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谓谁

作者:谢堂前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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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三)


      康熙四十二年七月初七。
      一天的时间,离别的滋味已足够深入体味,而又尚未麻木习惯。陈良估摸着差不多时候了,随便找个借口不与九阿哥外出,神清气爽地向书房走去。然而却被伺候书房的首领太监唐兴拦住:“贝勒爷吩咐了,谁也不见。”陈良笑着一侧身绕开他,眨眼间人已在丈外,直闯书房而入。
      一进门,只见因修葺而显得杂乱的屋子里,唯有八阿哥一人独坐书案后,左手撑头,目光落在窗前的一张空椅上,怔怔发呆。
      追来的唐兴奔得太急,一脚将烧得焦黑的门槛踩踏半边。巨响吓了八阿哥一跳,转目望来。唐兴边拉着陈良往外退,边解释道:“他硬闯进来,奴才也拦不住……”陈良却半步也不动,昂首迎接八阿哥的审视,僵持片刻,八阿哥摆手道:“让他留下,你出去罢。”唐兴不高兴地看了陈良一眼,应声而出。
      八阿哥也不说话,往后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地望着他,无声的眼光仿佛在说,看你要干什么。陈良则举起一张薄纸片,不慌不忙道:“相信看过这个,八爷的心情会好起来。”神态十分自信,甚至不亲自将东西递上前。八阿哥面无波澜,却鬼使神差地走过来,接过一看,平平无奇的一张纸,似是从什么册子里撕下来的,再一打开,上面只写了两个字,“虚明”。八阿哥看不出什么门道,不由怀疑他是来戏耍于己,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陈良笑道:“相处这么多日,虚明的字,八爷还认不出么?”
      八阿哥表情瞬时凝滞,直愣愣地盯着那两个字,眼神几乎要直接将其刺穿了。他见过虚明的左手字,写得龙飞凤舞,不拘章法,略显稚嫩。而这上面的两个字,却写得收放自如,苍凉大气,没有十年的功力是绝写不出来的。若这当真出自虚明之手,只能是右手字。虚明曾讲自己是左撇子,知道她左臂有隐疾,他自然不好追问。现在看来,全是谎话。到底为了什么,她要隐藏起自己的笔迹?
      “八爷,”陈良显然快忍不住不笑了,又道,“您不觉得这字很眼熟吗?”
      八阿哥却只问:“你确定这两字是虚明手书?”
      陈良拱手一拜,笑道:“若换做十三阿哥,想必一眼就可认出这字迹的出处。”
      八阿哥目光斗然凌厉,捏紧了纸片,默不作声。
      陈良接着道:“八爷,您若不信,尽可以让府上的笔迹专家俞百里来认一认……”他猛地收了声,只因八阿哥的嘴角突然溢出了一丝鲜血。
      八阿哥将纸慢慢捏成了团,直到指节发白,手汗浸渍,抬眼见陈良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这才回过神来,手背一擦嘴角,自己也微微吃惊,口中只淡淡道:“不小心咬破了舌头。”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也许早在认识的第一天起,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精心策划的一场骗局,而所有蹊跷的疑问,也都找到了答案。怪不得自己智计百出,她却始终淡然处之,自己情难自禁,她也无动于衷,原来在她眼里,他不过就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整天幻想自己无所不能,其实除了可笑,还是可笑。
      满嘴的血腥味直冲脑门,胤禩一时挫败得无以复加,原来在她心中,他也只不过是与所有人一样的提线木偶,一时又狂悖得上天入地也要把她找出来,将她赠与的这份羞辱,加倍奉还。
      “如今人前的卿云格格只是个幌子,虚明才是真的卿云。”陈良直接说了出来。
      胤禩目光如电,逼视得陈良顿觉头皮发麻,不寒而栗。陈良一阵后怕,很快镇定下来。纵然八阿哥掩饰得再好,但眉宇间写满的无能为力,依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甘心又如何?这会儿却又去哪儿寻她?找到了又如何?她既去意坚决,那便谁也留不住。四年前,她在毒箭之下死里逃生,便如云归天际,乘风化龙,再无人能追的上。
      “八爷可知,我的师父与师叔,就是万,哦不,是卿云格格的师父,为何反目成仇吗?”陈良不疾不徐道,胤禩背身走到窗前,却依旧侧耳在听,“那是多年以前的事了,一个男子爱慕师叔,便向家师请教,如何才能与之长相厮守,家师怜他一片赤诚,便教了他个法子。师叔武功超卓,尤其一手绝技燕回手独步天下,这门功夫虽厉害,却也有个极大的弱点。只需一亲近之人,在她毫无防备之下,刺中其命门,轻则内力受损,半年不能言武,重则功力尽废,甚至就此殒命。”
      胤禩听毕,沉吟良久,方道:“九弟知道了吗?”
