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长安忆

　　段显玉可能没想到我会对他说那么多，他摸了摸我的头，回我：“也正是那次，让我遇到了你。”
　　“不知此次回宫，还有没有机会能同段小郎君在玉兰林里赏花作诗。”我现在终于知道段显玉为什么会在玉兰林里问我作画的事情的了，因为他也知道，我可能回不去了。
　　段显玉刚想说什么，嬷嬷在外边喊道：“公主，段大人，到了。”
　　我和他相视一笑，我知道他懂我，他也知道，我懂他。
　　如此，就好。
　　马车停了下来，段显玉些下了去然后在下边扶我。
　　“恭迎公主回宫！”一排排婢女皆都跪于殿门前。
　　嬷嬷说：“段大人，内宫已到，大人可以去向圣上交差了。”
　　我看出来段显玉不放心我，我对他说：“没事，你些去吧。”
　　“好，不用怕，思思，我们一会见。”
　　段显玉每次喊我思思时，我都会觉得很安心。
　　“嗯，走了。”
　　“公主，请随婢子走。”
　　我随着嬷嬷进了一所宫殿，后边的婢女都一个个紧跟在我的身后。
　　殿内，一层层纱帘将整个殿包裹着起来，上好的白金丝毯铺在整个殿内，殿内的深处有着纱帘的遮挡显得云雾缭绕。殿内的婢女都是赤着脚，一个婢女上前来为我脱掉了靴子。
　　嬷嬷道：“婢子在这等候公主。”
　　我没有回她话，只是点了点头向她示意。
　　为我脱靴的那位婢女说道：“公主请。”
　　我随着她向殿内深处走去，每走到一处纱帘处便被两旁的婢女拿着细长弯曲的玉如意轻轻的挑起来。白色的纱帘包裹的中间是一凿浴池，隐隐约约从水里可以看见浴池的四壁都是黄玉，每一面都刻着凤凰。
　　“公主，这是皇后平日沐浴的地方，今日公主回宫，皇后特赐公主在这梳妆沐浴。”
　　我回她道：“嗯。”
　　她将我的层层衣物脱了下来，雪白的肤色露了出来，我从未如此在他人面前这样暴露，就连舅母也没有过。我从镜子里看着自己，雪白肤色的脸颊早已红透，我将细木枝取下，一袭秀发飘落到腰下。婢女搀扶着我下到浴池中，我觉得很是不自在，便让她出去候着。
　　我将整个身体淹没在水中，想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让我感到陌生，我本以为我会平平淡淡度过一生，哪怕贫困潦倒，但至少有舅舅舅母的疼爱，有段显玉的陪伴，我也会觉得幸福快乐。我早已习惯了宫外的生活，我早已忘掉了对亲生父母的恨意，可如今，这算什么？
　　“咳咳……”我没有意识的被水呛到，从水中探了出来。
　　婢女听到连忙冲了进来为我拍背：“公主，没事吧？”
　　我一时竟咳的说不出话来，只能摇摇手。
　　她见我渐渐咳嗽止住了，便跪下，道：“婢子没有服侍好公主，还请公主恕婢子罪。”
　　我对她笑道：“明明是我自己不小心呛到，你何罪之有啊？快起来吧。”
　　我明显看到她神情惊讶，便对她说：“不用觉得我娇弱，我虽是公主，但想必你也知道，整个宫中的人也都知道，我从小便在宫外长大，也常常干活，如今被人这么伺候，倒是觉得很是不自在。”
　　“公主，还是让婢子服侍你。”她顿了顿又说，“公主乃是千金之躯，无论身在何处，都是理应如此。”
　　千金之躯？我暗自冷笑道，二月出生，也配这个称呼吗？但我心里很是感谢这个婢女，她说的话让我明白了，我现在是公主，梁国的公主，不论我愿不愿意，我都是。
　　花开凋谢，都是命中早已安排，不能怪，不能怨。
　　一番打扮后，一身明黄色的拖地长裙，衣摆上绣着金色花纹，一条缇色织锦系在腰间，镜前徘徊，顿显婀娜身段。我痴痴的看着镜中这个美人，她让我感到是如此的陌生，这番打扮下来，倒真像位公主。
　　“面纱呢？”我问道。
　　“公主，在宫中是不用佩戴面纱的。何况今日是去面见圣上和皇后，公主是自然不用佩戴的。”她顿了顿又说：“公主有很多年没见圣上皇后了吧，今日终于可以见到了。”
　　我看向她，也不过是和我一样大姑娘，我轻声问道：“你是想家了吗？”
　　我也想家，可这里不是我的家，舅舅那里才是我的家。
　　“婢子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母亲了。”
　　我刚想问她名字，却听到外面的催促声。
　　我对她说，会见到的。
　　随着一等人走出了殿外，我看到嬷嬷见到我出来，她的神情微微惊讶，随后又面无表情忙着迎上来，说道：“公主，圣上和皇后已经在等着公主了。”
　　我回她道：“那就有劳嬷嬷引路了。”
　　“公主起驾！”
