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鲛人为我性转

　　姚村长站在大门前。
　　佝着背，静静看着准备出发的村民。

　　仓库搬空。
　　他将霍青挑剩的兽首铁盆搬到村子四周，整齐摆放。

　　霍青说火石用尽，兽首铁盆放出的火墙就会熄灭，到时候村子一样会在时间长河中渐渐磨损，直至消失。没必要留下来等死。

　　姚村长不理，径直看向司马灵。
　　“你总有一天会燃尽自己。”

　　司马灵笑笑。
　　她的异能后遗症会消耗脂肪，产生巨大的饥饿感。
　　某天的确会像蜡烛一样“燃尽”自己。
　　“但那又怎样？人总有一死。”

　　姚村长看向姬潮，“你和她水火不容。”

　　异能之间相生相克。
　　但姬潮身为一条鲛人，离水上岸生活已然违背自然规律，又怎会怕水火不容？

　　司马灵无所谓。
　　姬潮也无所谓。

　　姚村长叹口气，终于看向霍青。
　　老人似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只说了一句。
　　“照顾好你妹妹。”

　　霍青重重点头。

　　变天了。
　　凌晨发白的天空转眼变得漆黑。
　　厚重的乌云从远处迫近，寒风袭来，裹着刺骨的冷，虎口林处似有风雪呼啸，树木染上一层银白的霜。

　　他们不能再耽搁。

　　霍青挥手，示意出发。

　　众人身穿蓑衣，拉着三车沉甸甸的木桶行在寂静的盆地小道。从高处看，就是在茫茫大地艰难行进的一串蝼蚁。

　　这个点，觅食的鸟都没起。
　　等远处的乌云到达众人上空。
　　风雪如预期来临。

　　姬潮能感知水元素。
　　他说要下雪，那必然是要下的。

　　嘎吱——
　　一声树枝摇晃的声音。
　　闷头前行的村民纷纷抬头，只见巴掌大的猴子从树尖飞蹿离开。

　　“这就是姚村长所说的，专门在树尖望风的金刚猿吧。”
　　司马灵拉低斗笠。
　　姬潮替她抹掉帽檐沟里堆积的雪粒子。

　　小灰钻出来，张口接雪吃。
　　米粒大小的尖牙奶唧唧的。

　　他们冷得瑟瑟发抖，死狗倒是越冻越精神。
　　姬潮瞪它一眼。
　　小灰抖抖耳朵，自在地摇头晃脑。

　　队伍继续行进。
　　到达虎口林边缘。
　　寂静的山林比刚才更静了，漆黑深邃的林中，看不到一只异兽的踪迹，就连最常见的树蜗牛都没有。司马灵想起海边的长毛蟹巢穴，洞口附近也是寸草不生。

　　强大异兽都会肃清领地。
　　金刚猿也不例外。

　　看来从他们干掉那批喽啰猴，进入盆地开始，金刚猿大部队就过来驻扎了。
　　这群猴子又在虎口林守株待兔。

　　村民察觉不对，畏畏缩缩不敢往前。
　　就连霍青也窝在后面，看着前方狭小的道口犹豫不决。上一段路，姬潮按照计划绕道上山了，司马灵没法揪鱼当护盾，思考片刻降按回胸前的狗头，硬着头皮走到前面带路。

　　停滞的队伍重新动起来。

　　一行人刚进虎口林。
　　左侧山坡传出巨响。
　　司马灵抬头，只见两棵合抱粗的大树被一只小山高的金刚猿连根拔起，朝她……身后扔来。

　　树木落地。
　　灰尘扬起。
　　道路切断。

　　司马灵抹掉睫毛上的雪粒，眼睁睁看着自己和大部队隔开。

　　她觉得上次肯定有漏网之猴向猴群传回情报，导致这群猴子率先针对自己——
　　它们把她单独隔开。
　　是要群殴她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

　　司马灵掏出驱兽声呐。
　　准备给猴子放点好听的。
　　大型金刚猿双手捶胸，泥石流般从山坡滑下，对着她就是一顿口水乱飞的咆哮。司马灵耳膜生疼，艰难摸到开关，可是天气冷开关冻住了，好不容易摁下去，声音断断续续，效果减半。

