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程

　　程青扬跟刘宇彬初中时都在校队，他在篮球队，刘宇彬是体育生。有天早晨的体能训练，要跑10公里，对于一帮精力旺盛在教室里屁股长刺的半大小子来说，这倒没什么难度。可是那天正赶上变天，连刮风带下雨，跑道旁边的树都刮折了好几个树杈，正半死不活的垂在地上。教练本着训练场就是战场的原则，他不喊停，所有人就在跑道上一圈圈的绕着。
　　到最后冲刺的时候，程青扬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雨的液体，发现旁边就剩了个铁塔一样的刘宇彬。而这铁塔此时正以挑衅的目光看着程青扬，好像这个如雕像一般俊美的男生，就应该半裸着上身，披一块麻袋往主席台上一站装大卫，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竟然在这里跟自己飚10公里？
　　程青扬看着大铁塔，嘴角一歪笑了一下，猛地加速，先一步踏过了终点线。只听身后铁塔暴怒了一声“操！”，他转身给了铁塔一个媚眼儿就奔向了食堂。
　　“阿姨，两屉包子”
　　“阿姨，三屉！”
　　程青扬一扭头，看见铁塔咬着后槽牙黑着脸较劲。
　　“阿姨，四屉”
　　“阿姨，五屉，再来俩茶叶蛋！”
　　食堂巡检的大妈，见过能吃的，没见过这么能吃的！再一看两人的神色，走上前一人脑袋上给了一巴掌“撑死到食堂是给算工伤还是给发锦旗？吃多了不消化都算是浪费粮食！老师没教过么？”
　　这俩刚升入初中的少年，每人摞了4屉包子在食堂旁若无人的吃起来。“哼，看爷不给你吃吐才怪！”程青扬一边吃一边瞄着铁塔。等3屉包子下肚后，他已经撑的龇牙咧嘴，瞥见铁塔也是吃的满头大汗，脸色从黑紫逐渐变成了粉红。
　　程青扬的中二病再次上脑，“哎，哥们儿，你包子什么馅儿的？”铁塔大概铆足了劲要在吃这件事情上杀程青扬一个回马枪。猛地一听这句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猪肉白菜，你想吃啊？”“哎，巧了，我这是牛肉大葱！ 咱俩换几个怎么样？换换口味嘛”
　　铁塔觉得这么严肃的一场比赛，正进行到关键时刻，这个大卫怎么能这么厚颜无耻的来搭腔？正想拒绝时，只觉胸口一阵翻腾，刚压下去的包子就要往上涌，他伸着脖子，脸憋的通红。程青扬赶紧起身帮铁塔盛了一碗米汤，等就着汤把堵在嗓子眼的包子顺下去后，铁塔听到程青扬说：“哥们儿，咱俩已经吃了70个包子了，听闻上届初三一个师兄，最好战绩是一个人吃了40个，咱俩就不要坏人家记录了。走，咱不吃了，哥们儿请你喝可乐！”
　　铁塔刚站起来，听到“可乐”，只觉胃里一酸，“哇”的一声，将辛苦塞入胃里的包子全吐了出来，程青扬吓了一跳，扭头看到这惨不忍睹的一幕，只觉天旋地转，于是俩人弯着腰在食堂里吐了个腿软。
　　幸好此时，普通学生早已开始早读，偌大的食堂只有几个体育生。巡检阿姨过来，看到这两个学生吐的脸色发白，也顾不上骂人，连忙招呼着一起将这俩送去了校医室。
　　等他俩勾肩搭背从校医室出来时，已经是差点被撑死的过命交情了。
　　程青扬躺在床上跟刘宇彬打了两把游戏，索然无味，便道了晚安早早睡了。
　　两天后的英语早读，程青扬正昏昏欲睡，突然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他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宋秘书。
　　“青扬，程总让我给你一样东西，我们去楼下走走吧。”程青扬一头雾水的跟着宋秘书下楼，来到操场边的一个亭子里。
　　“扬扬，这张卡呢，是程总让我交给你的，里面有足够供你读完大学的钱。程总说，这是他最后能为你做的一些事，逝者已逝，希望你坚强面对。”
　　“什么？宋秘书，你说我爸..我..程总…程总他….”程青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看着眼前这位穿着Chanel紧身裙，妆容一丝不苟，语气里充满了不忍，但眼睛里却飘出嘲讽的宋秘书，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妈妈走后这么久，他都没有见过程洛，为什么蔡姨要在大冷天回老家。
　　程青扬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从妈妈走的那一天，他就隐约知道，程洛不可能将他留在身边，那个男人在他面前所谓的“父爱”，从来都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样子，而现在，也不过是用钱打发一个孤儿而已。
　　他抬起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宋秘书，从她手里接过卡，冷冷的说了句：“替我谢谢程总。这钱，我以后还他。”
　　宋秘书眼见三两句就打发了这个碍眼的孤儿，颇为得意，忍不住嘴角一扬，又突然意识到太过明显。尴尬的咳了两声，“扬扬啊，男孩子嘛，越早独立，越能清楚的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程总也是为你好，啊对了，程总还说，你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也还是可以….”
