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鸨

作者:林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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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用春饼收买我


      嗯,她送上门来的时日与那次不算太愉快的再会隔不多远,我追根究底的兴致正烧到头上,几乎把藏书楼当成居停所,有事没事都会溜过去翻翻捡捡。与我高涨的兴致相比,整个甘露殿波澜不兴,当然,硬要挑,变化也不是没有,不过是它的穹顶上多了几株书带草,我的头顶上少了两条红丝绦(拿掉这两条东西是因为宫人们众口一词,说我添上它们以后,整个人看上去很驳众仙家的面子。),仅此而已。平淡于我已渐成习惯,应付起来游刃有余。洒扫、清整、耪地,做得嗖嗖的,只要之前一半工夫就能全部弄妥,甚至还有余裕玩些小花样:洒扫不好好扫,将蓼藤扎的大扫帚左右挥,捅向半空,一双手荡千秋似的摆,美其名曰:扫天!。扫天扫疯了的时候,那是顾不上观前顾后的,于是我一扫帚捅倒了在我后头悄无声息地跟了好久的她。

      “……!!!”我的脸绿了一下,又白了一下,色彩交替的同时脑筋也在交替,刨这去那,最后,还是她那不合群的步态泄了她的底。“是你?!”我想不起来了,丢下扫帚冲过去扶她的时候有没有血气上涌,心跳失常,只记得很体己地责了她一句:“怎么来了也不出声啊?!”里头那股熟稔相当刻意。她半天才讷讷地回我一句:“看你在忙……”。“没关系,都弄完了。”“……甘露殿的洒扫不好做吧?……”“嗯,是不大好做,不过习惯了就好。”“……”

      得承认我们谈的都是些“鸡肋”,三四句封顶,五六句进死胡同。现在离死胡同已不远了,看她多愁啊:眉尖蹙得死紧,小嘴也抿出同等的绝望来。再看她那双生蹼的脚,细细痉挛,跟熬刑似的,脚还没熬完呢,又轮上手了,那双手搭在一个秋香色的小包袱上,捻捻卷卷,都快让她捻酥了!我忍不住了,这份罪我受不起,我向来喜欢快刀斩乱麻,我问:“有事么?”。你看你看!早知道我就不催了!所有的问与答都终结在这一问上,之后就是铺天盖地的静默。良久无话。估计我要为这不好的开头负大部分责。有点不安,有点忸怩,我想问她来找我所为何事,停了一停又觉得多余——还能有什么,不就是搬点儿自家细软来收买我,和我结成秘密同盟,让我永久地将嘴巴闭牢?!

      果然,她抖着手把包袱递过来,说:“这个……”

      愤懑已满溢至舌尖,只等她打开包袱,里面的金银珠宝一露头,我那被误解的愤懑、暴躁、冲天委屈就会倾巢而出,且弹无虚发。

      可我没等来珠光宝气,只等到她蚊子似的嘤了一嘤:“春饼……你吃不吃?……”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她的“收买”竟然如此寒酸——“春饼?!”几时见过用“春饼”来打通关节的?!

      一包袱春饼,她的困顿窘迫连点带面全被兜出来,摊在我面前,一点不含糊。

      唉!我把一口气从心底幽幽叹上来,无限酸悲。我可怜这小小花鸨,可怜她如此无依,可怜她忍辱负重,可怜她想用如此寒酸的方式“收买”我,可怜她为这寒酸的“收买”极可能无果而终惶惶不可终日,煎熬得数夜无眠、面有倦色,可怜她得独自抵挡那些说不定哪时候就汹涌而来的流言蜚语。那时的我还是个不知道如何藏表情的人,心与脸很有灵犀,心里想几分,脸上演几分。可能还演老了,她的手递到一半就羞得溃不成军,开始不动声色地谋划起撤退来。再不把那一包袱春饼接过来,救她的局,我就真该死了!这样为难她!