　　几只巴掌大的白毛小金刚歪歪斜斜跳过来，疯狂揪她头发。
　　嘴里吱吱乱叫。
　　骂骂咧咧。

　　“卧槽，你们有病吧竟然抓我头发。”
　　司马灵好气。
　　想要放火烧猴，看眼高处漆黑的天空，又默默忍住。

　　姬潮还没发信号。
　　现在放火，打草惊猴。
　　计划很可能功亏一篑。

　　忍吧！

　　缠斗期间，一只白毛小金刚偷走驱兽声呐，吱吱乱叫。大金刚听到同伴呼唤，双手抵地，东倒西歪跑过去举起拳头乱打，把驱兽声呐砸得稀巴烂。

　　司马灵见状不妙，拉长声音喊道，“救命啊，姬潮姐姐——救救我的头发啊啊啊啊！我要秃了啊！！！！！”

　　女孩的声音在山谷回荡。

　　仿佛真的很怕她秃头。
　　黑黢黢的山坡上终于亮起一束火光。

　　司马灵捂住头，不要声呐了，艰难爬上横在道路中间的树干，朝后面被群猴围困的村民喊道，“打开盖子，把酒桶的盖子全部打开！！！”
　　没了声呐影响的大金刚甩甩脑袋。
　　奔过来，双手合握成沙包大的拳头，要捶她天灵盖。

　　如果捶中。
　　必然是头骨开花、脑浆飞溅，不能成活。

　　“操！”司马灵揩下脸，用下巴怼了怼胸前瑟瑟发抖的狗子。

　　小灰钻出来，哆哆嗦嗦爬到她肩上。
　　冰蓝色的眼睛盛满恐惧的泪光。
　　泫然欲泣。

　　大金刚看到小灰。
　　眼中充满蔑视，甚至喷出两口臭气嘲笑它。

　　怂狗抖完摆出拉屎的姿势，硕大的结晶尾巴颤巍巍抖出，轻轻一甩，立马糊了狂妄自大的金刚猿一脸冰霜，暂时封住它的行动。

　　司马灵松口气。
　　终于爬到树干最上，看清对面的情况。

　　树干另一边——
　　村民按照司马灵的嘱咐，在遇袭的瞬间立马聚拢，摆出兽首铁盆布置火墙进行防御。
　　众人躲在其中，飞扑而上的猴子触到光膜烧着、尖叫、就地打滚，然后滚完又继续不要命地往红色光膜中冲。多冲两次，光膜越来越弱。
　　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司马灵皱眉。
　　这里的光膜，比下风村仓库前的弱多了。

　　她当时说要用，让村民装几个带走，霍青就提醒过，兽首铁盆的使用是有限制的——
　　这些填充火石就能放出红色光膜的铁盆，全都在窑神庙祭祀过。铁盆的威力离开下风村便会逐渐衰弱，至虎口林就是极限，待彻底离开盆地，便只是个造型奇怪的破盆。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没有窑神爷护持。

　　司马灵原本不信。
　　现在看着明显弱许多的光膜，不得不怀疑起这玩意儿诡异的运作机制。

　　霍青带着村民在稀薄的光膜内和金刚猿周旋。
　　听到司马灵叫唤，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大着胆子去开酒桶，木塞栓得紧，仓惶之下开启速度极慢。

　　“操！”司马灵喊道，“不开酒桶，我们都得死！”

　　女孩身后——三五只白毛小金刚手握碎石，哐哐砸冰，帮住大金刚脱困。

　　冰霜破碎。
　　强壮的金刚猿喷出口寒气儿，甩掉身上的冰棱，盯着司马灵的背弯低身子悄无声息靠近。
　　猩红的眼在黑暗中格外渗人。

　　小灰吓得狂哭，脸上哭，下面尿，温热的尿液滋了司马灵一肩膀。

　　来不及训狗，她回头，差点没被吓死。
　　司马灵深吸口气，抓狗塞进怀中牢牢护住。

　　“待会儿我没了，你就在我怀中装死。”
　　“嘤！”
　　“不用替我报仇，你苟起来平安长大当只自由自在的好狗就行。”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小灰哭得毛都湿了，眼泪口水鼻涕浸湿司马灵前胸，黏糊糊脏兮兮的一大滩。

