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知自在明

作者:别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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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九日宴


      敲门声响起时,饺子还呈大字躺在床榻上与梦中的谢闹安拌嘴,当“谢闹安”的一记重拳将要出现在自己脸上时,饺子睁开了眼睛。

      敲门的是萧府的管事王婆子,四五十岁的年纪,体格壮硕,性子爆的像炮仗。

      “饺子姑娘,日上三竿了!还不起吗?”

      饺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后知后觉九十九日宴已经开始了,便急匆匆下床,穿好鞋袜去给王婆子开门。

      “给,驿站的人送来的信,圣安来的。”王婆子打量了一眼蓬头垢面的饺子,努力克制自己嫌弃的眼神。内心腹诽:“商户家的小姐、丫鬟,有一个算一个,都上不得台面。”却忘了自家郡主姑娘也是个不拘小节的脾气。

      待王婆子扭着一身肥膘走远了,饺子才看了眼牛皮纸信封上的字:

      ——吾儿谢奕,亲启。圣安敕造谢府。

      谢奕,是谢闹安的大名。

      饺子有点懵神。四年了,这是侯爷第一次给小姐写信。

      树林里,谢闹安捡起中箭的野兔,有些得意。一旁的萧如微一脚踢开自己的猎物——一只褐色的田鼠,翻了个白眼:“嘚瑟什么?要不是我们蒹葭给你送来弓箭,你还打算用你的裁尘打猎不成?”

      萧如微指的是刚刚两人只顾着躲开大典溜进林子时,忘了背上弓箭,还是蒹葭进了林子,找了她们半天才把弓箭送到她们手上。

      谢闹安面颊微红,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听说,典郊王的贺礼是十匹战马,当真?”

      萧如微嗤笑一声:“十匹马而已,我们贺陵又不是没有。”

      战马,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稀缺的军事物资,眼下朝廷式微,诸侯之间互相试探,有利用价值的就尽力拉拢,实在无法拉拢的就使劲压制,非友即敌,连远离朝堂的贺陵王也难免波及,典郊王当众赠马,表面上是赠礼,实则拉拢,战马寓意“征战”,恐怕典郊王还有威胁之意。看来这马,不管贺陵王收还是不收,都免不了要卷入这场诸侯之间的博弈了。

      萧如微从小在蜜罐里娇养着,心思直率单纯,自然想不到这些。若是在圣安,谢闹安应该也不会有如此思虑,只是跟着张老头读了半屋子史书兵法,她想不懂都难。

      看来这天下想不乱都难了。只是不知爹爹在朝堂上......

      谢如安烤兔肉的手法尚佳,萧如微自小喜爱上山打野物,身上更是随身带着盐巴、孜然一类的调味品。烤兔肉的香气飘出很远,引来了不少肚子咕咕叫的少年。

      “两位姑娘,我等狩猎无果,肚中又实在饥饿,被林间的兔肉香味吸引至此处,贸然叨扰,不知两位姑娘可否愿意赏我等几块兔肉,让我等垫垫肚子?”说话的是一位身量修长的公子哥。

      “诸位公子,吃了我的兔肉,待会儿宴席上可还吃得下?”萧如微看了一眼来人,背转过身,似乎很不乐意,嘴角却是噙着笑的,因为这围上来的少年里,有她心心念念的林战林公子。据萧如微说,她八岁时就在马球会上对林战一见钟情,可惜她思他入梦,他却并不识她。毕竟贺陵的郡主,不是轻易可以见到的。

      在贺陵,女子与陌生男子单独见面时需以素纱遮面,然而这规矩在萧如微和谢闹安两位异类面前形同虚设,但谢闹安还是给萧如微戴上了面纱,无他,只因萧如微的脸已然红得没法看。

      裁尘削铁如泥,切起兔肉来更是游刃有余。吃过兔肉,几位少年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

      一番攀谈后,众人渐渐熟络,一名青衣少年随口道:“刚刚我经过小溪涧那边,听说有人射死了典郊王打算献给贺陵王的马匹。”

      众人皆惊,都深知那马匹不只是赠礼那么简单。

      “弓成,此消息可靠吗?”问话的是林战。

      不等那位名叫弓成的少年答话,另一位少年便抢着说:“千真万确,我刚刚往这边走的时候,亲眼看见典郊王身边的邓管家领着一大帮人急匆匆地往南边去了,还说什么,‘看看能不能死马当活马医’,脸色难看得很,想来,就是为了这事。”

      众人附和:“对对对,我在南边树林里打猎时,也听见马匹长鸣了。”

      猎场占地广阔,两山相接,眉山为北猎场,平山为南猎场,两片猎场虽有南北之分,实际上却是相通的,只是在两山相连的山谷处开辟了一块空地,建有楼厅水榭,供门第之家休憩,今日又特设许多帷帐,作为参加九十九日宴的缙绅、官眷的歇脚之处。如果谢闹安没有记错,典郊王作为献礼的十匹战马应该就拴在南猎场入口的马厩里,邓管家是北猎场的主持,急匆匆往南去的理由很可能就是为了战马的事。

