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草书

　　在我说出这个名字时，小庄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相当不自然。瞬间的失态后，他平静地问：“啊，你是怎么招惹上她的。”
　　我说出在图书馆发生的事。
　　“那么你身上的咒就是把接到从天而降的头歪曲成扶住了被楼梯绊倒的同学这样的暗示咯。”
　　“应该是吧，毕竟这是今天唯一的异常。”
　　“去图书馆都能遇到无头的魔女，诸行的天赋真是不得了。”
　　这哪算什么天赋，不过是碰巧遇上了。新都的人口有六百万，随时都有可能碰见异常的人，我只是他们的背景板。
　　所谓的背景板，是比普通人还要可悲的角色。
　　能够察觉日常中的异常，却无法干涉异常。只能坐在观众席，观测异常的发生、见证事件归于平静，其中发生的故事是我永远无法触及的里侧。
　　先前伊先生说‘咒’对我没有影响，其实并不全面，不论是以言语为介的咒、实际仪式的术、魔法、超能力……神秘侧的一切都无法在我身上产生作用，相对的，我也无法踏入那边的世界。
　　这样的体质听起来跟‘幻想杀手’之类的东西差不多，但‘幻想杀手’本质上是主角的才能，而我的体质与其说是才能，不如说是被才能抛弃了。
　　各位听过死神的落语吗？
　　坏事做尽的恶人遇到了死神，他十分恐惧，自知不会得到好下场。死神将恶人吞吃入肚，结果因为坏人的灵魂实在是太劣质，连死神的肠胃都没法将其消化，只能把恶人完好地吐出来。
　　可是，我何曾做过一件罪大恶极的事？
　　十二岁的我希望自己未来能成为一名魔法师，那是中二病提前发作使然。如果之后在平静生活中度过日常，我迟早能够长大，认清幻想跟现实吧。但我能看见‘异常’，知晓世界神秘侧的存在并非幻想，由此，我的妄想始终无法破灭。
　　我与普通人不一样，拥有资质的我一定是某个故事的主人公。
　　知晓神秘，所以沉溺妄想。
　　到头来只是知晓罢了。
　　尽管先前我决定踏踏实实面对人生，不过今天在图书馆的异象我还是没办法抛诸脑后。
　　“那究竟是什么？”
　　“你说无头的魔女吗，比起我，小庄那小子知道得更多，但他八成不会告诉你。”
　　“我只能跟你说别跟那东西走太近。”小庄烦躁地从沙发上起身，“热死，我去交电费。”
　　“别把包忘了！”
　　伊先生把小庄的胸包扔过去，不论春夏秋冬，小庄每次出门都必定要背上牛仔布制成的胸包，我搞不懂其中缘由，大概因为胸包很潮吧。
　　他离开事务所后，伊先生感激地握住我的手。
　　“多亏你提起这个话题，他都主动去交电费了。”
　　“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
　　“但是诸行你的手凉冰冰的啊，你是不是在楼下吃完冰才回来的？为什么不给我们带一份？”
　　。
　　伊先生用江莱的情报让我请他到楼下咖啡厅吹空调。
　　“好了，关于无头魔女的问题跟小庄与她的关系，你想知道哪一个？”
　　“不能两个都选吗。”
　　“万事不能两全其美，这就是大人的世界。不过我建议你最好不要打听青年男女间的感情问题，毕竟这个月的电费是小庄解决的。”
　　感情问题的确还是要征得当事人的同意才好，于是我询问伊先生，江莱为什么被称作魔女。
　　“你知道凯尔特神话吗？”
　　“这个我懂！”我好歹也是玩过FG○的，“就是旋转突击的蓝色枪兵所属的神话吧，还有最近传闻的无头骑士也是。”
　　“嗯，在凯尔特神话中，头颅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器官。凯尔特人相信头颅是所有智慧与魔力的来源，身首虽然分离，灵魂却依旧完整，此为圣人。传说中头颅被砍下但依旧存活的人，会获得无尽的智慧。”
　　“江莱在几年前的一起事件中被斩断了头颅，本来应该立刻死亡，但她在一瞬间窥视到世间一部分的‘理’维持住了生命，因此获得了无穷的智慧与魔力。”
　　“那她岂不是万能？”
