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一程

　　顾然猛地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明明开着窗户，我怎么还能晕车？”可是手中紧扣着的手指骨节分明，握的他有点生疼。顾然转头对着窗外深吸了一口凉气，他次转头看向程青扬。

　　这双好看的眼睛里有过戏谑，有过躲闪，有过坚强，也有过失落，可是这样清澈见底中拔出的坚定，顾然却第一见到。他怔怔地凝视着这双眼睛，像迷失在星河中一样如梦似幻。

　　程青扬看到顾然的表情，心里突然开始打鼓，“哎，顾然….我…是不是吓着你了？这事儿吧…其实我也..没想到我会..”

　　不等他说完，顾然一把拽过程青扬的手，揣进羽绒服的兜里。低低地说了一句“以前没想到，以后一起想”

　　程青扬发现顾然说完这句话后，耳垂又染上了一层红晕，他飞快的靠上前轻轻的啄了一下顾然的耳垂。虽然车上统共就这三五个人，顾然还是猛地一惊，他往后一靠，紧紧的贴着椅背，皱着眉看向程青扬，他对程青扬在公共场合如此大胆的调戏很是不满。

　　看到顾然严肃的表情，程青扬莫名地笑了起来，这一笑，笑的越发不可收拾，笑的顾然也不由的跟着他一起大笑。车上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他俩一眼，在大早晨就能听到如此发自内心的笑容，虽然不明就里，大家也心情很好的一起笑了起来。

　　顾然揉了揉笑的发硬的脸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看见程青扬举起另一只手贴在眼睛上，拇指与食指扣成一个小小的圆，正透过圆望着窗外还在努力爬升的太阳。

　　“你朋友….”顾然在确定了与程青扬之间的关系后，突然又对不远千里而来的“守护天使”有了一丝不忍。

　　“我朋友？谁啊？”不等顾然回答，青扬一边看着太阳一边继续说道，“你记不记得齐拿波曾经说过，’能量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丢失，它只会以一种形式转变为另一种形式而存在’”

　　“记得，干嘛？你脑子里已经开始刷题了么？”

　　“刷个屁。我就是想说”程青扬低头盯着自己今天穿的那双骚绿色的篮球鞋，“爱也是一种能量，我们曾经得到过的所有爱，都不会凭空消失，它会存在于另一个人身上，以另一种形式再次传递给我们。”

　　程青扬说完，捏了捏顾然的手心，“我很庆幸，另一个人，是你”周日清晨去往郊区的车少之又少，公交车竟也有了呼啸而过的感觉。顾然觉得自己还没醒过神儿就已经到了终点站。

　　从总站一出来，满街都是趴活的三轮摩托，俩人挑挑拣拣上了一辆感觉密封性还不错的车。

　　“小伙子，天儿冷，坐后面拿小被子把腿捂好喽”开着三蹦子的大妈刚说完，程青扬就感觉自己上半身还在原地，腰以下已经冲出去了二十米。他一把抓住顾然的衣服，脑袋还是磕在了前排栏杆上。

　　“大妈好身手”程青扬揉着脑门说道，“硬把三蹦子开成了云霄飞车”

　　顾然扒开程青扬的手，凑到额头前一看，只见程青扬漂亮的额头上已经肿了个乒乓球大小的包。

　　“嘶….还挺疼”
　　“给你吹吹？”
　　“那….试试呗”
　　顾然左手搂过程青扬的脖子，右手撩开他额前的碎发，轻轻的吹着。

　　俩人如此之近的距离，程青扬的眼光落在了顾然的脖子上，顺着就看到了顾然喉结旁边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虽然红的不那么明显，却让程青扬又想起了顾然的耳垂。

　　大约十分钟的路程，大妈开的云霄飞车眨眼就到。
　　顾树明住的这个疗养院是滨城最好的一家。等着顾然在门卫处办理登记手续的时间，程青扬观察了一下环境。气派的欧式大门一进去就连着一条笔直的大路直接通向主楼，虽然在冬天，仍然能看出四周每个绿化区域都有风格迥异的造型。

　　“青扬，走吧，我们去西区B楼”
　　程青扬跟在顾然旁边，“我怎么有点儿紧张啊”

　　“紧张什么？我爸又看不见你，也没法跟你聊天。有什么好紧张的”

　　“哎我也说不清，就感觉吧。操，顾然。我感觉自己要去见你家长了……”

　　“你神经啊程青扬”顾然忍不住笑了起来，“嗯，虽然早点儿，但..也未尝不可”