      谢闹安咬一口兔肉,心说,这场宴席自己多半是无福消受了。

      九十九日宴在悠远的鼓声中开始,与宴的人却都无动于衷,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一处,那便是右边席位第一位的、属于典郊王的席位,然而,此刻的座位上却空无一人。看众人的脸色,应该已经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气氛很微妙,连一根筋的萧如微也察觉到了。作为贺陵王唯一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家眷,萧如微的席位在贺陵王左后方。萧如微轻咳一声,这是她与父亲的暗号,但这次,父亲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过头来安抚她。望着父亲的背影,萧如微第一次感受到父亲作为一个亲王的威严,她想起猎场里的谈话,终于意识到那十匹战马的重要性。

      谢闹安作为萧家宾客,堪堪在参宴之列,只不过席位在宴席末尾的位置。萧如微的目光越过宾客落在她身上,但谢闹安却没有抬头,因为她尚未想好该以怎样的眼神、脸色安抚席首的萧如微。

      典郊王在山雨欲来的平静中粉墨登场。

      没有震怒,没有不悦,他甚至是面带微笑地向席首的贺陵王躬身作揖,诚意十足地谢罪道:“弟,贪恋山峦景致,不晓得竟误了开席的时辰,坏了诸位宴饮的兴致,还请兄长恕罪。”

      战马之死,他只字未提。

      贺陵王本以为典郊王会来兴师问罪,然而现在的局面稍稍超出了他的预料。

      “贺陵比不得典郊富庶,唯一看得过去的便是山水了,若弟喜欢,大可多住些日子。”

      典郊王在一片恭维中施然落座。

      一种不祥的预感,隐隐在谢闹安心里升起,战马之死,因由尚未可知,但显而易见,对典郊王有百利而无一害,此人阴险狡诈,断不会放过此等良机。

      宴饮过半,典郊王身边的侍从站起来请求献菜,贺陵王允了。然而当四名壮汉抬着一大块血淋淋的马肉入殿,在场的所有人脸色皆是一白。典郊王从座位上缓缓站起,一脸震惊、疑惑、愤怒。

      “畜生!叫你献菜,你抬上一块马肉作甚?!大喜的日子,血淋淋的不嫌晦气?”

      “王爷恕罪,是......邓管家,瞧不上咱的炙鹿肉,说,战马矫健强悍,想必肉质鲜美,非寻常马匹可比,便不顾小的阻拦,执意宰杀了一匹战马,说是给在座的各位宾客尝尝鲜。”

      “大胆!竟敢污蔑邓管家!”典郊王气愤地离开座位,走到大殿中央,向贺陵王鞠了一躬,又转身斥责跪在地上的侍从,“谁人不知邓管家是跟了兄长几十年的得力之人,一言一行皆是兄长的意思,你这畜生,难道要污蔑贺陵王随意宰杀本王献礼,漠视本王吗?”

      “小的不敢......”

      贺陵王面色更加惨白,握着酒樽的手微微颤抖。不出意外的话,萧府的王婆子再也等不到归人了。典郊王主仆二人既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诬陷邓管家,多半是因为死无罪证,毕竟对于一个亲王而言,弄死一个小小管家,简直比捏死一只蝼蚁还要容易。谢闹安面不改色地看着典郊王与侍从的一唱一和,右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裁尘。

      “你胡说!邓管家是去救马的,邓管家赶到的时候,那匹马多半已经死了!”萧如微的性子,是断断容不得旁人这般污蔑从小陪侍自己、如叔如父的邓管家的。

      典郊王似早有预料,反问道:“郡主姑娘是如何得知的?”

      “我......”难道要说自己是道听途说的吗?

      可惜刚刚那群少年出身低微,没有资格参加殿宴,只能参加殿外的流水宴,谢闹安倒是在殿上,却也未曾亲眼瞧见战马之死的真实情况。萧如微惶惑了,她堂堂郡主,现下竟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如微,坐下,你一个女孩家家的懂什么?”贺陵王出声斥责,又吩咐下人,把邓管家找来当堂对质。

      然而,他等来的也只是邓管家失足跌入潭中溺毙的死讯,满座哗然。谢闹安别过头,不忍去看宴首昏倒的萧如微。

      之前,典郊王假装温顺如兔羊,明里暗里的讨好拉拢贺陵王皆不得,如今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利爪獠牙。他本不必绕这么大个圈子,战马死于贺陵,贺陵百口莫辩,只要把自己择干净,对贺陵而言已经是上好的威胁与把柄,可他偏偏要费些力,搭上一条人命,在贺陵王的心上划一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战马之死、邓管家溺毙,都是他一手策划操纵,分明是十分拙劣而又简单的阴谋,众人即使勘破也只能束手无策。他就是想让贺陵的各位权贵知道,他典郊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贺陵只有乖乖听令才是上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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