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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偏见
“这个时间段的红茶不够纯粹。”
喝一口红茶,余味在舌苔里酝酿,我故作老成的自言自语道。
拿着咖啡杯走到我身边的医生笑着问我:“怎么说。”
“只有煮鸡蛋。”两颗鸡蛋安然躺在碗里,我不打算吃它。救济所的早餐是煮鸡蛋,全天的免费煮鸡蛋。煎的炸的还是炒的,我都无所谓,但凡是把鸡蛋放水里煮的,我绝不会吃它一口。现在是早上六点,空腹喝茶是十分难受的,茶失了茶味。
“鸡蛋和茶有什么关系?”医生在桌子上揉鸡蛋,把鸡蛋壳揉碎,然后剥开吃掉。
“鸡蛋的味道和红茶相冲。”简单来说,鸡蛋和我相冲。因为饥饿,胃液在肚子里翻腾,像医生那样把鸡蛋在桌上滚揉,不甘心地吃掉煮鸡蛋,讨厌的东西心里抱怨抱怨就够了,“今天不宜喝红茶。”
“可以试试咖啡。”医生自以为心领神会我的意思,从口袋拿出一块压缩饼干,我摆手拒绝。
“咬不动。”老实说压缩饼干比煮鸡蛋要好得多,味觉上是的,我不想再拿医生什么东西。这饼干在超市里卖得贵,医生忙到来不及吃饭,就用这饼干充饥。她很少在伙食上花点数,几乎同我一样在救济所吃免费的食物,我没必要因为自己的挑剔,浪费医生有限的资源。再来,游戏对饱腹感的设定几乎接近于现实,完全参照玩家个人身体情况。我没什么运动量,不用吃很多食物。
“好吧。”医生讪讪的收回饼干,她有点摸清我的性子,知道我在拒绝她。
“咖啡不是我喜欢的味道。”我瞅一眼医生的咖啡杯,又加一句“特别是苦得要命的黑咖啡。”
医院每天早上八点开门,我和医生总在六点钟左右的救济所碰头,一起坐在南侧长吧台边闲聊。闲聊是漫无目的、前言不搭后语、看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医生的博闻强识总说些我不知道的冷知识。通常医生侃侃而谈,我极少开口表达自己,今天的煮鸡蛋话题是个例外。我耳朵听着医生说话,稍微给点回应,心里记挂着那几个石头和地图。剩下的石头在我进不去的区域散落着,通过九幅油画的猜测,剩下的区域有研究所和武器库,这两处是讨伐队员和其他一些工作人员可进入的场所,不算什么神秘的地方。还有两处实在辨不清,也是目前明示玩家的未开放区域。一处是类似于法院还是教堂式的大建筑,我倾向于法院,先前系统有说明审判在法院进行。第二处的画和其他不同,蓝色绣球花把建筑的大半边给遮住,隐隐约约看到外轮廓。最可疑的是中间的油画,没有任何建筑,倒是画着一棵盛放的樱树和紫藤萝长廊,仔细想想看,这幅画里好像没有蓝色绣球花。
“今天是第几天?”我问医生。
“581天。”医生看一眼手环才回答我,“系统原定是今天开放法院。”
明天就是审判三名玩家的日子,要求每位玩家到场听审,我需要找个机会溜出去,利用庭审的时间把剩下的石块找齐。怎么样才能掩人耳目的离开呢?
我拿起茶杯送到嘴边,发现杯中的红茶已经被我不自觉地喝完了,白水冲剂茶包的时间太久,壶里的茶包冲不出茶味。转头去后面的货架拿茶叶包,去门口的女服务员处刷手环,警告声响起,服务员用她那尖锐的电子音告诉我:“超额了!超额了!”
“没了?”我不禁怀疑地叫出声来。
“怎么了?”医生转身看向我
“按着以往,红茶的限量是每人每天三包,我才拿一包就算超额。”我有些抓狂,带着早上吃掉两个煮鸡蛋的恼火。
“我来看看。”医生走到我的身边,拿三包茶是同一种情况,只能刷下一包。她把这包茶给我,我实在面色难看,难掩的烦躁,捏着茶包对医生说谢谢,拖鞋底的声音很响,几乎是跺着脚式的回到吧台,赌气地猛灌自己一杯白水。
“今天三餐都是煮鸡蛋。”指甲在头发间来回抓,摩擦在头皮,昨晚结痂的食指伤口有再开裂的迹象,为了防止医生发现,我把手藏在上衣口袋里,郁闷地抖起腿来。
医生帮我理炸毛的头发,拍拍我的肩,她说:“可能就今天这样,我们去超市里的餐厅吃饭怎么样?”
“那我还是饿死算了。”超市里人来人往,太吵。救济所里的所有东西可以通过手环上的商城进行购买,迅速传送到玩家面前,因此除了无所事事的我,没人会来这破烂地。安全区的超市和外界对比起来,更像是大商场,应有尽有,但npc将其称为超市,玩家只能去实体采购,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减少不必要的人际麻烦,最好的方法就是哪凉快哪待着。
“小爱,十一点在亿家餐厅定两份猪排咖喱饭,外卖送到救济所。”医生呼唤出她的ai,“新开的外卖服务,一次都没有用过,今天正好试试,压缩饼干要吃吐了。”
“两份?”
