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阳

　　薛强说完的瞬间，全场都陷入了寂静中，没有人说话，只有一些扭过头去，看缩在人群中的余霜洁，她今天依旧美丽，但眼神中似乎有止不住的恶毒。

　　打破寂静的，是方伊的大哭声。其实她对某些事也有过猜测，可她知道自己的猜测没人会听，他们甚至会进一步指责自己。那些猜测，不光别人不信，她自己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多想。

　　可现在，都被别人说出了。他声音那么高昂，打在她的心上，让她忍不住痛哭。

　　这场复杂的闹剧，终于随着上课铃声的响起而结束。主任告诉薛强，他会把事情调查个清楚，到时候该给处分给处分，该退学退学，现在都回去上课吧。

　　薛强同意了。

　　回教室的时候，他望向了学校大门，那里有些人在问刚才广播的是真是假，一中还有这么坏的学生吗？

　　即春市市区范围不大，一中处在中心地段上。操场的结构让周围的居民都听见了薛强的呐喊，他们起初还觉得这是什么戏剧表演，后来听到杀人犯黄滨的名字，才开始认真听。这一听，简直毛骨悚然，小小年纪，就那么多心眼算计，长大后还能好？估计这件事不出三天，就能传遍即春。

　　薛强终于满意了，不再觉得心里憋火。

　　祁念是真没想到他能这么做，本来把事告诉他，就是让他跟王进森离远点，向学校交待这事时，薛强不至于干出阻拦他们的傻事来。结果他刚听完，才两节课的时间就当着全校面吐出了。

　　这个周五，所有人都感觉结束得很快，学校甚至把最后一节课给他们安排成了班会，由班主任提醒学生不要在外讨论此事，事情还没有确认，过多的讨论可能伤害到某些无辜的同学。

　　但学生们表面答应得挺好，一放学，那嘴哪守得住。

　　很快，连他们的父母都知道一中的事儿了。余霜洁的照片也被打印了出来。他们对比着她跟黄滨的长相，确信她的确是黄滨的女儿。

　　周六晚自习，余霜洁没有到校。周日的时候，她人也没来。

　　甚至王进森都请假了，祁念听见钱桂芬拿扫把打王进森的声音了，打得很响。

　　“你小时候我就告诉你，别跟那狐媚子来往！你非不听！还帮她做坏事！我打死你个臭小子，老天爷啊，当年就不应该把你生出来，还不如让你死肚子里呢！你个讨命鬼，死肚子里你就不会出来祸害我了！”

　　“她不是狐媚子，她也很可怜！她爸爸是杀人犯跟她又没有关系！你凭什么那么说她！你们凭什么！”

　　“你还心疼她！你还心疼她！”钱桂芬又“砰砰”往王进森身上打了好几下，“你怎么不心疼心疼你妈我！你跟着那狐狸精一起去害别的同学，还说她跟她爸没关系，我告诉你，这就是基因遗传，她爸要是失手杀人，我也不说什么！可她爸是故意杀人啊，还杀那么多！她作为她爸的女儿，能没遗传到杀人犯基因吗！专家都说了，她爸那叫天生罪犯！你还跟她来往，听她的教唆害同学！”

　　“行了！别骂了！我平时就告诉你，让你多管管孩子，你管了吗？隔壁家左直，多好的孩子，你放任王进森欺负他，现在好了吧，让他欺负出了瘾来，开始欺负别的同学了！他这就是养成习惯了！再这么下去，迟早犯罪。别让他读书了，给他办退学！”王进森的爸爸王向前把饭馆关了，大吼道。

　　他平时在众人眼中，一直是个怕老婆的人，钱桂芬怎么打他骂他，他都受着。今天也是气过头了，祁念听声音，好像是王向前把扫把扔在了地上。

　　钱桂芬大哭：“你们这是在要我的命啊，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王进森，你也别在一中待着了，我可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你让来吃饭的怎么看我啊，说我养出了一个坏儿子，整天不好好学习，跟着杀人犯的女儿混，我脸往哪儿放啊！”

