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夜长河

　　保阳第二天到学校，才发现上岗巡逻的保安居然增加了一倍——大概是学校出事后应付检查的应急措施，然后又看见高中的志远楼门口拉上了黄色的警戒线，摆了好多牌子，还用白色的胶带贴出了一个很奇怪的形状。旁边零零星星站了几个穿制服的警察，还有个穿棕色皮衣的大哥跟一个校工比划来比划去，不知道在说什么。

　　进了班里，保阳才发现很多人非但没有被命案吓着，反而津津有味的讨论当时的案发现场。根据萧天梦几个人所说，现在流传最广，可信度最高的说法是李川不知道得罪了哪个高年级的大哥，可能家里面有点什么背景，直接在学校里就拿铁钎子把脑袋给抡烂了，流的血渗到地砖上面红扑扑一大片，警方还不让洗掉，看着就跟鬼片似的。保阳到不是很在乎这事，跟萧天梦问了个大概就回座位上坐着了，毕竟命案也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关心也是情有可原的，更何况现在看多半是李川道上有过节的人找他麻烦，情急之下动手杀了人，跟第一实验班的这群尖子生就更没有什么关系了。

　　早读的时候，旁边江建凤戳了戳保阳的胳膊，趴到他耳根子上小声说：“你看那个叶闯的状态不大对劲啊，怎么一副见鬼了的样子，之前威胁咱的时候不是挺牛逼哄哄的吗，命案也没落在他头上就给吓成这个奶奶样，真是胆子比鸡还小，等着下回咱们好好吓唬吓唬他，看看这13是不是立马屁滚尿流的……”
　　警戒线内。

　　市刑侦队长蔡曦正在用胶布还原案发现场，李川的尸体已经送检，那边也让刑侦大队的两个警员去找安保调监控去了。李川的脑袋整个被打烂了，外行人一看就以为是被钝器捶烂的，可让蔡曦很在意的是，现场找到了一枚带血迹的7.62mm弹头，结合他自己这几年干刑侦的经验来看，李川死于枪击的可能性非常大——那么这个事态就很严重了，毕竟R市不是美帝的纽约，学校里面都能三天两头开个枪的。如果出了枪击这种命案，凶手当场归案还好，如果逃逸，那学校就得立刻进入一级警戒状态，更别说现在凶手处于身分不明的状态，教委甚至可能会直接让学校停课。

　　蔡曦一边想着怎么跟上面汇报案情，一边问副手林顺：“小林，弹头送痕检了吗？”“已经送过去了，初步比对为同一，可能要做弹道分析，不过曦哥你看这尸体的状况——”蔡曦明白林顺的意思，像使用7.62mm子弹的这种一般都是大威力枪支，把人头打烂是很常见的状况，不像警用的9mm枪械，能在人体内部留下比较清晰的弹孔和弹道，所以能不能做弹道分析完全得看李川尸体破坏的情况，不过他更在意的是李川死于枪击这点算是实锤了，现在只能看上面的意思决定学校下一步怎么办了，而且现在网传的混混斗殴杀人版本还好，如果死于枪击这点被媒体曝出去，那么他们刑警队日后的侦查工作肯定会受到很大的限制——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他思考了一下对策，跟林顺说：“先让区派出所的的去摸排一下李川的社会关系，把有过节的都筛出来，先挨个问一遍，对死者的基本情况有个大致的了解。”“好的“，林顺回答道，转身便去招呼人调查了。

　　学生们这边，毕竟是重点校的实验班，学习还是最重要的事情，命案引起的风波很快就在老师们的打压以及堆积如山的学习任务中被埋没了下去。到了下午，已经没有什么人再关心事情的进展了。“我说保爷啊”，江建凤戳着保养的肩膀，“话说回来你还得感谢这流氓在月考出分这节骨眼上搞出来这么大的事情——这下子你可是免去了一通‘灾祸’——”他话还没说完，只看见保阳斜眼看着他，“呵呵”了几声，也就知趣的不再说什么了。其实江建凤说的也有道理，学校里闹出这么大一件事，现在不管是谁的家长都无暇顾及刚出来的月考成绩了，就连魏进这两天都把注意力放在了保阳上下学的接送问题上，一时间保阳反而轻松了不少。

　　刚发生的命案已然变成了一个小插曲，人民中学的学生们除了多了很多学生每天被家长接送外，继续着家—学校—辅导课三点一线的乏味生活。他们不知道，命案发生之后的第三天，年级里的第一实验班已经完全炸了锅。

　　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林顺带的调查组初步排查完死者李川的人际关系，发现这个混混学生的关系网不是一般二般的混乱，社会上的关系和学校里的关系错综复杂，一查查出来不少跟他有过节的人，其中不乏有人民中学里面受欺压的学生，更有社会上面跟楚刚一伙人打架被捅坏了肝的混混，总之排查的结果很不乐观，要想从这里面找出凶手更是难如大海捞针。

　　林顺和蔡曦就调查的着手点起了不小的分歧。林顺认为凶手持枪杀人，这不像是校内人员所为，他建议从李川的社会关系查起，尤其要彻查其中跟有过非法贩卖制作管制器械前科的人；而蔡曦则认为，学校内部的监控调查没有任何结果，说明凶手对学校内部的环境十分熟悉，如果凶手来自校外，他势必要进行详细、周全的多次踩点，而要想在封闭式管理的人民中学里面完成这些基本不可能。所以蔡曦判定即使凶手不是校内的人，以这个人对校园环境的了解，他至少跟学校里面的人多多少少有些联系，所以他建议与其做大量的社会关系排查，不如先从校内的线索查起。最终，调查小组决定采纳队长蔡曦的意见，很快开始了校内的摸排。