　　可它再怎么扒她。
　　她都好像要翘脚了。

　　巨大的黑影慢慢靠近瘦弱的女孩。
　　粗厚的手掌一左一右往小小的脑袋，慢慢阖拢，大金刚打算像拍蚊子一样把她脑袋拍爆。

　　司马灵放弃逃跑。
　　她和金刚猿的体型差距过大，这么短的距离逃不了的。
　　一击爆头至少死得痛快。
　　要是让大金刚打地鼠一样反复捶打，怕是疼得超乎想象。

　　女孩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
　　巴掌大的脸苍白如雪，眼眸亮得惊人。

　　非常时刻，她看到脑中的橘色火焰多了一抹异色。

　　黑色的火花扑闪扑闪。
　　透过奇异的火花，司马灵看到漆黑的煤山、跪地叩拜的旷工、火热的窑房、蒸汽驱动的轮船和汽车、红铁热烟的钢厂、拥有数个高大烟囱的火电厂……这就是窑神的过去，从煤矿被人类发掘和使用开始，祂一直都在。

　　可是这个世界已经没有煤矿。
　　只有火石。

　　祂早就预料到自己的消亡。

　　【我给你驱动的力量】
　　【我给你用火驱使物体运作的转化之力】
　　【火驱动一切】
　　【火驱动一切】
　　……

　　明灭不定的黑色火花嘭地燃开，和原本的火焰纠缠在一起。
　　司马灵看到自己脑中燃烧的火变成一朵耀眼的花，其中一片花瓣黑得发亮，宛如精煤。

　　“我……好像获得了新技能！我好像可以把热能转化成动能或者其他什么能！”
　　太牛批了。

　　她有点懵。
　　夸完自己牛批，来不及厘清思绪便低声默念“驱动”，同时将意念落到不远处的兽首铁盆。一瞬间，思绪宛如进入黑洞，整个人都被吸进去。
　　“她”竭力在铁盆之内游走。
　　从艰涩到丝滑，再到溜冰一般顺畅。

　　“支棱起来啊！”
　　司马灵握拳低吼。

　　兽首铁盆产出的稀薄光膜在金刚猿的密集的袭击下，即将熄灭。
　　躲在其中的村民恐惧地后退，你挤我，我挤你，拿起劣质的武器对准狰狞龇牙的金刚猿。

　　光膜闪两下，完全熄灭。
　　众人正要绝望。
　　下一秒——
　　漆黑的兽首铁盆剧烈晃动，两道金光从兽眼狂喷而出，重新凝聚成更加强大的金色屏障，取代了原先的红色屏障，将胆敢靠近的金刚猿瞬间烧成灰烬。

　　众人失声。
　　激得汗毛耸立。
　　原因无他，这画面像极了他们在窑神庙中看到的铁盆“祭祀”，只有经过“祭祀”，铁盆才能填充火石形成光膜。

　　神迹。
　　没有仪式便发生了！

　　众人呆住。
　　霍青也呆住。
　　呆滞过后，男人惨白着一张鬼脸喊道，“快把木桶打开，快把木桶打开！！！”

　　村民七手八脚。
　　盛满酒水的木桶终于全部打开。

　　霍青正要调整铁盆，关闭光膜，方便司马灵的姐姐操控酒水。这两姐妹，一个是水异能，一个是火异能，简直不给别人留活路。
　　男人正要动作，却发现金色光膜在某种神秘力量的驱使下，顶部洞开。

　　霍青神情呆滞，嘴唇翕动。
　　半晌，整个人几乎崩溃。

　　种种迹象，简直像是窑神爷显灵。

　　可是他抛弃了的神明……竟然还会护持他吗？

　　***

　　司马灵能听到，也能闻到身后大金刚粗重腥臭的呼吸。
　　余光里不断逼近的粗厚猿掌，上面的老茧像岩石一样又硬又糙，拍到头上一定很疼。

　　她的脑袋可能稀碎。
　　但她……不太怕。

　　司马灵说不好此刻的感受。
　　所有的一切都慢了下来。

　　她摸摸小灰的头，看着木桶中的酒水在姬潮的远程操纵下徐徐升起，汇入天际。
　　浑浊的，充满杂质的黄酒掺入尚未落地的雪，将纯白的雪染成有点微妙的琥珀黄——山坡上，美丽的鲛人静静坐在树梢，摆动黑色的鱼尾。

　　一条上树的鱼。

　　按照司马灵的计划。
　　她需要虎口林上方出现大面积的酒雾，方便引爆，然后一瞬间封住所有金刚猿的行动，完全剿杀。
　　若不这样，即便侥幸通过虎口林，他们和运粮的村民碰头之后也还是会遭遇金刚猿持续不断的袭击。
　　要是再引猴回村。
　　精彩的可不只是龙正的脸色，整个村的人恐怕都要吃了她。

