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鸟

　　两个人去采购了一些生活用品，宿宁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结账的时候，宿宁没忍住问：“你不回去，工作怎么办？”
　　于停笑了笑，有些落寞。
　　宿宁跟小时候一样，该决绝的时候，就会利落的跟所有人都断掉联系。别人打听不到他的消息，他也从不想知道别人的消息。
　　于停说：“毕业后我自己办了公司，总部就在这边，家里那边是分公司。”
　　宿宁问：“那你这些年是在这边还是在家那边？”
　　于停说：“一直在这边，只是前段时间，分公司有事，才回去处理了几天，后来听说你家里出事，就想……留几天看看。”
　　宿宁点点头，便不说话了。
　　两人的日子过的倒也平静，工作，休息，吃饭，做|爱。
　　周末偶尔会去远郊或周边城市短途旅行，或是宅在家里，看书，看电影，做饭，吃饭，睡觉。
　　日子平静而有规律。
　　宿宁还是会时不时地望着那本《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发呆。
　　于停以为他是懒得爬高，在又一次看见他对着那本书仰着脸发呆时，自己搬过梯子把那本书从书柜最上方的格子里拿了下来。
　　宿宁接过书，翻来覆去地在手上转圈圈，却不打开。
　　于停摸摸他的头，笑着问：“我看你觊觎这本书很久了，给你拿下来怎么不看了？”
　　宿宁出着神，顺口说：“不敢看。”
　　“为什么？”于停问。
　　宿宁怔了一会儿才仰起头反问：“你看过这本书吗？”
　　“看过。”于停回答。
　　宿宁又问：“你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吗？他们真的是病人吗？”
　　宿宁问这句话时的神态和眼神都像极了一个单纯无知却又迫切想得到答案的孩子。
　　于停终于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你觉得呢？”
　　宿宁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没看完这本书。”
　　于停便问：“你看到哪儿了？”
　　宿宁捏着下巴又有些出神道：“那个一直想自杀的病人。”
　　于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道：“我觉得这本书更像是一本科幻小说，是作者站在自己的角度，对这个世界上他所经历过或听说过的事情提出的自己的质疑。里面写的故事，更像是他不得而知的求解。这些东西是没有逻辑的，并不是因为他提出了平时人们没有想过的东西，就是值得深思的。因为没有意义。这个世界上很多无逻辑的事情都不必深究，那只是在钻牛角尖。只要与你当下正在做的事情没有关系，它就是无意义的。”
　　宿宁对着书发呆，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于停盯着他，便又缓缓道：“那个一直尝试自杀的病人，想知道死后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如果你是唯物主义者，那么他死后，就会变成一堆骨灰，如果你是唯心主义者，那么他死后，就会变成你所认为存在的鬼魂，或者说一种意识。但无论如何，他死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除非现在能有将人的意识具形化的机器，否则他不知道，我们也仍然是不知道。”
　　于停绕到沙发前坐下，轻轻抱住宿宁，将下巴磕在他的头顶上，柔声道：“我们不知道死后是什么样子，但在我们活着的时候，可以先尽情探索活着的形态。我们还太年轻，有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看到。出生的时候就不是出自本意，糊糊涂涂地来到这个世上，难道走的时候还要糊糊涂涂的走吗？一定是要把这个世界琢磨透彻啊。”
　　“如果人生真的只有爱恨悲。哪怕，真的只有爱恨悲，不还有个爱字吗？我只要有你的爱，哪怕人生充满了憎恨和悲苦，也足以支撑着我走完这辈子。”
　　“但是如果真的还有一个欢，我们经历过一切苦难，迎来了欢喜，我们就去探索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的欢喜，才算圆满的完成了对于活着的探索。欢喜太美好，我舍不得错过。”
　　“先把自己活明白，死后的事情，让灵魂自己去探索。我们的□□，只负责探索人间。”
　　于停从小到大就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他是标准的唯物主义者，喜欢用数据，用一切科学依据来说话。不知道这十年间他经历了什么，会说出今天这样的一番话。
　　宿宁有些感慨，于停懂他在说什么，变相地给自己上了一节心理课。
　　可是他的爱，本来就不多，仅有的爱，在十年前小心翼翼地给于停之后，被于停肆无忌惮地挥霍了个干净。
　　这十年间，宿宁也不是没有过想谈恋爱的心思，如果他还可以的话，他也不想失去爱人的能力。他也曾对“爱”这个字充满希望过，在失去过一次之后，悲痛过，怨恨过，又重振旗鼓地期待过。
　　可是“爱”这个东西，真是个玄学。
　　在喜欢的人身上，求而不得，在不喜欢的人身上，热情满溢。
　　现在，在所有的亲人都离开他之后，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个世上，是真正字面意思上的生无可恋了。
　　他也不想跟于停做辩论题，而立之年，在别人都在为现实奔波的时候，谈这种不切实际的东西。
　　他又不是学哲学的。
　　他对于停说：“平安顺遂就好。”
　　又敷衍，又朴实。
　　于停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天晚上，两人亲热的时候，宿宁发现于停格外用力。
　　这是要送他一程，把他干死在床上吗？宿宁迷迷糊糊地想。
　　他们一直都是戴着套做，但是宿宁依然得去清洗自己的东西。
　　出来的时候，于停正在接电话。
　　宿宁走过去趴在他怀里闭目养神，只是瞬间就听出听筒那边的人是何明远。
　　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何明远这个人，就没有让他舒服过。不恨了，但还是讨厌。
　　宿宁撤回身子，躺的离于停远了些。
　　于停看了看他，冷淡的对着电话里说了一句“祝你顺利”就挂断了。
　　“宝宝。”于停喊他。
　　宿宁没什么情绪地提醒他：“我们是炮友，倒也不用喊得那么亲昵。”
　　于停趴过去搂住他，笑的胸口震颤，他解释道：“何明远想要二胎，问我上次的申请机构能不能批二胎，我说不清楚让他自己问，祝他顺利。”
　　“哦。”
　　于停肃了肃神色，认真道：“如果你还是介意，我不会再跟他有任何联系。”
　　宿宁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以一种八卦的心态问：“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于停的表情很认真：“没有任何感觉。”
　　宿宁奇道：“从小到大？”
　　于停点头：“从小到大，不管他是男是女，都没有过。”
　　宿宁是真的不懂了，“那你是因为感动才跟他在一起？”
　　于停有些好笑：“我为什么感动？为他的偏执吗？”
　　宿宁盯着他，胸口开始起伏，他现在想起这件事，还是无法释怀——
　　“因为她为你变了性。”
　　于停惊讶地看着他：“他变性跟我有什么关系？”
　　宿宁说：“他当年告诉我，是因为对你求而不得才做了变性手术。”
　　于停的眉头狠狠揪起：“他是这样告诉你的？”
　　宿宁不说话。
　　于停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上高中的时候，被人强|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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