　　俩人从主楼的左侧转过去，穿过一个花园，就到了西区B楼。电梯停在9楼后，顾然拉着程青扬来到了顾树明的病房。

　　一推门进去，程青扬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位衣着考究的男人。

　　“二叔，您也来了”
　　“然然？你这么早？怎么来的？”
　　“坐公车”顾然指了指程青扬，“二叔，这是我同学，程青扬”

　　“叔叔好”程青扬一秒收起了身上懒散不羁的气质，十分有礼貌的冲顾森明.微微鞠了个躬。

　　“哎哎你好你好。然然的同学啊。赶紧坐吧。”顾森明起身将沙发让给了程青扬。

　　顾树明住的这间病房朝阳，视野非常好，站在窗户的位置眺望远方，隐隐还能看见大海。可惜他本人只能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与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就是儿子每周的看望和弟弟偶尔的拜访。

　　顾然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他抓起顾树明的手看了看，“指甲才剪的？好像剪的有点深了，也不知道你会不会不舒服”

　　说完又起身摸了摸顾树明的下巴，“胡子倒是长的精神啊，看样子是才刮的，这摸着又扎手了。”

　　程青扬看着顾然旁若无人的和顾爸爸聊着天，就好像顾爸爸只是短暂的午睡，随后就会起来跟大家打招呼似的。

　　“然然，我听你黄阿姨说，你还在住校？”顾森明站在窗户旁，背着手看着顾然。

　　“对啊，我住学校比较方便”顾然把顾爸爸的手放回床上，盖好被子。

　　“我那天碰见大川了，他说你带着同学去他那里吃饭”顾森明说完看了一眼程青扬。

　　“他这报告倒是打的挺快的啊”顾然抬头看着顾森明笑了笑，“我带着程青扬去的”

　　“嗨，打什么报告，就是觉得吧，挺难得，你长这么大我们就没见过你跟哪个同学走的特别近”顾森明笑着点了点顾然，对程青扬说道：“顾家独行侠”

　　“嗯，二叔形容的太贴切了，就他那张高级万年冰块脸，要不是我脸皮厚，也早让他冻的撒手人寰了”程青扬一脸认真的附和着顾森明。说完，病房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顾森明走到病床前，握着大哥的手，“哥，家里都挺好的，你放心吧，大川本来跟我一起过来，店里临时有事，他没走开。那小子，嘿嘿，你好好养身体，等醒了咱去喝那小子的喜酒！好好地闹闹他！”

　　他拍了拍顾然的肩，“然然，我去趟医生办公室，五分钟后在护士站见，我送你俩回市里”

　　等顾森明离开后，程青扬走到了顾然的身旁，他搂着顾然的肩，对躺在床上的顾树明说道，“顾叔叔，有我帮您盯着顾然，您尽管放心”

　　“盯我什么？”顾然抬头看着程青扬。
　　“吃饭穿衣，读书学习，结婚…哎，总之那心操的….得碎碎的”
　　“光结婚…..那生子这事儿不管了？”
　　“我..操”程青扬小声的骂了一句，“顾然，你丫的嘴上没长把门儿的啊，叔叔还在这儿呢。”

　　顾然低头笑了笑。“爸，我跟青扬走了，下次我们再来看你。”
　　“对对，顾叔叔下次我还来看您，原本这次就该给您带束花来的，都怪顾然，我都没来及准备”

　　“带了他也看不见，闻不到啊”
　　“谁说的？我不管，就赖你”

　　顾然笑着摇了摇头，“怪我怪我，下次还来，你提前准备好什么手工啊，作文啊，画儿啊一类的，一块儿拿来让我爸欢喜一下”

　　程青扬被顾然说笑了，俩人一起出了病房在护士站等着顾森然。

　　“顾然，你爸....醒来的….几率…”
　　“不太可能了”
　　顾然低头转着放在护士台上的笔，“医生说能抢救过来就已经是万幸了”

　　程青扬搂过顾然，“至少叔叔还在，你每周还能来看看他”

　　顾然放下笔，将脸埋在双手间。虽然过了快有小半年，顾然也逐渐接受了这件恐怕再无转机的事，但每次从病房出来，仍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我连我妈最后一面都见到，我继父没让我看，我妈是车祸走的”程青扬低声说完就从兜里掏出了烟。

　　“哎病房不让抽烟啊，要抽去安全通道抽去”刚好从办公室出来的值班小护士冲程青扬喊了一句。

　　“姐，我不抽，我就闻闻”程青扬把烟叼在嘴里，
　　“顾然，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毕竟这事儿，我自己也没能真正的走出来，但是吧，我就觉得，至少你每周还能来看看你爸，还能跟他聊几句，甭管他能不能听见的，你好歹还有个念想，还能…再抱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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