      陈良道:“若九爷知道了,八爷还指望从我这听到半个字吗?”
      胤禩问道:“你想要什么?”
      陈良答道:“八爷心如明镜,怎会不知?”
      胤禩道:“九弟已视你如左膀右臂,你还有什么不能从他那儿得到?”
      “我等不及了……”陈良饥渴难耐道,“我要快,再快一点!”
      胤禩斜睨着他,目光变得阴冷莫测。
      陈良却浑然不觉,从怀中掏出另一张纸,眼神狂热道:“八爷若下定了决心,奴才愿再送一份大礼,助您一臂之力!”不用看,八阿哥也认得出来,那是一封请帖,内容他早已看过了。卿云格格归来的第二年,轮到其父家这一边做寿,中午开一席简单家宴,就摆在了五贝勒府,九阿哥一早出门便是赴约而去。陈良双手捧上帖子,道:“假作真时真亦假,八爷最好还是不要错过此会,定有所得。”
      八阿哥转身定定地望着帖子,伸手欲接,这时,前晚自己说过的一句话突然跳了出来,在脑内反复回响:“强留无益。”这帖子,他是接还是不接呢?

      在明潩台上坐了一夜,期间一有任何风吹草动,虚明便误以为有人找来了这。如此一惊一乍,直至天明,目睹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飞瀑蒸腾的雾汽上架起一道虹桥。虚明摸了摸已酸麻不知痛为何物的左臂,忽然间豁然开朗,展颜一笑,心底敞亮。只待了了最后一件事,她便可无牵无挂,继续上路寻幽探胜,足迹遍天下。
      回到热闹纷繁的四九城,虚明沿街徐行,看着周围形形色色的人们,一个锦缎缠身、施舍乞丐时将铜钱撒得叮叮当当格外响亮的人,一下子从人堆里突显出来。这不是去年回城第一天,就被她砸了一辆车、一盒香的乞丐吗?不过一年,凭着从一个皇子身上拔下的九牛一毛,便足以改写一个人的一生,更遑论皇帝随便甩甩手、抬抬腿,又会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正是这样神奇的力量,吸引着一批又一批的人们前仆后继,疯狂争夺,也留下了一座又一座尸山骨海,碾碎成泥,又有后来人踏脚而上。
      人心不足,拥有的越多,想要的就会更多,求之不得,心便常生忧与怖,难得安乐。或许,乞丐才是世间活得最快活最自在的人。
      虚明嘿嘿一笑,把前街后巷见到的乞儿都吆喝了过来,将那位热衷于布施的前乞丐围了个水泄不通。抱臂远观尽了兴,虚明方才跃上房顶,俯冲而下将那位前乞丐拽出了人堆。前一刻差点儿被踩踏至死,这一会儿便被带上了天,迎风疾速奔行在屋脊间,感觉会飞一样。直到脚踏上了实地,这位前乞丐犹觉意犹未尽,待瞧见了虚明的样子,又惊吓得结巴起来:“你,你……”虚明微笑着一拍他的肩,扬长而去。
      她现下虽不是格格,甚至一文不名,穷得跟乞丐一样,仅有的“智”与“力”,恐怕是这十年来自己努力所得的最值钱的东西了,这还得多谢了觉明与肖颜,给了她立足于世的最大资本,谁也抢不走。
      此次赴会,虚明自不能走大门,甚至不能在第二个人前露面,于是一路翻墙走壁,潜入五贝勒府后宅,刚要从檐头掠入正院内,却见五福晋在与人交谈,便停住稍等片刻。
      五福晋问道:“月恒?贝勒爷叫你来的?”月恒道:“不,奴婢只是来禀报福晋一声,主宾俱已齐聚,只缺卿云格格一人未到,尚不能开席。”五福晋道:“知道了,你去吧,把院门掩上,我不叫,谁也不许进来。”月恒答应着去了。
      看着院门合起,草木忽地无风自动,五福晋一转身,但见虚明负手而立,轻轻浅浅地笑着,仿佛一早就等在了那儿。
      虚明迅速扫视一圈,道:“说是为我祝寿,却又无酒无菜,算什么待客之道?”