“你一份,我一份。”医生自然地接下话。
“没必要,煮鸡蛋是必要承受的痛苦。”
医生喝完咖啡,伸着懒腰,然后毫不在意地回答道:“查房时间到了,我先走了啊。”
“期待我们美好的午餐时光。”医生留下这一句话,看来是不容我拒绝了。
“二十二,查一下亿家猪排咖喱的价格。”
“1300点。”
听到这数字,我脑子疼。手按太阳穴,寻思着自己的债是越欠越多。
“医生······”下意识念叨着医生。
她在工作,没工夫和我瞎扯。心底被一股抗拒感,无奈的寂寞占据着,望着紧闭的大门,空荡恍惚间油然以为自己好似死了最好,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我这种浪费粮食的人。
现实的无聊生活,加上又是长在温室里的花朵,所以从不必担心生存问题,反而莫名胆小着向往死亡。当被迫进入到这个死亡游戏,在生死边缘,求生的本能一触即发,根本没时间反问自己,不是说死了更好吗?性命无忧,却断了半截手臂,失去生存竞争的可能,于是心安理得沉浸在死的幻想之中。
吃好喝好,上路就早。或者说酒足饭饱思□□。我总是想到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庸人自扰,这大概是孤身一人的自娱自乐。
“一百万点就可以买到安乐死。”二十二停在桌子上,这样告诉我,“穷人连快乐的死去都不配拥有呢。”
“有些玩家因为恐惧痛苦,所以早早就选择快乐的死去。原来在人的观点里痛苦地活着比死亡还要可怕。系统对于人的判定真是不准确。”
二十二的话让我觉得可笑,但是我没有合理的解释去反驳。人会为了活着而不择手段,也会为了死亡不顾一切,生与死于人这种无聊的生物眼中,有着无数的解释。
“即使没有痛苦与快乐的修饰,生死也是难搞的问题。判定只有正反与对错,然而人不是非黑即白的呆板生物。”
我看见窗外的讨伐队已经集结完毕准备出战,今天会有多少人活着回来呢?
“玩家总让二十二刮目相看啊。”
“呵,别开玩笑了。我自己都搞不懂,人为了什么非活不可,又为了什么非死不可,为什么会迫于生计,又为什么会超脱物外,这种高深的问题是我想不明白的,笨蛋能解决眼前问题,就是万事大吉,未来对于我来说都是苟且。”
“玩家的说教······”
嗯?
“都是废话呢!”
我朝二十二翻白眼,之后不再考虑这些可有可无的问题,专心盘算明天如何在庭审上脱身。
手环上的时间显示八点整,电视准时转播讨伐队影像,系统作出的报纸也发放了,电子刊准时上线,纸刊由机器人输送到位。观看固定节目要比思考来得轻松。
和异种的作战方式很特殊,没有参与过任何实战的我靠着电视转播和日常训练来自行揣摩。一个小队有六人,分为三组,战斗组、观测组和补给组
战斗组是一人驾驶飞行器,另一人携带特殊武器。
我不太清楚驾驶员驾驶的到底是什么工具,即可以变成摩托,也能变成小型的飞行器。驾驶员除了驾驶之外,还要负责协调斩杀者的控制线。斩杀者的腰间绑着特殊的作战带,装着应急用枪支弹药和斩杀装备。作战带里有像威亚一样的钢线链接驾驶终端,驾驶员操控终端来调节钢线的伸缩和变向,和木偶表演一样。
异种的致命弱点是心脏,可每个异种的心脏都不同,位置不同,个数也不确定,只有刺穿所有的心脏才能完全斩杀。所以需要观测组先行探测,然后传递数据给战斗组。
能刺穿心脏的武器仅有特制的冰剑,是何原因暂且不明。斩杀者腰间的剑筒是特制材料,转动剑柄开始凝固冰剑,需要两秒完全成型,成型的冰剑最多刺穿三颗心脏,冰剑寿命结束会立即融化,斩杀者放回剑柄重新造剑。剑筒凝剑的能源需要后勤组时刻注意,随时补给。
攻略组的安排是战斗组为两名玩家,另外四名都是npc队员,必要时直接卖掉npc,保证斩杀头数在玩家手中,且自行分配。分配头数在一开始闹了不小的风波,各种复杂的交易线由此诞生,不过后来发现没有任何作用,交易线也就自觉断裂,通关的方法原地踏步。
视线从电视转移到空空如也的茶杯,摸着脖子,新换纱布的粗糙感让我有种想要撕碎它的冲动,无聊的时候抠结痂最为解压。
还有三个小时才到十一点,好困。
风散云去,带着一丝阴冷气的光透过玻璃,我迷迷糊糊地打哈欠,放纵自己趴在桌子上小睡。
枕着手臂,低着头睡觉的感觉并不好,或许是今天吃了鸡蛋,不巧胃胀气,一股气堵在气管上下,我坐直顺气,看一眼左上角的钟,睡了四十分钟左右。电视播报还没有结束,我托着下巴,无精打采地看直播。
“咳咳。”
咳嗽声?我转头向背后看,一位少年坐在结账台附近。
“抱歉,打扰到你了。”少年面露尴尬,向我道歉。
“没有。”来救济所的人不多,除了医生和我外,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npc。我耸了耸肩,让他不必在意我,转身继续看直播打发时间。
电视里一名少女一闪而过,她的动作伶俐敏锐,斩杀异种的速度极快。
“有雾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医生某天向我提起这个名字,“她出生在剑术世家,别看她长得可爱,她的剑超级快,这个安全区里没有人能比过她。”
“她还有一个和你差不多大的弟弟,叫楚有光。”
我又转回头看向那边的少年,他紧盯着电视,注意到我后对我微笑道:“我姐姐厉害吧。”
炫耀自豪的语气里掺杂一些不明所以的落寞,但他自己没有很在意,像个傻小子一样的自来熟,开始疯狂夸赞他的姐姐。他说得很起劲,激动时总会有咳嗽打断他,每当他咳嗽完,他会用一种难过尴尬的表情看着我。我无意揣度他的经历与情绪,但是大脑固有的经验分析——成见,自觉地闪过无数种可能。一般情况下,有人会问“有如此优秀的姐姐,你累吗?”