　　“桂芬，别哭了。”左直家妈妈周小兰敲了敲王家的门，来劝架。

　　一连两天，祁念听到了无数的哭喊争吵声，实在听不下去，就去外面骑车。上学的时候耳朵也不清净，全是讨论那事的。

　　自从祁驰来过即春，祁念怕他把什么都汇报给爸爸听，就没再整天和他联系。结果连他都知道这件事了。

　　还不是许川跟他说的，而是钱桂芬，自从那晚谈心后，钱桂芬就认为祁驰是个正经有作为的好青年，这两天她心里实在是乱，不光给亲戚打了无数个电话，还向祁驰发了牢骚，问祁驰这事该怎么办。她觉得祁驰见多识广的，应该能给她出出主意。

　　周一升旗仪式的时候，主持人换成了高二的。学校没说余霜洁的事儿，大家本以为还要再等几天，或是学校就打算冷处理了。

　　薛强的脸贼臭，还找了主任跟校长，结果下午，余霜洁的父母跟王进森、曹光等人的父母就来了学校。

　　他们在主任室谈话，那里隔音虽好，听不见具体的内容，但架不住学生们根据已经得到的信息进行乱猜。

　　“头一次看见余霜洁的家长诶，她后爸长得还挺斯文的，不像个家暴男。要说她也是惨，亲爸是个杀人犯，后爸是个家暴男，她妈挑男人都是什么眼光啊。”

　　“我瞅见她妈了，真和传闻中一样，长得黑黑瘦瘦，瞧着像60多的人，跟余霜洁完全不一样，怪不得余霜洁家长会没人给她开呢，她还说自己爸妈工作忙，忙什么，她爸不愿意给她开，她又看不上她妈吧。”

　　“你们说这事学校会怎么处理？”

　　“谁知道呢，真恐怖，我妈说了，要是不开除余霜洁这种人，就联合其他家长跟学校抗议，他们可不放心我跟余霜洁那种心思险恶的人在一个学校。多恐怖啊，别人只是知道了她的秘密，她就使劲攻击人家，还把方伊逼得跳楼。这也就是被发现了，不然离毕业还有那么长时间，她得做出多少事来。”

　　主任室的门突然“嘭！”的发出阵巨响，紧接着声音就传过来了。一班离主任室近，祁念经过这两天在王家隔壁的所见所闻，还以为这是钱桂芬忍不住，当众暴打王进森呢。

　　结果旁边许川在门口望了一眼，跑回来跟他们说：“我去，是余霜洁她爸，她爸也太，我的天，上去就给了余霜洁一脚，门都给踹开了。”

　　许川这话说完，整个一班都听见了余霜洁她爸骂人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跟你妈是两个贱货！还跑去害同学，搞得我跟你一起被人骂，同事指着我说我是家暴男，就你们娘俩这种东西，我当年瞎了眼，我他妈接受你们！家暴是吧，我现在就家暴给你看。”

　　“余先生，您冷静点！住手！不然我叫保安了！”主任大声道。

　　上课铃声响了，生物老师赵不平从楼上往一班走，刚到楼梯，就看见了那打人的场景，他把书往旁边一扔，就加入了其中，把余霜洁她爸摁在地上。

　　“打老婆孩子算什么本事！有事张嘴说，动什么手！”

　　“你懂个屁，这娘俩就该打！她妈骗我，说前夫是得病死的，自己带着女儿一个人很不好过，我可怜她，又看她是个居家过日子的人，才跟她结婚。可是呢！她前夫根本不是病死的，她前夫是黄滨！她是黄滨那个杀人犯的老婆！”余霜洁她爸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一班的人本来听着上课铃声，都在位上乖乖坐好了。但赵不平去了隔壁，他们没老师，嘴上就开始不闲着。

　　“余霜洁她妈原来也骗人。”

　　“不骗人嫁不出去吧。”

　　“嘘，别说了。”班长韩逸飞从座上起来，在班里巡视着，告诉大家不要说话，好好上自习，等老师回来。“上节课发的生物卷子挺多的，大家先做着吧，总比放学回家做强。”

　　孔砚率先响应号召，实际在韩逸飞起来前，她就在做卷子，好像对主任室发生的事儿毫无兴趣一样。

　　“不许你打她！”王进森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钱桂芬的，她跟王向前明显把王进森控制住了，听王进森那声，嘶吼中透着浓浓的绝望与无力感。

