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鬼志

作者:席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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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芒种


      平阳观第三十四任监院郭世源歿于一年的芒种,恰是其师弟薛通识死后一年,旧疾发作,不治而亡。其弟子陈明世受命,任平阳观第三十五任监院,不觉山下战事将起,山中弟子自此久居山中,无命不可下山。
      芒种方过,山中已有了几分热意,正是辰时,陈明世换了身轻便的衣裳,便在山中练剑。他方才来此不过一炷香的时候,一旁的树上便来了个人,却是贪颚。“我方才看到有人上山了,像是你哪位师兄。”原来那日贪颚在山下见得陈明世,便时时借陈明世练武之时,与其闲谈一番,二人不觉间已成了故交,加之傀儡王又在山中,贪颚为其驱使,不敢伤人,郭世源便放下芥蒂,任由他们一人一傀彼此往来。
      陈明世收了剑,面上满是汗渍,贪颚便信手掷了张帕子,陈明世接过,嗅得其间有异香浮动,心知这定是他用以拭面的。只是不知贪颚为何却偏喜这些女子之物,从前他初见得,只当这是贪颚自女儿家身上取来的:“多谢。”
      贪颚笑着瞥了他一眼,手中却握着一枚铜镜,对着那镜子细细看了几眼,道:“这山中阳气渐渐重了,逼得我脸上那符印也愈发突显,实在难看,我便不随你一同去了。”
      陈明世闻言不由得笑了,贪颚虽为蛊傀,是为极阴喜暗,却爱见人,尤其喜欢见那些初上山门,生得俊秀的弟子,每每都要在迷阵外见上一见。年纪略小些的弟子,只当他是山中的精怪,骇得再不敢下山,陈明世便只得劝了他,他虽是应下了,却仍要再犯,只在每年夏日时方才收敛,因而陈明世只嘱咐旁人,等得夏至之后再行上山。
      陈明世方至观中,便见许景渊已在观外等候,见了他,急忙迎上来,道:“师弟,沈家遭难了。”
      陈明世一时乱了方寸,也顾不得礼数,连忙追问此事,许景渊因道:“这些日子连连兵败,眼看要攻入历城,城中大户都收拾了行囊,往城外田庄上避难。我也是今日方才听闻,沈家在途中遇着了流寇,家主已然亡故,余下人等也不知踪迹,恐怕是凶多吉少。”
      陈明世又问:“那可有人见得我义母和义妹,她们是死是生?”
      许景渊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叹道:“我得闻此事,便去了城外,那里陈列了好些尸首,恐怕不单是沈氏一家,只是其间有一位妇人,莫约四十岁的年纪,衣着与寻常白丁不同,我叫人去认了,只说像是老夫人。倒是和小姐一般年纪打扮的尸首并无一个,或许有生还之机。”
      陈明世手中的剑握得又紧了一分,他垂首,半晌未能言语,而后起身,作揖道:“多谢师兄,如今正是危急关头,劳烦师兄费心。师兄还是早些下山去安置家中诸事吧,待明世寻回义妹,必当登门拜谢。”
      许景渊回了礼,只道不必,陈明世却不再多言,便往观中去,贪颚借山中毒物,得闻此事,又知陈明世将观中之事暂且付与了一位师兄,就下了山,贪颚索性便在迷阵外等候,见了陈明世,因道:“我随你一同去。”
      陈明世心知蛊傀寻人,定然远胜于他,因而连忙谢过,便与贪颚一道下了山。贪颚一面同许景渊下山,一面托了一只黑蛇去观中求君绐相助,君绐得闻此事,只应道,倘若沈清萍在历城方圆五千里内,他定然会将她寻得。
      于是他们一人两傀寻了一日,便在城外一处破庙中,寻得了沈清萍。沈清萍初见得陈明世时,并未细看,只当他是匪徒,竟执了剑向陈明世刺来,陈明世连忙避开,唤道:“清萍。”
      沈清萍一愣,抬头往陈明世那方望去,却是满眼的失魂落魄,怔了半晌,这才发觉是陈明世,一时泪如泉涌,而后便觉浑身的气力的散尽了,踉跄着跌坐在地。陈明世连忙上前欲将她扶起,这才发觉她浑身发颤,像是方才自一场梦魇中苏醒。不待陈明世扶她起身,她望着陈明世便痛哭起来,道:“昭哥哥。”她身上有好些血迹,却不见有外伤,想来是逃过了一劫。陈明世未免她伤了自己,便收了剑,欲将沈清萍扶起,又不知为何有了诸多顾忌:“我来迟了,这便带你离开。”
      沈清萍是拼了命逃到这的,起先还有贼人追来,这柄剑原是要还给陈明世,她贴身带着,不想那日却用上了,当下竟刺穿了那贼人的咽喉,一时血流如注。她还未能发觉,又刺了几剑,只见那人瘫软成一团,她这才骇得神魂失守,一路逃到了这破庙中。
      沈清萍哭了片刻,忍着痛起了身,却仍旧泪流不止,陈明世原要带沈清萍上山,临行时沈清萍却忽然止了泪,寸步不行,只问陈明世:“昭哥哥,你见着母亲了吗?”