然而我选择了闭嘴,没必要对别人的人生抱有兴趣,与我无关。继续听他说话,就当是打发无聊时光。
“我的姐姐很唠叨,我一点小咳嗽,她就死活不让我上战场。”
“你的咳嗽挺严重的。”
我难得回应他,不算什么好话,总比虚情假意的安慰要真实。
“真没人情味。”他嘟囔着,故意被我听到。
人情味能当饭吃吗?我没说出口,就哼一声表示自己的不满。说得我有点饿了,离十一点还有二十分钟,聊天真能打发时间。他不再和我说话,专心看电视直播,而我翻起报纸。很不巧的是,十一点的饭送到了,医生没出现。我脱下外套,把饭包起来搁在一边。
一点半左右,医生气喘嘘嘘地跑进救济所,我把外套拿开,手碰碰饭盒,还剩一点温度。
“啊,你怎么没吃。”
“不饿,等你一起。”我回答道,“临时的手术?”
“嗯,才下手术台,收拾完立马就跑过来了。你怎么不先吃?等我干嘛。”
我耸耸肩,没回答她的问题,示意她快点坐下来吃饭。
“全寓医生?”楚有光喊了一声医生的名字。
医生跑得急,一开始没注意到少年的存在,愣了愣回头看,惊讶道:“有光?你今天没出区吗?”
“今天身体不太舒服。”楚有光回答道,欲言又止,“医生······她是?”他小心地指了指我。
“叶亦啊,我和你说过。”医生介绍我,“你身体还好吗?我帮你看看。”
“不不,没事!”楚有光涨红了脸,感觉他快要哭了,然后他立马鞠躬,向我道歉:“对不起!”
“我没看到手环,错把你当做npc,刚才说你没有人情味,真不是故意的,请您原谅。”
都用上敬语了,我也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你有说吗?我没听到。”
楚有光没有起身,这世家的教养啊,我叹了一口气,“我原谅你了。”
“谢谢。”他直起腰,又露出傻里傻气的笑容。
“吃了吗?饿不饿。”医生问他,他笑着回答道:“我不饿,等着姐姐回来一起吃。”然后转头对我说,“叶亦,今天谢谢你,麻烦你了。”
“医生、叶亦,拜拜,我去队里看看。”楚有光向我们挥挥手,走出救济所。他大概呆不下,看着我们吃饭更尴尬。
“他可爱吧。”医生帮我把饭盒打开,坏笑道。
左一个可爱,右一个可爱,医生的词汇量真让人堪忧。好吧,我承认,我除了评价人傻之外,也没什么新鲜的词汇。我回了一句还行,然后大口吃饭,还好饭不太冷。我没什么可挑剔的,毕竟已经是我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一顿。医生不再提楚有光,说些手术台上的事情,她也不觉得累,叽里呱啦地说一大堆。
“你不累吗?”我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仅仅是问候医生。
“医生怎么能说累呢!我每时每刻都应该保持高昂的斗志,迎接未知的挑战!”
医生激情演说吓我一跳,而我觉得她在放屁,怎么可能会有不累的人。
“哦,那你加油。”她的热情是真的感染不了我,我很敷衍的回应。
我们大约又聊了几分钟,就各自沉默吃饭。医生本打算吃完小睡一会儿,人算不如天算,部门的护士打电话叫她回去,说是又来了一批病人,刚从战场下来。好吧,这医院难道就剩一个医生了?我瞥见医生座位上遗落的头发,怪不得她说最近脱发很严重,那么短的头发再掉就要秃了。她又说今晚要通宵,明天早上九点法院开庭,系统强制每一位玩家必须到场。医生每天都和我唠叨要惜命,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自己忙起来也是忘得干净。
人啊,真是琢磨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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