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空歌

　　天阴沉沉的。眼看就要下雨了。
　　微凉的风顺着领口灌进人们的衣服里，猝不及防的变温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有人轻声抱怨着抱紧了胳膊，可惜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反而被衣服料子的温度激的打了个寒颤。他抬眼望去，一路上的行人都缩着脖子快步走着。迎面走来了一对情侣，似乎也受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影响，只敢佝偻着身子窃窃私语，像两个干瘪的小老头，看起来颇滑稽，他们却仍旧乐此不疲。紧接着他们就匆匆与他就擦肩而过，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只有他无奈的哀叹自己还是个单身狗的事实，扯扯衣摆，把外套裹得更紧。
　　天气太冷了。冷到不像是夏天。他在心里画了个问号，缩着脖子快步前进。头顶上的天灰蒙蒙的，灰云一团团堆积，像是他心里积压的不详预感，从半月起开始层层累积，如今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在悬崖边摇摇欲坠。他的心也跟着失重起来，惶惶然四处张望，见没什么异常才勉强继续提着心行走着，心里直犯嘀咕：“奇了怪了，我这预感百试百灵啊……今天必有倒霉事发生，不知道会是什么……但现在怎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其实在他发呆愣神自我怀疑的时候，他今天的怪事儿已经悄无声息的来了。
　　如果他肯赏脸抬头看一看他边上那座建造中的居民楼顶的话。
　　有位年轻的姑娘坐在楼顶上。
　　她伸出手去，成串的乌云就像是要坠到她手上一样。明明坐在楼顶那么高的地方，她却还悠哉悠哉地晃着腿。跟隔壁学校不怕死来和对象携手看夕阳的怀春小姑娘似的坐在那儿，托着腮晃着腿等着自己的小情人的神态动作那是极其相似。可惜了了，今天没有夕阳，连太阳都没有，这天气也属实不适合看风景。这不，地下有几个眼尖的路人议论起来了。
　　“哎你说那姑娘在上头干啥呀？”姑娘？上面？他终于回过神来，扶着眼镜抬眼向上望去。看了半晌，好像是有一个模糊的穿着像是女人服饰的影子在楼顶上坐着。“看风景？”“您家这天气上那地方去看风景？上赶着给那没建完的房子当避雷针啊？”他盯着那个影子，越看越觉得奇怪。心里总有种莫名的感觉在不紧不慢的翻腾。忽然，有个粗犷的汉子扯着粗嗓门爆出了一句话：“哎这……等会这姑娘不是要自杀吧？!”人群哗然，也把他吓了一个机灵。不祥的预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强，他开始越来越不安，那种奇怪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他总是隐隐觉得这次让他倒霉的是这个半路冒出来的莫名其妙的姑娘。无论如何都是一条人命，他放下公文包，开始着急忙慌的找手机。“不会吧，这天出来自杀？挑这地儿？不怕砸死人？”他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最底下掏出手机，拨打110。“哎哎哎您快别贫了，赶紧打电话啊!”等会要不是呢那不就大乌龙了吗？”他的手指忽热在拨出键那定住了。““哎您……”那个路人举着手机有些气急败坏，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一个姑娘打断了。“没关系那个高度没人帮下来还挺危险的，就算她没想不开也得下来啊。”“对啊，雷雨天气坐在那儿也危险，说不定小姑娘只是腿吓软了下不来呢。”“您说的对啊。”在他们讨论的这功夫，拿手机的路人已经报了警。几个人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盯着楼顶上的人影。可那姑娘好像没注意到这天气和底下的人一样，依旧稳若泰山的坐在那儿。直盯的他们眼睛都酸了，那姑娘还是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在楼上晃着腿。
