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翘课
张延掀开被子坐起身,发现天光大亮,宿舍里只剩他一个人。一看手机,屏幕显示九点十分。
他揉了揉眼睛,露出人们刚从梦境中抽离后普遍的迷惘神情。
似乎是睡眠质量不错的缘故,张延从迷糊到清醒仅用了几秒,神清气爽地挪下床洗漱。桌上还有昨晚剩了一半的泡面,他端起来倒掉散发着冰凉却诱人的香味儿的面汤,趿拉着拖鞋去走廊接满热水,一瞬间,隔夜泡面的香味飘满整个走廊。
吃着烂到一戳就碎的面,张延的心情很不好。
作为一名普通师范类高校挣扎在大三尾期即将四舍五入跨进毕业生行列的老人,张延和大多数学生一样站在选择考研和考公的岔路口犹豫不决。撇开学问理想不谈,论实际的好处,两者区别无非是一个能早点挣钱,另一个能提高身价、为赚钱铺路。但两者都有困难,公务员与研究生录取名额比例逐年下降,尤其是公务员,近些年报考条件越发严苛,不是要求党员就是要求学历和专业。遗憾的是,张延所在的省市对数学专业似乎不甚友好,岗位少的出奇,且皆是教师岗。
张延和很多男生一样,不希望过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尽管他打心眼里觉得燃烧自己照亮别人的红烛很酷。于是很多时候他都会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当初为什么要来到师范学校学数学?
然后他想到了,当初父母建议来这所师范学校主要是考虑到解决他后半生问题。他却完全沉浸在高考失利的忧郁中,破罐子破摔就填了几个本科,至于谁排第一谁排第二并没当一回事。他记得,填上数学这个专业,完全是因为高考数学失利,心中十分不服气罢了。
张延挠了挠头,看着手机里浏览器推送的一篇标题为“当代大学生考研不得不说的那些事”发呆。
这时悬浮窗突然弹出了□□息,是宿舍群里发来的一条——
杰哥是你爸爸:!!!!
张延心里一乐,这货上课又没交手机。紧接着,又是一条———
杰哥是你爸爸:卧槽,人呢(=Д=)?死哪去了?
张延:“………”
他打了一行字回过去——
张大和尚:你爸爸在此。
张大和尚:北公寓3号庙211禅房,打坐,勿扰。
杰哥是你爸爸:你怎么还在宿舍呢?见大华了么?
杰哥是你爸爸:@华仔华德刘,华仔吱个声!!
华仔是他的对床,全名刘江华,因为是宿舍唯一一个脱单选手,故自诩宿舍刘德华的翻版——华德刘。
张大和尚:……你们没一块上课么?
杰哥是你爸爸:卧槽这货刚搁我后边儿打王者呢,刚说好了带我,转眼就没影了!哎,你们谁见华仔了?
杰哥是你爸爸:!!!!卧槽不会吧你们一个个都不在教室了!全班怎么就剩我和两个大学霸了啊?特么待会儿铁定得趴黑板啊啊~
张大和尚:神经啊你,好好擦擦眼屎看看你前排,数数一共多少牛人,得多少人前赴后继才能轮到你被临幸。
直到张延把剩下的上分一口汤干掉,群里都没再出什么动静。
张延塞了几本昨晚复习的课本放进书包。今天翘课本就是他有意为之,最近复习的很晚,睡眠不太够,并因此脱发严重。数学院的人发际线上移的速度普遍难以拯救,大家平日对头发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对异性的关注,私下里都会互相推荐或者打听防脱生发洗发水和生发偏方之类的产品。但脱发厉害的最主要原因是压力大和熬夜,这两条禁忌张延已经连续三天触犯过了。于是他昨天晚上有意不定闹钟,并告诉室友第二天起床不要叫他,这才睡了一个饱。
张延走出寝室,扣上沉甸甸的门锁。这座公寓楼至今还用着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国企员工宿舍一样的喷漆木门和铁制门锁,于是门外被糊满明星大脸海报遮丑也毫无违和感。听说女生宿舍那边有人把门整个又喷了一遍,在上面涂鸦了一对因为卖基红透天的男流量,居然还拿了宿舍文化节的创意奖项。
张延一边走着,目光不经意扫过身边一个个宿舍门,渐渐的产生一丝与平时不一样的异样感觉。
这一层楼是数学院大三学生和文学院大一新生混住,大概是因为文学院课程安排宽松,且学生们大都个性十足,平日里无论何时都能看到有人进出宿舍,或者听到有人在宿舍里嘻打哈笑。
可是今天,走廊格外安静,仿佛寒暑假开始的第三天或者第四天,整栋楼的人几乎走光了。
难道文学院今天集体放假了?还是有什么活动?
