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道

　　当散道人展示出胸前痕迹时，方才代替众人发问的，左上首座之人不禁轻“咦”一声，却是站了起来，走近前去，欲要临近细观。

　　玉溅霜旁侧坐着的是位双鬟少女，她本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件莲花法器，此时也一怔后合指一握，莲花霎时消散无形，起身讶然唤道：“栖未师叔，这难道是…？”

　　栖未却慢慢摇了摇头，拧眉道：“有些古怪。”他又凝视了那伤口数息，秀气的面容上有些阴晴不定，先是返身回到座上，才再次朝散道人问到：“你与它交手时，可曾见到它的形貌么？”

　　散道人见众人不再注目于他的伤口，转而留神听他叙述，便合上了襟领，否认道：“当时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未能看清那妖物形貌，只看到了一道影子，大约是这般模样 - ”说着，他抬手以灵光勾勒，画出来一团似圆非圆，约一臂来长的虚影，在空中倏做腾转，转瞬不见。

　　少女询问般望向了栖未，而他却不曾稍作回应，只眯眸静默片刻，又追问道：“当时情形为何？你都与我等详细说来。”

　　散道人侧首看了眼舍王，见他微微颔首示意，便闭了闭眼，沉声回忆道：“我遇见那妖魔，是在前日傍晚，未时三刻，于此别府西南，自云院中，也是小郎君莫名不见之地。因之前四处遍寻无果，我便与四名剑蟒使再往那里勘察，看是否有什么遗漏。当时我五人持符箓分头探查，我前去的是小郎君房中，那也是他那日睡下前，最后被见到所在。从我与另四人分离，到我迈入房中，不过四十步时间，在这点时间里，那妖物已对那四人一击毙命，伤口皆在喉上。”

　　说到这里，他曲起三指成爪状，在喉前斜斜一勾，当作示意，继而又接着平铺直叙：“在它连杀四人后，又来到小郎君房中，藏于梁上，只待我迈入房门的一瞬。它速度之迅疾，实为世之罕见，还是我背后阳剑自行出鞘护主，助我挡下了喉前那一抓。它见一击不成，便又倏转攻势，险些掏去了我这一副心肝 - 这便是我胸前伤口来源 - 若非我尚有阴剑在手，恐怕亦难逃此劫。”

　　听完他这一番叙述，少女见栖未仍是蹙眉，似有不解之处，便冷声发问：“你又如何能肯定那是彼处来的荒妖？照我看，这等阴狠险毒的造物，许是你们得罪了哪个鬼修也未可知。”

　　她质疑声方落，散道人只是平淡看她一眼，尚未如何，秦三娘已掩口娇笑起来：“傅妹妹当是专注修行，少出山门，因而不知，俯幽可不是鬼道修士的好来处，更遑论他们手下的魂灵造物了。”

　　这话确是实话，然而却捅了马蜂窝。

　　傅姓少女一下立起，掌中一托，便有莲花于上倏然绽开，恨声道：“你笑什么？你又叫谁妹妹？你区区一介凡胎，也敢嘲笑于我？也配叫我作妹妹？”见她掌中法器随主人心绪急做沉浮，灵光疾闪，呼之欲出，栖未冷冷瞥了秦三娘一眼，才告诫般斥道：“灵漪，坐下。”

　　傅灵漪不甘地唤了一声：“小师叔！”

　　栖未眯起眼来：“你连我的话也不听了么？”

　　傅灵漪面上一白，不由得低下头去，道了声“灵漪不敢”，这才收了法器，又坐了下来。

　　栖未见她听话，便转而对舍王笑道：“灵漪失礼，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舍王连连摆手：“不怪，不怪，傅仙子乃性情中人，小王最是钦佩，又怎会怪罪呢？”

　　这时却又闻杜长庚哼笑一声：“傅道友所言也不无道理。你这道人，未免忒也自以为是，你又怎知就只有一只妖物？许有三只，四只，五只，也同你们一般，分头来袭也未定。”

　　散道人朝他注目过去，摇首回应道：“那四人并非同时身亡，而是先后死去的，各相隔约三息时间，很是均匀，且伤口细微处亦全然相同，因此我才推断妖物为一只。”他沉吟稍许，又叹息道：“或许确有更多……只是线索太少，实是难以定断。”