　　宋秘书的假笑还没来及收回来，程青扬就转身离开了操场。
　　“哼，程洛还瞎了心的要给这个野种给钱，看来还是对贱人念念不忘。”宋秘书盯着程青扬的背影，嘴角渐渐浮现出一丝冷笑。
　　程青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教室的，只恍惚觉得周遭乱哄哄的一片，大家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但好像这一切都跟他之间隔着一个磨砂屏障。
　　他第一次逃了学。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他就再也听不见妈妈的笑声，蔡姨的唠叨，甚至那个对他几乎没有笑容，他却喊了十几年“爸”的人，也突然没有了联系的理由。
　　“程青扬，你是孤儿了，你知道么？孤儿！”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反复在心里问着自己。
　　直到腿脚发酸，他才停下脚步。猛然一抬头，发现自己竟然走到了家门口。望着熟悉的小花园和已经没有了篮网的篮球架，想起无数次的三分练习，想起躲在配电室后面跟刘宇彬一起分享的第一根长寿烟，以及趴在小石桌上给初恋写的第一封信….
　　他感觉自己绷了几天的神经就要在这一刻决堤时，却看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闪过，那个踩着高跟鞋，挽着程洛胳膊的宋秘书，一脸幸福的对身边那个男人说着什么，男人低下头，宠溺的笑着，眼里一派春风得意。
　　程青扬心里涌起一股恨意。待他们走远，他快速回家，拿出自己的行李箱，匆匆的装了几件随身用品，把钥匙留在餐桌上，头也不回地永远离开了这里。

　　“白…白白洁，你的..的的信”展鹏把一封淡绿色的信放到前排白洁的桌子上。
　　“呦！鹏鹏，你这是给白洁的情书啊？”靠墙坐着的刘一帆喊道。展鹏一听，更结巴的说着“你…你你你狗…狗嘴！ ”
　　刘一帆趴在桌子上，伸着脖子问“白洁，谁的信啊？这年头儿还有写信的人啊？”白洁转头说“我发小，在兴城实验中学，这不半学期都过了，我俩互相介绍一下班里情况呗”
　　刘一帆贱贱地问“你怎么介绍的啊？”
　　白洁瞪他一眼又笑着说“本班一号帅哥：顾然；产地：滨城；爱好：沉默。特长：腿长. 本班二号帅哥：刘一帆；产地：不详；爱好：不详，特长：嘴长！”
　　刘一帆臊一大红脸，讪讪的坐起来，瞥了一眼顾然，发现学霸面目表情的正在背古文。这才想起下节语文课，赶紧拿出书临时抱佛脚。
　　语文老师姓马，叫马迎春。已经到了快要退休的年龄，因为颇喜欢浅黄色，被学生私底下叫做“迎春花”。每天语文课前，迎春花都会带着大家先玩一轮“飞花令”，有一次接到了“秋”字，刘一帆迫不及待抢着说“我言秋日胜春宵”！
　　在全班的哄堂大笑中，迎春花点着刘一帆的头说“你小子，急什么！先金榜题名了，再考虑春宵吧！”
　　从此以后，迎春花就格外关照刘一帆，凡古文，必当堂背诵，凡背不下来，必罚抄20遍。
　　刘一帆刚翻到昨天学的课文，就从后门瞥见胡铁花往教室走来，身后还跟了个男生，自己搬着一张桌子。虽然只一眼，刘一帆也有了眼前一亮的感觉。
　　“我操！ 一年一度的选秀不是结束了么？铁公鸡怎么又领来个帅哥啊？”话音刚落，胡铁花和那位新生已经从前门进来，站到了讲台上。
　　“大家静一静，还有5分钟上课，不知道怎么做课前准备的人，我带你去一年级当旁听！哎！周亮！你！ 跟那儿蹲着等人耍啊？赶紧的，回座位去！”
　　全班很快安静下来，并不是因为胡老师“一年级旁听”的威胁，而是大家的注意力全被讲台上那位靠在桌子上，却扭脸儿看着窗外的男生吸引。
　　“啊，这也来不及介绍了，下午班会课再说吧。程青扬，你先找个位置坐，不要耽误马老师的课。班长，你看看新同学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程青扬搬着桌子往最后走，左边角落里堆着扫把墩布和垃圾桶，还是不是有股辣条的味道。他皱了皱眉，又看向右边，刚好迎接到了顾然的眼光。虽然这眼神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并且好像也没有落脚在程青扬的身上，但他却隐隐觉得“这应该是个话少的主儿，不会打扰我上课睡觉。”于是，搬着桌子向顾然走去。
　　多年以后，当顾然回想起这一幕，仍然记得有个自带闪光的少年，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从此顾然的世界就像阴天被炸裂了一个缺口，一丝阳光穿透进来，尽管靠的太紧会被这份炙热灼伤，但他仍然无法挣脱这份吸引力…
　　语文课上，程青扬睡的让迎春花怀疑人生。他趴在桌子上，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威露士味道。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不由地眯起双眼，耳边从迎春花“出身仕汉羽林郎”的“郎”开始，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刘一帆扭捏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结束。程青扬在心里笑骂了一句“傻逼”，就是他对第一节语文课的所有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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