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再选一次
宋星来以超常的毅力继续复健,进步很快,受伤也很多,她房间的方向经常传来砰砰的撞击声。她好像把婚礼上所有不友好的目光,以及婚礼之后宋风回的冷漠,都归咎于自己的轮椅。
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她不能走路,甚至没办法自己站起来,所以风回的朋友不喜欢她;因为他们都不喜欢她,所以风回也对自己不满意。只要她正常了,一切就能回到最初,回到她在病床上刚睁开眼的那一刻。
她永远不会忘记宋风回那时的眼神,压抑而深沉,却莫名让人信任,仿佛破碎缺失的灵魂被神明牵引,一定要和她在一起才能完整。
可惜,那是她的最初,却不是宋风回的,更不是“她们”的。
一切都错位了。
不管听到什么响声,宋风回再也没有踏足那个房间一步。她既然下了戒断的决心,就不能让自己再靠近一步。
因为她不相信自己的毅力。宋星来对她依旧有着无可比拟的吸引力,看到她,自己就舍不得放她走了。
有时候宋风回也在想,自己究竟爱她什么。如果说过去的星来曾经那么敏感细腻招人疼,曾经和她相依为命数十年,曾经共同经历了人生中无数重要的时刻,那么今日的星来有什么呢?
失去了记忆,所谓过往,也只是毫无意义的单方面臆想。没有过往又意味着什么呢?没有性格,没有想法,没有与她正常交流的智力。她甚至,连长相都不再是宋风回熟知的那个样子了。
除了一个名字,宋星来没有一点点与从前相似。
可她还是爱她。为什么呢?她想不明白,却一直在想。
孙文斌倒是很容易被引到京城。他离五毒俱全也就差个嫖,宋风回找了个老千,玩了一晚上就给他输红眼了,让他抵押房产证来京城办件事,办好了两清,办不好卸条胳膊。
他抵押的房产证居然是宋星来家里的房子,证上也有他的名字,说是夫妻共同财产。
“问他他老婆在哪,知道这事吗。”宋风回远程指挥道。
“说是过世快一年了。”她安排的老千如是回复。
宋风回没什么表情:“那他到了京城,可千万别吓出个好歹来,到时候还得我掏医药费。夫妻俩一起捞,散德行也不是这么散的。”
她和孙文斌约在墓园见面,就是她之前给荣贵香挑选的那个墓园。
她给的地址详细到墓碑的编号,非常好找,宋风回牵着星来刚进大门,就看见一个中等个子的男人等在那里,似乎有点焦虑,频率很快地来回走动。
宋风回偏头去看宋星来的反应,星来却只珍惜地和她十指相扣,笑得单纯又甜蜜,根本没注意到几十米开外的那个男人。
她于是牵着她默然前行,一直走到那个人面前。
孙文斌和照片上有些差异,也许是因为这两天赌桌上欠了一笔不大不小的钱,被宋风回要挟着提心吊胆地赶过来,他显得格外落魄,衣裤都皱巴巴的,面目几乎有点神经质,和从容体面的宋风回形成了鲜明对比。
星来像对待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一样,含笑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认识了新朋友,除此没有任何额外的反应。孙文斌却惊了一下,连退两步,后腰猛地磕在一块还没刻字的墓碑上:“是你?!是你诓我来京城的?”
他面色阴沉,伸手就要抓星来的肩,星来想往宋风回身后躲,又怕惹她不高兴,还没犹豫出个结果,宋风回就主动往前迈了一步,拦在二人之间,一只手拍开孙文斌,冷声道:
“记住了,叫你来的人是我,你只用跟我说话。”
孙文斌也看得出星来的异常,放在平时,她恨不能离自己八丈远,不可能离这么近跟自己说话。想到之前自己打听到的车祸消息,他心里便有了猜测。
“她把脑子撞坏了,对不对?”他这句话的语气居然微妙地软了一下,“以前的事,她都不记得了?”
相比刚才色厉内荏的时候,宋风回莫名更讨厌他态度软下来的样子,畏畏缩缩犹犹豫豫的,不像个男人,她本来要说的话,突然也不想说了。她还是不甘心就这样把星来让给一个混蛋。
“她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的‘妻子’已经过世一年了。”
“……不,不,没有。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可以带她……”孙文斌沉默了一瞬,随即抗争般提高了音量,第一次灼灼直视着宋风回,“我本来就应该带她走,回鄂州,我来照顾她!”