　　嬷嬷的那声公主，听得我很是刺耳。
　　公主……
　　萧思……
　　我又到底是谁呢？
　　走过一座座小桥，穿过一道道走廊，梁宫的山水比外头的山水都要清秀，头上的发饰压得我生疼。我知道，我马上就要见到我从未见过的父皇母后了。
　　“公主，到了。”嬷嬷对我说道，又对殿门前侍卫说道：“快去通传。”
　　我站在殿外，尽管梁国的换季时日是这般的炎热，可我却冒了一身冷汗。
　　“传萧思公主觐见！”
　　我整了整衣裳，微微颔首入殿。
　　我没有抬头看他们，只是些向他们跪下行君臣之礼：“民女萧思参见圣上，皇后，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身后的嬷嬷也一起随着我跪下。
　　“平身。”一声威严凛然的声音在大殿内响起。
　　“谢圣上。”
　　我曾无数次在幻想过见到他们时的样子，是该哭，该激动，还是该怨他们呢，可事实，我们只是君与臣，民与君之间的距离。
　　“思儿，快抬起来让母后瞧瞧。”张皇后说。
　　这句声音隐隐激动，带着哽咽。
　　我缓缓抬起头，看向那龙凤宝座，宝座上的女子环姿艳逸又不失仪静，宝座上的男子龙威燕颔没有一丝表情。宝座下，左边站着段显玉和一位男子，我知道他是梁国太子，我的长兄萧琮，右边站着一位女子，我猜到应该是建昌公主萧娈，我的长姐。这些本该都是我最亲近的人。
　　我和段显玉相视一笑，不管如何，此时这里有我亲近的人。
　　“寡人既已许你回宫，恢复你公主之位，你以后便就以公主之位自称。”
　　淡淡的声音不夹杂任何感情。
　　张皇后急忙说道：“无妨，思儿刚刚回宫，一时改不过可以理解。”
　　“民女是二月不详之子，不敢自称公主。”
　　不仅梁国，整个南方的风俗，二月出生的孩子是不详之子，而我恰恰是二月出生，又加上更是二月二日出生，更是不祥之兆。本该是一国公主的我，就这样被送出宫外抚养。
　　所以啊，我怪不得，怨不得。
　　“思儿。”张皇后说着便站了起来，被身旁婢女搀扶着走到了我的身边。
　　我曾日日念着的母亲，此刻就在我身旁，我好想抱抱她，对她诉说我在宫外日子。可是，她还是梁国的张皇后，是为了保护梁国而不要我的母后。
　　她将我的手握住，哽咽着说道：“思儿如今已成大姑娘了，和你阿姐一样好看。”她说着，便把我拉到建昌公主那，“你看母后这记性，来，思儿，这是你阿姐萧娈。”
　　我和萧娈互相行了礼，道了好。她又将我拉到段显玉那边，说道：“这是你长兄萧琮。”我又向他行了礼，捎带着向段显玉问好。
　　宝座上的男子开口说道：“寡人还有政事要忙，剩下的事就由皇后交代吧。”他说完便径直走了，就好像，我和他没有任何一点关系。
　　待萧帝走后，张皇后说道:“你们也都退下吧，本宫和思儿说会话。”
　　段显玉他们退下，整个大殿内就只剩下我和她俩个人，她将我拉到宝座上坐下，说道：“本宫知道你怪本宫，怪你父皇，母后也自知对不起你，可当年，母后只是你父皇的一个妃子，能有什么权利来保护你，让你留在母后身边，母后只能拼了命来求你父皇让他留你一条性命，思儿，母后是真的没有办法啊！”
　　“可是这么多年，你也从未看过我，不是吗？”我反问她，此时就只有我们母女，我只想以女儿的身份问她。
　　“圣上怕传出对梁国不利的谣言，所以。”
　　“所以，你们就从未看过我，哪怕是你偷偷的来瞧我一眼，那如今呢，怎么不怕了？”
　　“思儿，你要明白，当今天下，隋朝建立，梁国只不过是依靠隋朝的小国，圣上为两国交好，便决定与隋朝的二皇子晋王和亲。”
　　“所以，你们此次召我回宫是为了让我嫁于隋朝晋王？”
　　我不懂，我是一个被遗弃的公主，和亲这种事是怎么也不可能轮到我。
　　我用不敢相信的眼神看向她，冷嘲道：“我就是一个被你们利用的棋子？”
　　她也急了，回道：“不是，你听母后说，母后本想着你在宫外平平安安的就好，本宫和圣上根本就没想过让你去和亲，可偏偏隋朝来的算命先生为宫里所有的公主算遍生辰八字，都与晋王不合，最終只有你与晋王生辰八字全部符合。”
　　我明白了，我回宫只有一个目的，嫁于隋朝的二皇子晋王。
　　“你知道吗，我本以为我回宫，是因为一位母亲对女儿的思念，看来，也終是我多想了。”
　　在梁国面前，什么都不重要。哪怕，我从来没有重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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