　　之前担心她自杀的大汉尝试对她喊话：“姑娘—您别害怕—别想不开—你再坚持一会—警察一会就来—”喊了几遍，那大汉嗓子都哑了，楼顶上的依旧我行我素。跟没听见一样。“我的声音很小吗？”那人哑着嗓子不敢置信的问道。“不你喉咙很亮，我估计你这一声连对面两条街的人都能听见了。”有人调侃道。大汉意外的不好意思起来。
　　时间流逝。十分钟后。因为天气太冷，刚刚被这的热闹吸引而聚集的人群开始散开了。二十分钟后只剩下一半人，然后走的只剩下小部分人，和几个最初发现楼上有人的人。半小时后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啧，这天真冷。都过了半小时了她还不动，估计就等着警察来了。”“警察还有多长时间到？”“十分钟。附近没有警察局，过来需要时间。”“那就再等十分钟，算是送佛送到西了。”他冻的瑟瑟发抖地赞同了他的观点。
　　十分钟后，大家的耐心算是逐渐被耗光了。天落了几滴雨。已经有人忍不住要先走了。警笛声响起的时候，他们觉得终于放下了一个包袱，大大的吸一口气。四散逃走。天也在此时下起了瓢泼大雨。他急忙撑起了伞。人群彻底不再，他也欲转身离去。就在此时，他感觉心里的什么东西碎掉了，长久以来积压的不详预感彻底落地不翼而飞，一身轻松。可他的表情却逐渐变得恐怖起来，回头看了看什么都没有才舒了口气。也许这次是真的错了吧。明明伞外瓢泼大雨，他忽然感到阳光明媚，转身离去。警笛愈鸣愈近，最后停在路边。下来几位打着伞的警察，走过来问他是不是他报的警，他否认了，并大致说明了情况。一位警察下意识由伞下透过密密的雨帘朝楼顶看去，然后皱起了眉头：“这位同志，报假警是犯法的。你应该清楚。”他懵了一下，回答：“我没……”可他的嗓子就像被卡住了一样，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他慢慢松开自己的手，手里的伞就这么无声的掉到了地上。
　　有什么东西崩断了。外面是不是冰冷的瓢泼大雨，他已无所觉。
　　“同志，同志？”警察们看着雨中形容狼狈面如金纸的他不明所以，下意识的向他的身后看去。随即大惊失色。
　　有个黑影挂在二楼的钢管上。
　　他感觉有人在晃他的肩膀，抬起头来看见一位警察英武的脸，似乎在焦急地说些什么，可他听不见。他僵硬的四周环顾，他的伞不知道滚到哪里去了。他透过睫毛上积存的雨水看不真切，世界的一切都在镜片上蔓延的雨雾里模糊起来，他摘下眼镜想要用衣袖擦干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他擦了一遍又一遍。警员大声叫他，拉住他的手。他不开警员的手，可他还在一遍遍的擦着，试图往上面呼气，都没有用。他拿衣袖一遍遍使劲擦着，眼泪忽然就不停的落了下来。他抹了一把脸，茫然地看着粘在皮肤上的衣服。白茫茫的水花碎了一地，雨声在他的前后左右不断炸响，他茫然失措。这场雨完完全全地把他包裹住了。忽然，一把伞撑在了他的头上，隔开细密的雨帘。是那个警员。他抬眼望去，只一瞬间，天上的雨忽然落入了他无波的心湖里，荡起了一圈涟漪。把他淹没。眼前的雨水糊成一片，早就分不清是泪还是雨了。他摇摇头，向前走了两步，重新回到了雨里。远处攒动的黑影与喧闹渐渐隐去，明明雨水打的人睁不开眼睛，他的眼前却愈发明晰起来。他看见了一片湖。湖水明秀，平静无波。白云悠游在透彻冰蓝的湖水里，开出星星点点的柔弱白花。尘世如此喧闹，此处却安详如冥河。他小心翼翼的捧了一把湖水，惊奇地瞪大了眼睛——那湖水在被他捧住的瞬间开出自他掌中绽开一朵无根的白花，轻若无物，柔弱纤薄，其中似有活物扭动，微微蹭着他的掌心，像一尾游鱼。他慌忙将湖水重新抛下，水重归湖面之时却没有溅起丝毫涟漪。就这样长大了嘴，无声的号哭着。
　　他终究是没有救下她。
　　她却站在水面之上向他微笑。
　　“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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