“我才不跟你走!”一个意料之外的清脆声音突然响起,是星来。
“风回,你要送我走吗?你不是说过,鹿城苑九栋就是我的家,你还说,只有人离家,哪有家离人,是不是?”她颤声问。
宋星来没有立刻作答,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贴着孙文斌耳侧淡淡道:“还记得你来京城是干什么的吧?我只要你闭嘴五分钟,别闹得人财两空。”
孙文斌神色几变,终究还是咬牙没说话。宋风回接着便屈指叩了叩他身旁的无字墓碑,回头问星来:“知道这底下埋着的是谁吗?”
星来茫然摇头。
“是个可恶的人。
“她叫荣贵香。
“你还记得吗?”
星来依然茫然,似乎不理解宋风回的意思:“……我不记得。”
孙文斌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就挣红了眼,立时便大声叫起来:“宋星来!你真傻了!她是你的……”
“我让你闭嘴!”宋风回第一次在人前现出压制不住的暴怒,“上赶着蹲班房直说!”
孙文斌居然被她一个女人的气势镇住了,好像现在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当真不敢再讲。
“星来别怕,我没有赶你走,只是,之前你做了一件让我难受的事,现在我想让你再选一次,”她闭了闭眼,恢复了平日的声音,一字一句道,“我问你,你是要这底下的死人,还是要我。”
星来像是被“死人”两个字吓着了,骤然瑟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要她,还是要我。”宋风回重复。
星来泪如泉涌,全身都在战栗。她确实不记得荣贵香这个名字,可不知为何,看着那块碑就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一阵阵绞痛。
“宋星来,我最后说一遍,我们两个,你只能选一个。”宋风回死死攥住星来的手,厉声喝道,“选!”
此刻她的神情已经狰狞到近于入魔的地步,孙文斌发觉自己简直像被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压住了,几乎喘不过气来。
“哇——”星来的神智终于崩溃,这段时间培养出来的本能依赖促使她叫道,“风回!我要风回!呜呜呜呜……”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昏倒过去,宋风回却不放过她,依然掐着她的虎口,强迫她保持清醒。
“好极了,好极了!”她立刻打电话给墓地工作人员,电话刚接通,她暴风雨般的情绪居然瞬间平息下来,语气平和,“可以了,请过来吧。”
工作人员不一会儿就拿着钻头机器来了,宋风回牵着星来站远了些,看着他们开始掘墓。表层的草皮被掀开,裸露出的褐色泥土和灰白的水泥像个巨大的伤口,钻头每一次深入都在割裂着什么。
星来还是在哭,撕心裂肺,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翻来覆去只有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我知道了,原来是你!”孙文斌被她当着星来的面掘墓的举动惊住了,和荣贵香有关的记忆一股脑涌了出来。
他从来没听过宋风回的名字,但是他知道宋星来以前有个初恋,是荣贵香硬拆开把人嫁给自己的。
初恋——
初恋!
宋星来的初恋是个女人,就是这个女人!
婚后一切龃龉都有了解释,他心里和胃里都翻江倒海,几乎想吐:“你跟她……你们真是,真是,让人恶心!”
“你的事做完了,可以滚了,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会担心你回不了鄂州的。”宋风回根本没正眼看他,而是把哭得抽搐的星来抱在怀里,在机器钻透水泥的噪音和孙文斌的怒骂声中,轻轻地吻了星来颈侧。
孙文斌目眦欲裂,冲上来就要把二人拉开,没想到星来却对自己的拉扯剧烈挣扎,主动往宋风回怀里靠。工作人员一看势头不对,自然也要维护金主,几人合力按住了孙文斌,得到宋风回的示意后就把人往外拖。
他像是被宋星来的反抗打醒了,人家是你情我愿,他不过是个被荣贵香强插进来的笑话,自始至终都是如此。于是他一点没挣扎,死鱼似的被拖行了一段,眼睛却一直死死盯着宋星来。
“你疯了!你们都疯了!宋星来,你清醒了会后悔的!”
孙文斌突然又喊起来,但已经没人去管了。
大概又等了一个多小时,骨灰盒终于取出来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椴木盒子。宋风回把它递给星来:“抱好了,有点沉。”
星来哭得力竭,一下腿软,差点连人带骨灰摔出去,宋风回一只手就把人揽回怀里,却没伸手接住那木盒子,任由它不轻不重地磕在地上。
绿草如茵,其实并没磕出声,但宋风回却清清楚楚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炸裂的声音。
这才是真正的,从头来过。
“拿不了就不拿了,留在这,”她为星来拭去眼泪,唇角微微上扬,“我们回家吧。”
星来看起来哭累了。这段时间真是难为她了,但以后就会好了。宋风回带着一点歉意想。
她为之前对星来的冷漠致歉,至于今天的事,她心里只有疯狂到危险的喜悦。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