但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屏风对面，殷家的公子殷翎对傅蛰颇为热情，时不时劝上一劝。

　　朱公子偶尔吟上酸诗两句，可惜没人应承，只能悻悻作罢。

　　对面屏风的动静传过来，施怜面色微变，她没想到在她心目中博学多识的表哥，在真正世家公子面前如此微不足道。

　　桌子上的女眷面露讥讽，仿若在嘲笑她凉亭的挑衅卖弄，嘲讽她看上这一个酸掉牙的书生，不要脸面勾搭。

　　施怜拳头微缩，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阴翳。情绪波动太大，甚至连翠烟靠近都没察觉。

　　苏莜夹了一块黄焖鱼放入嘴中，酱香浓郁，嫩滑的鱼肉入口即化，她忍不住又夹了一块儿。

　　吃得真香，猛然闻见一股荆芥的味道，清清凉凉的，待苏莜在细闻的时候，那股子味道又仿若消失了。

　　酒足饭饱，略略歇了半晌，一行人登上了靠在湖边的船舫，船方约莫两层楼高，红漆廊柱，青瓦飞檐，看着很是气派。

　　殷如央背着手，得意高昂着脖颈，领着一群女眷上了船舫的左边，“这船舫是开春的时候爹爹新让人修的，大家都别站着了，自己找地儿往下坐吧。”

　　湖面清风徐徐，小几方桌上摆着几盘精致的果子糕点，还摆着一个青玉山水绘酒壶。

　　翠烟笑着引女眷坐在竹凳上，青玉展斟了一杯酒，“这是驻色酒，大小暑时节，食之桃李，可驻美貌，照水亦成莲。我们殷姑娘特意让人酿造的，请大家品鉴一番。”

　　驻色酒倒是听说过，但苏莜还从没有亲自喝过。听说驻颜有效，大家纷纷端起酒杯小口啜饮。

　　苏莜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轻声对姐姐说：“这酒甘甜，里面还有桃李的芳香，确实好喝，只是我怎么尝着有一股子荆芥味道？”

　　苏黛细细品尝了一会儿：“以荆芥入酒，酒更加清甜甘洌，消暑止渴。”

　　原来是这样，苏莜打消了内心的疑虑。

　　女眷这边吃着果子，喝着小酒，赏着湖面的风景，而男宾那边则下起了棋，方几中间摆着棋盘，两人对坐，手执棋子下起棋。

　　殷家大公子陪傅蛰，而褚朔主动拉着朱轩一起下棋，要是对付别人朱轩还没有什么把握，对付这个糙汉子啊，还是绰绰有余。

　　他欣然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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