      我接包袱的方式匪气十足,与疆场拼杀无异,把她吓得够呛。抢到手后我直接拆开,她一块我一块,“吃啊吃啊!!那么多呢!!快吃!!”,我嚷嚷着反客为主。如果只有受了这“贿”她才能对我有几分信任的话,那就受呗,怕什么!

      天生热心肠的人都莽撞,有股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呆气,有股为弱小者两肋插刀的义气。天生热心肠的我被这些气蒸煮、冲撞、咕嘟咕嘟冒泡,很快忘形,都不用她开口就自顾自地往外掏,掏很多糗事,每桩都够我在断魂柱上挂个五六七八回的,掏完后我通体安泰,一边吃饼一边用眼角瞟她:“怎么样?这下我的把柄都在你手里了!我若透出去半个字,哼,你就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苍白的小脸被我文不对题的“坦诚”熏出两片浅红,窘得要死。她窘,我也窘,我们互相比着窘。两人都不是那块料,好好的收买笼络和收受贿赂被我们搞得面目全非,连死胡同都走绝了。怎么办?我啃一口饼,细嚼慢咽,借这空挡想出路,然后我发现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叫什么,于是很老实地问她:“你叫什么?”“雾冰。”我等着她问“你呢?”,结果什么也没等着,只好灰溜溜地自报家门:“我叫纨素。”接下来呢?还没着落,不过我比上回谨慎多了,把能问的不能问的筛成两边,滤掉诸如:你能脱了鞋让我看看吗?、你的脚能让我摸摸吗?之类,挑了个还算家常的问:“你阿爹阿娘都还好?”“……不晓得,很久没回去了……”她忍泪忍得很辛苦,非得噎一口饼哽住自己才能把滂沱泪雨全忍回去。

      从那时那刻起,我对自己的拙嘴笨舌真正认命——把人惹哭一回容易,接二连三地惹哭,那只能说明我对笨拙的抵抗与无视根本就是自欺欺人。闭嘴还好受些,起码两人不会为一段段不着边际的对话弄得精疲力竭。她把我的沉默看成不快,嗫嚅着说道,“我先走了,春饼……你若吃的顺口,我再做。”“等等,要是我心血来潮半夜三更想吃呢?”不仅是拙嘴笨舌,我对玩笑的把握也很欠火候,三两下就把她逼到了死角。“我住仙都……”她说,后头其实还有话——你要是突然想通了,非诈我不可的话,那就来吧。

      可惜那时我离老道尚有十万八千里,听话只听得出明面上的意思,还笑嘻嘻地回她,“好啊好啊!”,满以为自己“两肋插刀”插得漂亮。

      她没让我送,自来自去,我又不忍看她一路跌跌撞撞磕磕碰碰,于是拐个弯去了藏书楼,查了查“仙都”,这才知道原来“仙都”是真正的流放之地。得罪了当权者的羽族们有三个去处:一是东边的武陵,那边近魔族,隔不了多长时两边就要干一仗,一般到那儿去的都还有转圜余地,可将功赎罪。二是北边的桐绡,那边四面环海,风大浪急,刚上去的人不吐个死去活来不算完,这罪受是受不死,但钝刀割肉,难捱得多了。三是西边的仙都,这地方的罚法有些特别,“隔断红尘”的意思,受的是寂寞苦,和前面两个比起来,这个并不轻,要受过的人才知道寂寞的可怕。

      看完以后我有点糊涂,搞不明白像雾冰这样的,能得罪什么人?她得罪得起谁呀?这里的人个个都长了口好牙,动不动能把她拆到嘴里嚼几趟呢!谁能让她得罪得这么彻底,一心想叫她在寂寞里熬成灰?

      是他吗?那个凤凰族的王孙公子?那时的我并不知道他就是先代朱雀帝重华,只把他当成与俗世里的纨绔公子差不多少的败类!白披了一张神族的皮,看看他干的那叫什么事?!欺男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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