　　祁念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风扇的巨大叶片上有些灰，才两个礼拜没开，就这样了。

　　“你个小兔崽子，别当我不知道你！有一次我下班晚，回家路上被人套头打了一顿，告诉我再对我女儿动手，就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你当我不知道是谁，听声就能听出来是你！要不是余霜洁拦着，我早报警了！”

　　“谁让你打她的！”

　　“我打她？我早就想离婚了，她妈硬跪下来求我，我心软，才拖到现在。就她们娘俩那事，我都不稀罕说。她妈是杀人犯的老婆，她自己在外面为了钱勾搭老男人，你也知道吧，我都碰见过两次，那些男的比我都老，她竟然也能上他们的车！我是缺她吃还是缺她喝了！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干那种不要脸的事！”

　　“我靠……”一班不知道谁感叹了一声。

　　隔壁主任室里的余霜洁她爸还在说：“你们管我叫家暴男？我要不是忍不了，我能家暴吗！我可是头婚，不是见她们可怜，能娶她个二婚带孩子的？她们娘俩不知道珍惜，成天惹我不痛快。你问问这个臭娘们，我结婚前三年打过她吗！还不是知道自己当了冤大头才打她！就那样，我也没冲余霜洁发脾气！要不是她上老男人的车，我至于打她吗！”

　　“闭嘴！打老婆孩子还给自己找借口，你还是不是男人！”赵不平听声音还摁着余霜洁她爸呢。

　　某个陌生的女音一直在哭，似乎是曹光的母亲，背景音一样喃喃着：“这跟我们家曹光都没关系，我们曹光也是受害者啊，学校不作为，把我们家曹光跟这种人安排在一个班。”

　　萧诗林的父母更气，在旁煽风点火的。

　　祁念某个瞬间都听不清谁是谁了。

　　余霜洁的话并不多，别人问什么她答什么，声音很冷静温柔，但在她爸说出那一番话后，她突然回怼了。

　　“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妈妈是黄滨的老婆，我听见你跟人说了，说我妈很温柔，任劳任怨的，因为经历，所以根本不敢反驳你，娶她比娶个免费的保姆还好。而且婚后不到半年，你就出轨了，把钱给小三小四花，让我妈干重活。我妈以前皮肤很光滑，现在特别糙。什么都让我妈干，挑三拣四的，衣服都不允许用洗衣机洗，说洗衣机洗得不干净，让我妈一件件手洗。稍微哪点不满意，就打她。”

　　“你他妈是在胡说！”

　　“这种事稍微认真地查查就能查出来。我做的事都被查了个一清二楚，你做事还不如我谨慎，肯定留下了很多痕迹。你不光打我妈，还把我介绍给老男人，你说是我自己去勾搭的？难道不是你让你正所谓的朋友去摸我吗？不是你威胁我，如果我不去你就打我妈，把我们俩跟黄滨的关系昭告天下吗？”余霜洁的声音隐隐地带些哭腔。

　　主任打电话，让保安进来了。赵不平终于不用再压着余霜洁那个渣男父亲，空出手来说：“我建议报警，他一直在家暴吧，应该让他去牢里蹲几年。”

　　“妈，赵老师说得对，您离婚吧。我们已经没法在即春待着了。我转学，您离婚。”余霜洁说。

　　王进森附和道：“我也转学。”

　　钱桂芬没说话，祁念知道，她早就跟王进森说了转学的事，这是祁驰跟她说的，她觉得对，王进森这害人的臭小子，给一中带来了那么多麻烦，校长也留不得王进森啊。与其学校强制要求退学，不如他们家先说，这样颜面上还能好看些。

　　但学校同意他们转学，却不可能不给他们处分，这事闹得太大了，不塞档案里都不行。

　　曹光跟萧诗林的父母还在据理力争，说事情和自家孩子没什么关系。给王进森、余霜洁处分就行，不能给自家孩子处分。

　　学校驳回了曹光父母的话，认为曹光在很多事里都起了相当坏的作用，肯定要给处分的。萧诗林帮余霜洁是因为强迫，可以不予处分，但俩人必须都当着全校面做一份检讨。余霜洁跟王进森也是。

　　主任室里的人渐渐散了，赵不平回到了班上，没事人一样开始讲课。但下课铃声响起后，他没有如往常一般急匆匆地走出去，而是让祁念跟他去办公室，说：“余霜洁让我转告你，明天中午十二点半，学校后边的公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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