      陈明世一时失了言语,张了口,却不知如何作答,沈清萍的一双眼霎时间如枯井一般,深黑一片,悲喜皆散,却不知为何,自那陈朽的洞口落下泪来:“我知道,母亲是……我只是想问,她的尸首,可寻着了?”
      陈明世心中愈发愧悔难当,却不敢看她:“已寻着了,如今在山中置了灵堂,是我不好,我应当下山来送一送。”
      沈清萍默然站定许久,有些形容枯槁,半晌她方才张口,一字一语如喉头涌出的血:“不怪你,此事你并不知情,那些贼人非但要夺取金银,还要把我抓去,我娘为了救我,才死在了那些人的刀下。我……倘若我那时不曾心生畏惧,索性拔剑自刎,倒是干净。”
      陈明世见她如此,不免忧心,只得拉了她的手,方要言语,不料她合上了眼,良久,收了手,道:“无事,你为寻我费了不少心思吧?想必累了,只是我还得劳烦你送我去庄上,三叔一早将我堂弟送去了庄上,如今他是我沈家最后一分血脉。只是那庄上的人见他年幼,恐怕是会起异心,我得去为他撑着。”
      陈明世便有意将他姐弟二人一道带上山,无奈沈清萍执意不肯,陈明世只得将她送到了田庄中,又在那庄子里留了几日,唯恐她受了欺压。不料沈清萍却是雷霆手段,一面为沈家众人办了丧事,一面整治了庄中的大小管事,最后竟无人不服。陈明世这才安下心,沈清萍见陈明世在此耽搁了几日,又催着他回观中,陈明世便同在外等候的贪颚,一道上了山。
      贪颚一路随行,见陈明世仍有几分伤神,因道:“你倒也不必忧心,我见你那位妹妹,是巾帼不让须眉,比之朱琦、商齮也并无半分不逊色。”不料他方才说了这话,陈明世还未作答,他却自觉失言,道:“我不是要把你妹妹和尸傀相较,只是她们做人的时候……”
      陈明世却笑了,仍旧是一副谦和君子的作态:“我明白,烦你费心来再三劝慰。我只是心中有愧,我当年为沈家厌弃,送上山来,清萍不辞辛苦,唤我归家。我却怕家中叔伯不喜,因而留在这山上。倘若我学成下山,沈氏一族也不至沦落至此,我义母也……”
      贪颚知他心中有愧,只得劝道:“这世上的事是很难算尽的,纵然你下了山,也未必能敌过那么些流匪,毕竟你只一个人,即便有一身铁骨,也未必能挡得了那么多把刀。”
      陈明世叹息了一声,道:“我还不曾谢你,倘若不是得你相助,我恐怕不能寻回清萍。”
      贪颚素来是个轻狂的性子,如今听得陈明世这般郑重地谢他,反倒拘束起来,便又往一旁的树上飞去,别过脸道:“我也没帮上多少,反倒是君绐,他胜过我许多,先行寻得了你妹妹,再将她的去处告知于我,我这才知你妹妹就在那破庙中。你要谢,便去谢他吧。”
      只是贪颚未曾想,他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明世果真要谢君绐。
      陈明世回得观中,今日正是一个晴日,观中弟子正在山间习武,观中一片孤寂无声,只见得观外的几只飞鸟,穿过层层树影,飞落在那观雨亭上,与檐角的石燕遥相呼应。君绐便在那亭中,正自顾自下着一局棋,那局棋从前陈明世见他下了许多回,每回下得局势渐明之时,却又收了手,索性不下了。
      “多谢前辈。”陈明世施了一礼,因往亭中去,君绐便收了棋,道:“可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却望着亭外养着的一缸莲花,方自生出缸底新叶还蜷着,在日光下,泛着几分银白。
      陈明世在亭中坐下,君绐回首与之对坐,陈明世面上泛起平和的笑:“我有一事想问前辈,为何要入宗祠?”
      君绐自顾自拿起了一旁搁置的茶具,细细将茶饼碾碎,而后自一旁的灶上取来了水,一面倒了水,一面用茶筅击拂着茶水,道:“这话是你师父叫你问的吧?”
      陈明世接过了君绐点好的茶,细细饮了一口,道:“多谢。前辈神机妙算,确是先师遗言。不过是叫明世过上十年,再来问询,只是如今明世受前辈大恩,因而不得不问。”
      君绐抬眼望着他,面上无喜无悲,如同羽化了一般,恍然间,陈明世竟觉着,君绐却像是仙人。“倘若你曾叫人禁锢数百年上千年,或是永世困于那暗无天日的方寸之地,你断然不会再问我。”
      陈明世不料他竟如此作答,却有些无措,手里还握着那杯茶汤,半晌,方道:“明世此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许多事切身不能领会,因而不得不问,也是斗胆代诸位先辈,来解这上千年的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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