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野生忠犬训为己有的日子

　　林泉很久没有穿高跟鞋了，有些不习惯，虽然事先做了预防措施，奈何牧星河实在热情，一定要带着大家走遍校园每个角落才肯消消停停回到食堂吃午饭，终于能坐下的时候感觉脚已经磨破了，但又不好当众脱鞋查看，只能默默忍着。

　　同样是女人，于蔓枝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困境，悄悄在桌子底下塞过来两个创口贴，然后朝她脚上示意了一下，林泉感激地接过来，借口上厕所去贴上了，虽然走路还是会痛，但相比起让鞋子直接在伤口上磨，已经舒适多了。

　　牧星河执意做东，到食堂三楼找个人少的角落让大家坐下，跟林清野忙忙活活的端回好几盘菜还有饮料，因为收到了通知，窗口把每一份菜量都足足加了一倍，满的从盘子里往下掉。

　　牧江流端起可乐夸奖了几句学校的情况，又再次感谢林泉对牧星河的照顾，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一句林清野，要牧星河多多向他学习，争取早日能够脱离父母的翼护。

　　两个人的关系桌上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但又因为一些原因无法宣之于口，被牧江流这么一说，尴尬瞬间都翻到了表面上，大家再没法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林清野知道牧江流一直对自己有意见，不知道他当着姑姑的面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于蔓枝就着这几句话跟林泉碰了个杯，将可乐的瓶底低低地靠近桌面，非常谦逊，林泉同样把手里的饮料瓶举的低低的，轻轻碰了一下之后感谢了她一直让侄子住在家里。

　　场面顿时变成了类似订婚宴一样的场景，只不过因为情况特殊，多多少少还是透出些怪异。

　　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于蔓枝也发现了儿子并不是像自己一开始想的那样只是鬼迷心窍，而是非常认真的对待这段感情，早就不强求什么了，干脆就直接捅破窗户纸，对林泉说：“今天是我们双方家长第一次碰面，虽然事发突然不太正式，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你们对星河的照顾我和他爸爸都非常感激，虽然孩子们的选择和大部分人不一样，但感情是一样的，我在这里就表个态，清野这个孩子我很喜欢，如果有什么能帮助他们两个的，我会尽力。”

　　这几句话立场非常明确，是直接表明了同意他们在一起的态度。

　　作为另一方家长的林泉看了侄子一眼，迟迟没有回话。

　　牧星河看一眼妈妈看一眼阿姨，心里有点儿慌，阿姨不是已经同意了么，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所有的调查我都积极配合，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那件事跟我没关系，跟星河更没有关系。”牧江流突然开口说。

　　于蔓枝心里模模糊糊的预感得到了证实，林泉果然跟林非有关，但这不妨碍林清野是个好孩子，她不想因为长辈的陈年恩怨而让孩子牵扯其中，所以即使猜到了这件事还是痛快地表明了态度。

　　林清野把视线落在桌面上几秒钟，马上明白了他们在说什么。

　　林非出事的时候牧江流刚好在惠泉市有生意，与他有交集且互为竞争对手，是被警察调查过的关键人物之一，但并没有证据表示他与那次事件有关，所以牧江流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这段过往让餐桌上的气氛一直不热烈，大家都有些寡言，只有牧星河话多，可惜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说干了嘴也没什么人回应。

　　这个校园开放日完全不符合他心中其乐融融的设想。

　　按照学校的规定下午两点之前家长都要离开校区内，所以几个大人在一点半的时候就已经走了。

　　自从回了教室林清野便在牧星河身边沉默地坐着，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牧星河对之前那一眼耿耿于怀，坐立不安忍了半小时之后还是忍不住推过去一张纸，上面用幼儿园字体写着：

　　-你那时候为什么那样看我，好吓人。

　　林清野正发呆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行字，下意识地侧过头，见牧星河在旁边可怜巴巴地看过来。

　　这句话到底没有得到回答，林清野直接把这张纸折成了一只青蛙推回去。

　　这门大多数人都生疏已久的手艺马上引起牧星河强烈的兴趣，边啧啧称奇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然后再反复往回叠，完全忘了刚才想要干什么。

　　林清野看了一眼身旁专心致志对折痕的人，摇头笑了一下。

　　双方家长谁也没有对自己的孩子说起什么，默契地想要这件已经蒙尘的事忘掉，所以两个人的日子还是照过。

　　其实牧江流是有心说些什么的，但被于蔓枝拦住了，越来越多的接触让她逐渐摸清了林清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别人送到眼前的结论，他恐怕连信都不会信。