这时,手机突然振动。张延一看屏幕,来电显示两个字——宋杰。
这位正是群里活跃度最高、立志把所有朋友关系变为父子关系的货。
“秃驴你在哪?”
刚接通,听筒里就传出一个非常急促的声音。
“滚,秃你个智障秃。”张延骂了一句,“爸爸正下楼往学校走,接应你这个智障儿子。”
“秃驴……”电话那头的语气非常奇怪。
张延:“有屁快放。”
宋杰:“他们,都没了。”
张延:“嗯???”
没了?
几个意思?
张延停下脚步,回过头,阳光晒着的走廊上空空荡荡,寂静无声。
“搞笑呢你,”张延慢慢走近离自己最近的一间宿舍,房门虚掩着,里面散发着男生寝室独特的味道,“什么叫’都没了’?小心华仔那个暴脾气揍你。”
张延一边说着,一边上前,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电话那头也在沉默。
张延推开门,如同掀开羞涩的少女的纱巾,宿舍不为外人知的全貌展露在他眼前。
寝室风格只有八个字来形容——百花齐放,百家争鸣。
金属摇滚乐队和流量明星的海报糊了一面墙,书桌上堆放着矿泉水瓶和泡面桶,有的床床头和书架摆着各种手办,小型健身器材散落在地上,哑铃的两个轮盘还在微微滚动。
张延的目光落在桌面上的泡面桶,用手指碰了碰,立刻缩了回去。
好烫。
是刚接的开水吧。
一旁的暖壶没有盖,冒着热气,壶盖就放在桌面上,似乎是泡面的主人临时有急事出门,忘记了盖上暖壶。
“没了……就是,字面意思。”
宋杰对着手机有些艰难地说道,此时他站在整个校园里最高的建筑物——综合教学楼的大厅里,看着一楼几乎占据一面墙的大镜子里头的自己,两手克制不住地发抖。
“整个综合楼,现在一共只剩不到三个教室的人。”他扫了一眼身边刚从电梯里下来的满脸不知所措的同学们,低声说。
他拨出宿舍其他三人的手机号,除了舍长吕一韬的号码无人接听,其他人皆是不在服务区。
张延呆愣片刻,用手捋了一下刘海,露出那道令人堪忧的发际线,先憋出个哭一样尴尬的笑,又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卧槽?!”
这个世界为何如此魔幻,简直对一名信仰马克斯唯物主义的理科男恶意满满。
这吼声似乎过于振聋发聩了,导致楼道另一头突然响起了惊叫,一唱一和似的:“哎呦卧槽!!”
张延惊得手一抖,捋掉两根头发,登时心疼得不行。
这哥们儿的肺活量听上去也是练过的,绕梁余音未停,紧跟着一串脚步噔噔噔响彻走廊,似乎直奔张延所在寝室而来。
张延从门里探出头,和一高高瘦瘦的哥们儿差点儿啃个脸对脸。两人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相似的神情,惊讶、紧张、难以置信、甚至带点小兴奋。
“哎,哥们儿,你舍友呢?是不是也一下子就消失了?”高瘦哥们儿边问边探头向屋里张望。
张延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他们都去上课了。这不是我的宿舍。”
说完,又想起来什么:“刚才一个舍友说好像班级里很多人都……”
“都没了。”高瘦哥们儿飞快接话,似乎格外紧张,“我们班早上没课,我和舍友们都呆在宿舍里,可他们……一眨眼都没了。”
“哥们儿你……是文学院的?”张延问。
“不是,我真没编,我脑子没问题!”那哥们儿误以为他调侃自己,急得抓耳挠腮。
张延叹了口气:“我是张延,延安的延,数学院大三。”
“我是李唐,李唐王朝的李唐,文学院大一。”瘦高哥们儿反应过来,也报上姓名学院,“师哥好。”
他继续说:“我曾经看过一部片子,和我们现在这个情况很像,叫末日迷踪,讲述了世界上突然有很多人消失了。圣经里说,这是耶稣把苦难受众带向了天堂……”
李唐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别迷信那些有的没的。”张延打断他,“咱们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坚持无神论,必须得响应党和国家号召做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战士啊同志。”
眼前这个涉世未深、完全不知考研政治肖秀荣徐涛腿姐为何物的萌新先是愕然,随后眼中盛满了惊奇与崇拜,竖了竖大拇指:“厉害啊哥,什么话到嘴边都这么高大上。”
张延耸了耸肩,潇洒挥手:“放心,等你到我这个阶段,对马原的领悟肯定比我深刻。”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立刻拿起手机:“末日迷踪里,人口失踪的范围是……全世界?”
插入书签
为怀念母校写的一篇文,不会特别惊悚,不会有太多感情戏,大家一起海皮的校园文。
谁说校园没有感情戏就没写头?青年人的目标是星辰和大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