　　姬潮思索过后，告诉她做酒雾太难，他能掌控一片区域但很难大面积维持。
　　但是酒雪可以。
　　马上就要下雪了，姬潮能感觉到，鱼鱼说他可以用无数雪花为锚点，将酒水分成极小的颗粒附着到雪花之上，在虎口林的上方形成大面积的酒雪。

　　这种操作并不耗费异能。
　　但是特别费神，他必须选定一个开阔的视野，花费相当的时间和雪花建立空间上的联系。

　　司马灵说酒雪也行。
　　威力差点就差点吧。

　　此刻姬潮化成鲛人坐在树间，尾巴上星星点点的碎光散落，引导酒水向更广的范围散开。

　　虎口林的小道。
　　附近的山坡。
　　山坡上面的崖壁。
　　……
　　凡是有金刚猿的地方，就有琥珀色的怪异之雪。

　　雪落下的速度是多少来着？
　　司马灵记不清了。
　　但是用过一次的粉尘爆|炸原理再用一次，依旧让人心旷神怡。

　　漫天黄雪下。
　　司马灵举起手。
　　嶙峋苍白的手在夜空中像死神的催命符。

　　村民纷纷趴下，抱头捂耳。
　　金色光膜阖拢，将他们牢牢包裹。

　　她在大金刚即将拍碎自己脑袋的0.01秒内，打个响指。指尖爆出火花，火花引爆周围密集的雪。一个爆点，两个爆点，三个爆点……
　　一声响指，两声响指，三声响指……

　　轰隆——
　　轰隆隆———

　　盆地像开演唱会。
　　到处都是刺眼的光。
　　当然对金刚猿来说，就只是火的地狱。

　　大金刚粗厚的双手瞬间炸碎，污血狂飙。
　　紧接着身体也消失在火海当中。

　　白毛小金刚四处逃散，有的能叫一声，有的一声也没叫出来，通通烧成渣渣。

　　空气中既有酒香。
　　又有腥臭的焦香。
　　很久很久都不散。

　　然后冰冷的雨季下起了温热的雨。
　　哗啦啦。
　　哗啦啦。

　　司马灵淋着热雨，饿得腿软，恍惚间看到姬潮仙女下凡似的抱住她。姬仙女恶狠狠逮住小灰，要割狗子的结晶喂她。她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吃宠物，而且还是一只刚刚尿得到处都是宠物。
　　他问她想吃什么？
　　还问她怎么这么臭。

　　她看着被炸得极明净的星空，怔道，“小灰尿在我身上了……我想吃星星糖。”

　　于是姬潮打过狗屁，举起手，于热雨中搅碎星河。
　　召来一捧亮晶晶的水喂她。

　　司马灵喝过水，拽着他的食指，“你是不是又变美了？鼻子翘了点，嘴更精致……哎呀卧槽，我好嫉妒。”
　　姬潮捏住她嘴皮。
　　“住嘴，你很虚弱。”有点虚弱的样子。

　　司马灵哦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应该很虚弱后，瞬间不省人事。

　　虎口林已无战事。
　　刺眼的亮光慢慢平息，归于黑暗。
　　黎明到来前。
　　位于盆地中心的下风村却率先亮起来。

　　选择留守的姚村长启动村庄四周布置的兽首铁盆，只身踏入红色光膜，瞬间烧成火人。

　　他踉跄跳井，用自己引燃井底早就铺好的稻草，继而引燃这口没有水，只有红光的深井——就连废墟都不知道，到处是井的下风村，其实有一口没有水的井。
　　烧窑所用的火石，就开采自村中这口隐蔽的矿井。

　　下风村所处的盆地，充盈的地下水之下，埋藏着大量火石。
　　火石的能量远比旧世界的石油、煤炭强大。
　　即便只是矿井表层微不足道的一丁点，也足够村庄燃烧许多许多年。

　　曾经繁华的村庄陷入熊熊大火。
　　坍塌的房屋比比皆是。
　　火之花灼灼绽放。

　　老村长选择用最激烈的方式和村庄同生共死。

　　他的一生都奉献给村庄和窑神。
　　但他也明白。
　　最终消亡的只能是他和这座空村。

　　窑神不死。
　　神明只会换个方式轮回，他的神走了——

　　新的神，已经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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