　　不查还好，这一查，一下子查出来了个吓人的。初二年级22班（就是保阳所在的第一实验班）一名叫胡继安的同学很快进入了调查小组的视野。这名同学长期遭受楚刚一伙人的欺压，其在校期间更是一直被李川勒索收取数额不小的保护费。调查组询问了学校相关负责人后得知，胡继安来自单亲家庭，她的父亲是学校食堂的采购员，平时生活过的比较紧，手头不是很宽裕。调查组认为这样的情况下还时常被李川勒索钱财，胡继安父子很容易产生极端的报复心理。最重要的事，胡继安的父亲完美的贴合了它们对犯罪嫌疑人的画像：对校内环境很熟悉的社会人士。作为食堂的采购员，胡继安的父亲胡建中平时在校内能够随时出入，同时也能算是一名社会人士，因此他的嫌疑陡升。于是调查组在案件发生后第三天将胡继安和他的父亲传唤到辖区派出所接受调查。很快，“凶手是22班胡继安”的流言就在年级中流传开来，搞得班里面人心惶惶，毕竟有个杀人犯同学是件很恐怖的事情。一片躁动中，只有叶闯看着窗外，目光愈发深邃。

　　就在这天晚上，R市电视台对案情进行了播报——大概是蔡曦提交了案情报告的缘故——“现在插播一条市公安局的案情通报：3月6日晚6时许，我市人民中学发生一起重大恶性案件，学生李某于校内遭到袭击，不治身亡。鉴于案情重大，影响恶劣，我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已经成立‘三六’重案调查组，对案件进行调查取证工作。案件知情人士请尽快拨打60916599与刑侦大队联系。2017年3月8日 R市公安局刑侦支队。”魏进看着这条案情播报，摇头叹气，她听说涉案的是保阳的同班同学，可是保阳却一问三不知，反而三番五次的拒绝她的关心，这让她很不爽。

　　市刑侦大队“三六”重案调查组。

　　对于弹头的痕检的初步结果刚刚出来，蔡曦眉头紧锁，一脸严肃。检验科的报告显示涉案枪支为制式“五四”手枪，且弹头发现了膛线的痕迹。在国家枪支管控日益严苛的大环境下，警用□□流向社会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蔡曦从事刑侦工作多年，一般的枪击案件涉案枪支均为DN州、HK特区或者Q省HL县生产的黑枪，而黑枪与制式枪最大的区别就是做工粗糙，没有膛线。制式枪涉案，往往预示着公安内部出了内鬼。越发杂乱的线索让蔡曦很是头大。

　　“蔡头，胡继安父子的羁押时限就快到了。”一个负责看守的辅警通知蔡曦，“再过俩小时咱就得放人了。”“好，带我去见见他俩”，蔡曦说。进了审讯室，蔡曦并没有与胡继安父子两个交谈，只是让他俩把手掌摊开看了看，便叫看守把人放走了。回到调查组，林顺很不解地问蔡曦：“曦哥，咱刚找着的线索，怎么你就这么给放走了呢？我们这讨论了一下，感觉基本就是他爹没跑了……”不等林顺把话说完，蔡曦往桌子上甩了一份痕检报告，“好好看看吧。”

　　看林顺几人还是很不解，蔡曦问道：“你们几个，警校射击训练的时候，用过五四吗？”底下一个侦察员很是不解：“头儿啊，五四都啥时候的事了，现在咱警校常规训练项目用的都是九二和九二转轮啊？”林顺却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是茧，胡继安父子双手的食指都没有长期扣动扳机形成的那种硬茧！”看几个调查员还是不解，蔡曦向他们解释，□□由于机械结构的缺陷，射击后坐力极大，堪比微型火箭筒，它不像上手极快的九二式，不经过长期的射击训练基本不可能命中目标，反而容易导致腕关节受伤。因此，能够使用□□射击的老刑警，惯用手的食指一定会有长期训练形成的厚茧。这二人的手，根本就不是能用五四式射击的手。况且他的家庭环境，也基本上不可能搞得到□□，这才是蔡曦真正介意的问题所在。

　　半夜，蔡曦单独把林顺叫出去抽烟。“小林啊，其实胡建中的嫌疑并不能完全排除，我想你毕竟有一定的审讯经验，应该也有所察觉吧”，蔡曦冲着林顺说，“你来说说你觉得他有什么问题？”“他的态度和语气不太正常，我觉着有点紧张过头了，像是在隐瞒什么事”，林顺说，“另外他双手满是茧子，粗糙的很，的确他从事采购经常搬东西时会这样，不过要说连枪练出来的那种茧子也很容易混在里面。”“嗯”，蔡曦点点头，“的确是这样，所以我希望你还是再观察他一段时间——保险起见”，他抿了抿嘴，似乎在犹豫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从我的直觉看，他不像是凶手。这样的一个凶手，即使是面对审讯，也不会把紧张表现的那么明显。话虽如此，我希望你能继续跟进对胡建中的调查，不过我要让调查组把注意力放到别的线索上了，因为我不是很确信弹道分析最后能做出来”，蔡曦的脸逐渐隐匿在点点火星和缭绕的烟雾中，“这把枪，怕是没那么容易查下去了。”两人都是一脸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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