      “卿云。”五福晋笑道,“等你来了,茶都凉了。”她表情再轻松,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的。
      虚明纠正道:“我如今是个尚未传戒受箓的实习小道士,俗家姓万,法号虚明。”
      “有区别吗?”五福晋反问。
      “在你面前,自然没有区别。”虚明服气道,“无论我变没变,你总是第一个察觉。今日如是,十年前亦如是。我猜你请我来,正是要从头叙旧吧。”
      两人对视片刻,五福晋微笑道:“是眼睛。”她顿了顿,接着道:“你的眼睛,与卿云实在太不一样了。她有你没有的神采,你也有她没有的温度,怎么也不可能弄混了。”
      “神采?”虚明嗤地一笑,道,“那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的稀罕物。”
      五福晋却摇了摇头,道:“一个人有两只眼睛,要同时说谎实在太难了。伪装了左眼,便忘了右眼,等到想起右眼,又顾不上左眼。”
      虚明道:“真正的聪明人,即便看穿了别人的伪装,也不会随意揭破。”
      “道理我懂,可惜做起来太难了。”五福晋轻轻叹息,问道:“若你真爱一个人,是眼睁睁看着他走向不归路,也不提醒一声,还是宁愿招他厌憎,也要把他拉回正途?”
      “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虚明道,“难道你聪明得能提前看到路的尽头是什么,就有资格判定此路是对是错,是正是邪了么?路是让人走的,谁也无权强行干预。”
      五福晋放下脸,道:“看来,是我低估了你……”
      “你低估的何止是我?”虚明垂下眼帘,说道:“你认为自己的丈夫才智有限,却存着不切实际的念想,便要摧毁他赖以尊荣的自信之源,教他认清自身的渺小无能,安分守己,走上你所谓的正途。而我,便成了你实施计划下的牺牲品,因为卿云是郭络罗一族最出色的后代,你要旁敲侧击地告诉他,连卿云这个所谓的神人都被人害死了,你又算得了什么?我有说错一句吗?”
      “我只想让他平平静静过完一生,难道有错吗?”五福晋深深闭上了眼,苦笑道:“事实证明,他确实经不起半点风浪。一场败仗,一道伤疤,已足以令他一蹶不振。而你踩上的一脚,让他从此再也爬不起来。”
      “自作孽,不可活。”虚明冷冷道。
      五福晋突然间掩面而泣,哽咽道:“这么多年的冷衾空房,难道我还没受够惩罚吗……”
      见她哭得如此凄凉,虚明不禁心生不忍。可怜她或许早忘了自己的姓名,而只记得是五福晋了。可惜她做得太称职了,每个人在她面前,都不过是□□的一堆血肉和骨头。可叹她一手划定了五阿哥的轨迹,却操控不了自己的命运,在五阿哥眼中,她就是地狱。
      虚明扶住她的肩,竟想不出任何的抚慰言语。五福晋转身趴在她的身上,轻轻抽噎。虚明也不好推开,只得任她尽情发泄完了。
      没过多久,等到院外传来一些杂音盖过了她的哭声,虚明慌得赶忙要走,却被她紧紧抱着脱不开,不由一愣。这时,门霍地就被踢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当先一人一拳就将虚明打翻在地,然后怒不可遏地指着五福晋,吼道:“你好……你对得起我?”
      虚明鼻血横流,整个被打懵了。五福晋放下捂着眼的手,她没有哭,于是轮到虚明止不住地浑身颤栗了。
      输了?明明是来收割最后的胜利,为什么又输了?十年的武装与积蓄,原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无懈可击,结果还不是和十年前一样,输得这么轻易而玩笑。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终于不需要再花十年时间去琢磨,这一切是为什么。
      五福晋面色沉着道:“而你踩上的一脚,让他从此再也爬不起来。”
      “自作孽,不可活。”就在不久前的回答,却原来是自己弄错了对象。
      “他是谁?”五阿哥还在大声喝问。
      “贝勒爷误会了。你知道她是谁吗?”五福晋挽着他的手臂,口中说道,传入虚明耳中却变成了殷切劝进:“一拳还不够,快踩她一脚,把你丢失的东西都找回来。”
      虚明很想逃,却没有力气,意识渐渐地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怀抱轻轻环住了她。虚明身子一软,潸然泪下。不管是谁,她只求能救救她,带她立即逃离开这所有的人,所有的事,永远不再回来。
      “卿云。”
      轻轻的一声唤,整个世界都静默了。
      虚明惊呆了。她都几乎认命了,只等对面那张嘴巴吐出最后定音的一锤。然而不是女人的声音,五福晋尚未来得及开口,耳边一个男人已平静地揭开了谜底。虚明猛地扯住这人的前襟,四目相对,望着胤禩那张冷静得近乎僵硬的脸,虚明仍是难以置信,许久,她头慢慢垂了下来,靠在他胸口。隔着衣物,依然清晰感觉到一颗心在胸腔内狂跳不止,虚明不禁疑惑,它躲在里面,听得见其它同类的声音吗?