　　“理想状态应该是那样，不过她掌握的大部分的法则都用来维持生命，剩余的魔力虽然也很可观，但远远达不到万能的许愿机那种程度。你要是向她许愿的话，她八成会把愿望给你扭曲个十万八千里。”
　　“维持生命需要那么多力量吗？”
　　“当然，生命可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即便是神明也没办法让人死而复生。”
　　“好吧，我大概了解她为什么被称为魔女了。”虽然只能当个旁观者，但我对神秘相关的知识好奇得不得了：“既然都提到无头骑士了，不如再讲讲最近的昏睡症呗。”
　　“当今流行知识付费，附加问题需要再加一杯草莓芭菲。”
　　就伊先生这个顺杆爬的模样，我是很理解小庄一直以来对他的态度的。在等待追加的草莓芭菲时，伊先生瘫在椅子上，一边习惯性地抖腿说：“首先明确一点，现代社会绝对不会存在杜拉罕。”
　　“但是有目击者说他们见到了漆黑的无头人影。”
　　“他们肉眼看到的东西应该没有错，那应该是借用了杜拉罕的传说而形成的幻想。在爱尔兰的民间故事中，骑着无头骏马的无头骑士会前往死亡降临之处，呼唤将死之人的名字把他们带去亡者的国度。传说是因为魔龙Crom-Cruach不甘被世人遗忘，所以化身杜拉罕为人们带来恐惧。”
　　“Crom-Cruach是那个最强的暗黑龙？它也会害怕被遗忘吗？”
　　“你到街上随便找个人问Crom-Cruach，有几个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凯尔特神话在整个神系中都算小众，更别说邪龙活跃的年代是上古啦。不过现在还有一种说法是，无头骑士是女武神瓦尔基里堕落后的形态。”
　　“等等，这两个根本不属于一个神话体系吧。”
　　“没错，杜拉罕跟瓦尔基里的联系是在现代才产生的新神话逸闻。虽然神话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东西，因为人类相信的力量而诞生。但不管是魔龙、无头骑士抑或瓦尔基里，他们都是神代才会出现的妖精跟神明。现代的文学创作虽然让神话生物为更多人熟知，但其中的娱乐性压倒于信仰，完全没有古代神话系统构筑的条件。说到底如今就是人类的时代啦，你要是遇到了长得像神话生物的东西不用怕，那根本就是现代的幻想，权能顶多也就到神话中的五分之一吧。”
　　你在说什么呢？我露出一副见鬼的表情。
　　伊先生还想对我解释什么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殷梨花那边我会处理。”
　　看来是有关工作的电话，伊先生的表情难得正经。从他挂了电话浑身放松的状态来看，大概是又有什么异常事件解决了吧。
　　“有时候真怀疑你的嘴是不是开了光。”伊先生向我解释道：“让新都人心惶惶的昏睡症事件解决了。”
　　“诶？”
　　同往常一样，事件又在与我无关的状况下得到了解决……不，刚才的电话里似乎是提起了一个我还算熟悉的名字。
　　“为什么会提到殷梨花？她因为之前的车祸陷入昏迷，应该跟之后发生的昏睡症无关。”我想起那个蹲在自行车旁边吃肉包的姑娘，实在难以把她跟传闻中的无头骑士联系在一起。
　　“她是什么时候遇到车祸的？”
　　我搜索出上个月的新闻，念道：“六月二十七日下午六点五十七分。”
　　“昏睡症发生的时间是每天的六点四十一分，为什么会有一段时间差呢？还是去问问本人吧。”伊先生迅速解决掉剩下的芭菲，心满意足地起身：“接下来所长我就要出去工作，今晚不回来了，你随便打发时间吧。”
　　“通宵工作？头一次看你这么敬业。”
　　“忘了跟你说了，小庄没来得及交电费。”伊先生对我露出和善的笑容，“你也是成年人了，今晚自己想想办法。”
　　我呆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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