　　众人一时又是无言，或是隐有所思，或是无甚所谓，漠不关心。正当沉默时，堂中忽而响起几下咳声，却是右侧上首，白云心旁侧坐人正以白巾掩唇，咳嗽不止。他望来弱冠模样，鬓翠如漆，眉飞乌羽，便愈显颊唇苍白无色，却难教人生出丝毫脆弱观感。

　　舍王不禁身子前倾，关切道：“天心真人，您可还好么？不如小王先使人带您前去精舍歇息。”

　　天心自始便未置一语，此时也只是咳声缓止后冷淡道：“不必，不过小疾而已。”说着，他两指轻轻一搓，蓬出一丛碧焰，将手中用过白巾转瞬烧尽，只余一点细烬，自他指间簌簌落下：“无需线索，寸寸犁过便是。观中赐我身携聆花观世镜，凡具妖族血脉者，上天入地，无不能追索。”

　　舍王迟疑一瞬，还是问道：“那吾儿……”

　　天心摇了摇头：“此镜对人族无效。”他见舍王神色忧虑，又加了句：“他未必不与那妖物一处。”

　　栖未在他们之间来回望有一眼，忽而笑道：“荒妖越域，虽在这千年中也曾有过数次，但能欺瞒俯幽关口，入得城来还是头一遭，实在容不得吾等不重视。殿下虽是舐犊情深，却也要分清轻重才好。”

　　听闻此言，天心微微颔首，余者也都无异议。

　　舍王双目又红，几不能语，半晌才勉强道：“是…是…栖未真人…说得是。”

　　栖未凝注在舍王那张白皙虚胖的面容之上，半晌勾唇一笑，又道：“殿下果真深明大义，既是如此，想来也不会吝惜区区一张兵符了 - 听闻俯幽城中，殿下麾下率有东，南，西，北四军玄甲卫…”

　　他话未讲完，秦三娘已是顾不得舍王暗阻，气笑道：“栖未真人未免想得太好了罢，怎地不去梦里走一遭？那里应有尽有，却还省了您开口便要的功夫哩！”

　　舍王神色一动，登时拍桌呵斥：“三娘！住口！”紧接着又拭起泪来，神容惨淡：“真人明鉴，此事并非小王推脱不愿，而是吾家先祖有圣令在先，如不是妖廷叩关，便断断不能调用四军呀！便是此次吾儿被掳，小王也未曾动用其中一兵一卒，真人若是不信，尽可以详加察查！”

　　栖未笑意不减，轻轻抬手阻住了他身旁被秦三娘所言气得三尸神暴跳，几欲撸起袖子就动手的傅灵漪，口气却是意味难明：“看来是我唐突了，还请殿下见谅。”

　　舍王止住啜泣，连声道：“不敢，不敢。”

　　玉溅霜安静旁观了这些时候，终是微微一笑，倏尔插言进来：“贫道来此，却并非为了拘拿荒妖一事，而是受秦娘子所托，前来助舍王殿下寻找小郎君的。虽是与诸位同道殊途同归，却也恐有冲突之处，还是分头行事为佳罢。”

　　杜长庚瞥她一眼，只冷哼一声，不予作答。反倒是白云心，再次幽幽凝注过来，问道：“你不愿与我一处吗？”

　　玉溅霜笑了一笑，缓声道：“自然不是，只是为不互相搅扰考虑。”

　　白云心却又认真问到：“那我不搜捕荒妖，也去寻他的孩子，是不是就能和你一起？”

　　她话音方落，杜长庚登时瞪大了双眼，惊诧道：“师姐！你怎能这样！？是师尊吩咐下来…”但他话未说完，就在白云心冷漠注视下语声愈来愈小，直至垂头丧气，不敢再言。

　　天心仍是眼观鼻，鼻观心地一语不发，而栖未则饶有兴致地注目过来，好奇道：“寒岫真人当真不与我等一起么？”

　　白云心微微颔首，语声罕见地舒缓了几分：“长庚还请两位真人照看一二。”

　　栖未笑道：“这是当然。”

　　玉溅霜见几人也未等她的回答，便已三言两语决定下来，不由得有些失笑，不过在望了白云心冷如冰，寒如雪的姣美面容一眼后，最终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出声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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