      短时的震惊,过后便只剩“不信”二字。昔日的卿云格格,会沦落成这副可怜样?这是八阿哥与卿云格格串通好了开的玩笑吧?许多人开始转盼四顾,兴许下一刻,卿云格格就要从哪儿笑着走出来说:“你们上当了!”
      也许在这儿,第一时间就选择相信的除了胤禩,就只有五阿哥了。
      “哈哈……”九阿哥突然爆发出狂欢般地大笑声,眼角都挤出了泪来,直道:“报应!真是报应!瞧瞧你的模样,连那个假卿云的脚趾头都不如,你现下再笑话谁去?”
      八阿哥淡淡看了他一眼,只道:“明日我自会向皇阿玛禀明一切。”说罢,抱起始终低着头的虚明,撇下心思各异的众人,大步出府上了马车。
      几乎是刚落座,马车一动,虚明尽管浑身无力,却立刻挣脱开他的臂膀,滚落在地,头抬也不抬一下,将抖得不听使唤的右臂甩到面前,便见一枚钢针直挺挺地戳在腕心脉门位置。她举左手费力地去拔,然而来来去去忙出了一头汗,钢针都不见松动半分,就连左手也哆嗦起来。
      “你知道这没有用的。”八阿哥冷眼旁观道。
      虚明一狠心,转而用牙去咬,只磨得满口血迹。胤禩忍不住扳正她的脸,道:“只消一两个月,你便可恢复如初了。”虚明一字一句道:“跟你多待一刻,我都想吐。”
      胤禩脸色一变,许久才道:“你和小时候一样,从未拿正眼瞧过我。”
      虚明一声冷笑,道:“我最恨人强迫我做不想做的事。”
      她闭上眼,明知筋脉受阻,却强运内力去冲封住脉门的钢针。胤禩察觉有异,问道:“你想做什么?”虚明仿佛忍受着成倍递增的巨痛,不久额头即大汗淋漓,脸色亦愈来愈差。胤禩忙喝令她停下。可会听话就不是虚明了。胤禩连声喝止都不见效,心急如焚,不暇多思便把她拉进怀里,捧着脸猛吻下去,激缠间,恨不得把她吞下去。虚明皱紧眉头,忽地睁开双眼,一口血喷出来,同时染红了两个人的唇齿。虚明再也支持不住,一头栽倒在他身上。
      胤禩捧起她的脸,无论呼唤都不见醒转,嘴里不断涌出的血染红了胸前一大片,他急得大声催促车夫快马加鞭赶回府。
      车到门外,尚未停稳,胤禩已抱着虚明跳了下去,踢门进了府。马起云等人不明所以,围了过来,胤禩却转身道:“退开。”众人见了他的神情,登时吓得一动不动,噤若寒蝉。胤禩一眼看到人堆里的陈良,命道:“你过来。”径直走入了自己的卧房,将虚明小心安放在床上,便转身去找候在房外的陈良。
      陈良被他的声势震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八阿哥直接伸手一推,揪着他领口抵在柱子上,目光如刀,逼视道:“她有任何损伤,我保证,你一定比她更难过。”陈良差点喘不过气来,忙道:“我知道。”八阿哥手劲略松了松,又问道:“你不是说,她只不过功力受制,于身体绝无损伤吗?”陈良道:“确实,命门被穿,只要她不试图抵抗,绝不会伤及自身。但是……”
      “但是?”八阿哥眼神一狠,一把将陈良掼进了屋子里,指着虚明道,“但是什么?”陈良伸头望了虚明几眼,突然放大了胆,把虚明的右手拨到床沿,在腕下一拍,那枚钢针立时激射而出,喀地一声钉在了床楣上,针尖仍在滴着鲜血。在此之间,虚明仅仅微皱了皱眉,便再无任何反应。陈良道:“八爷宽心,这一口淤血吐尽了,卿云格格已无大碍。”
      八阿哥俯身细观,见她果然不再呕血了,心下略安,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陈良回道:“想来云格格是不甘受制于人,强运内力反抗,逆天而行,要将钢针逼出体外。这一门功夫便是如此,抗击愈是激烈,反噬回来的伤害便愈大。”八阿哥默默将遮在虚明眼皮上的乱发捋到一边,道:“她会怎样?”陈良道:“当年师叔也曾试过反抗,结果元气大伤,足足花了两年,武功方才尽复旧观。看云格格伤势,似乎较师叔当年又重了几分,只怕……”八阿哥道:“最坏会如何?”陈良稍作停顿,才答道:“武功尽废。”
      胤禩一手握紧了虚明的手,一手轻抚在她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屋子的静默压下来,陈良正无所适从,八阿哥简单的一句“出去”解放了他。陈良不敢再发出任何声响打扰这方寸之地的悄寂,蹑手蹑脚地出了屋,端端正正合上门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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