　　牧星河的思路是比较跳脱的，最后还是在回家的路上才想起自己鼓捣很久的那张纸本来的使命是什么，又开始追问。

　　“没什么，”林清野专注地看着路过的店面招牌，“就是觉得我怎么这么倒霉，如果叔叔真的跟我爸的案子有关系，你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有关系的，我爸爸不是那样的人。”牧星河拔高声音，然后又觉得自己这样不好，放缓了语气，“你当时那眼神可凶呢！”

　　“那不是凶，那是生气，气我自己发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竟然不是觉得怨恨，而是马上想到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可能也没有办法放弃你。”

　　牧星河闻言站住了，但林清野没有察觉到，还在往前走，有些出神的样子，牧星河随便找了一块石头准确地踢到他鞋后跟上，前面的人这才有些惊讶的停下来。

　　“就知道一顿傻走，谁在前面等着你呢？”

　　“在想家里的菜够不够今晚的，你饿不饿？”

　　牧星河赶上两步，“不吃了，每天吃太晚了真的胖，我要开始减肥。”说完注意到对面投过来的目光又补了一句：“减肥，不是绝食。”

　　林清野今天心事繁多，没有再三跟他追问确认，只点了点头就接着往前走，整个人都因为发呆而显得有些愣头愣脑。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人天生命里带煞，从出生开始就不配有好运气，遭了数不清的罪以后还以为老天终于开眼，送来了一个牧星河，没想到两家竟然有这样的过去，难道自己想要有些好运会占了谁的命数？

　　“祸不单行”果然不是老祖宗随口说出来的话，这分明是另一位倒霉大师的肺腑之言。

　　“担心什么，这不是没打起来么。”没心没肺的富贵花安慰人的水准一贯不高。

　　林清野看了他一眼，连话都没有接。

　　两个人进了家门以后因为不吃饭竟然一时不知要做些什么，牧星河从来都是把洗漱这件事拖到最后一分钟进行，先打开电视打游戏。

　　林清野排解郁闷的方法是他最喜闻乐见的—打扫卫生。

　　扫地和换床单的声音完全被游戏里的枪声盖住了，牧星河发现身边站着个人的时候吓了一跳，毕竟连脚步声都没听见。

　　“刚才收拾柜的时候发现照片还在里头呢。”

　　“什么照片？”

　　“过山车那个。”

　　牧星河是金鱼脑子，记不住事儿，听了这句话才一个激灵把书包抢过来抱在怀里用手死死地压住拉锁头，警惕的瞪着眼睛，“你是不是看过了？”

　　“看过我还拿来给你干嘛，不是答应过你在你允许之前我都不看的么。”

　　“那你闭眼睛，我换个地方。”

　　林清野把眼前准备拔腿就走的人拽住，“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让我看吧？能有多丑。”

　　“不行！已经不只是丑的问题，脸都吹变形了。”

　　“那我给你扮个鬼脸儿？”

　　“不行！”

　　“怕我嫌弃你啊？”林清野坐在沙发上，用力一拽，捂着书包的人也摔进沙发里。“告诉你实话，你拍成什么样子我都不嫌弃，因为跟你的金鱼脑和狗脾气比起来，脸是你浑身上下最拿得出手的地方了。”

　　牧星河侧头看着他，惊的嘴里能塞进个鸡蛋，“你要起义？”

　　“我就是想说，你傻也好，丑也罢，我想走早就走了，难道还要等一张照片作为契机么。再说，等我们老了，难道还会因为对方满脸褶子就一拍两散？”

　　牧星河梗着脖子白了他一眼，“你走，我怕你啊？本少爷只不过是觉得以美好的皮囊示人是种礼貌而已。”边念叨着边从书包里把照片摸出来扣在胸口。

　　“我从小就讨厌你这种一件事能磨半辈子的人。”林清野无视对面怒火攻心的人，伸出一只手在空中等着，“但奇怪的是，我从来都不讨厌你，无论是你嘴碎的时候，纠结的时候，还是口是心非的时候，我都不讨厌。”

　　照片终于拿到手了，刚才还一脸严肃的林清野接过来一看瞬间破功，“这也…太放飞了，比你跟我急了那次还狰狞。”

　　照片里的牧星河丑到了人生巅峰，因为恐惧正张着嘴喊，下坡的时候风还大，把脸吹出了褶子，整个额头都是一层一层的，跟个小老头儿一样，头发都在空中四处飘着，完全没有在脸上遮丑。

　　相比来说林清野就好得多，仍然眉头紧锁，只是被风吹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当然，这种结论也有可能是跟旁边某个参照物比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急了？”牧星河的思路被人一带就跑。

　　“那天晚上说我只顾着自己根本就不听你话，大发雷霆把东西都扔出卧室门的不是你？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

　　“那不怪你么？”

　　林清野端详着手里的照片，一阵一阵地笑，“都烧成那个样子了也不耽误你占我便宜，你不嫌自己烫我都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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