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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八卦总是不胫而走。尤其是这种男男女女恋爱结婚的事情。普通人一旦成为婚恋的主角都会陡然增加了价值，成为众议的焦点，更别说是雷萨克先生这样平日里就是巷议街谈热衷的人物。
这天，弗罗拉在书台上为老夫人写信，老夫人在旁边拆阅别的信件。老夫人虽然最懒得动笔写信，却没法放弃和众多亲友通信的乐趣，以往总是弗罗拉替老夫人写信，老夫人喜欢的就自己来口述，她觉得无聊的就干脆让弗罗拉直接回复，代替她担负这枯燥的任务。弗罗拉离开这几个月里，老夫人已经积压了许多没有回复的信件，还有更多这段时间来被忽视的亲友需要安慰。他们为这忙了有好几天，整个上午都花在上面，把那些堆积起来的旧信重新翻检出来，一封封地回复。
老夫人正在打开的信是今天才刚收到的。她忽然高声叫出来：
“弗罗拉，你得看看这个。”
虽然这样说，老夫人却不撒手那封信，兀自继续看下去，还忍不住笑出声来。
弗罗拉看那信纸背后的纹章，认出这是住在伦敦的斯图尔特夫人写来的信。这位夫人年纪不小，和老夫人不相上下，却是个还喜欢把自己打扮成少女一样的时髦人物。她最爱传播八卦，是老夫人通信的密友。老夫人能随时掌握到伦敦最新的消息，主要得归功于斯图尔特夫人。
老夫人终于看完了信，把信丢给弗罗拉，“我要自己回这封信。快，换一张信纸，弗罗拉，别管劳伦斯那个老家伙了，我要马上给斯图尔特夫人回信。”
弗罗拉拣起斯图尔特夫人的信来看，很快就找到了让老夫人那么兴致勃勃的消息。
“我们都认识的那位雷萨克先生最近回城里来了，他折腾得茱莉亚卡洛夫为了他离开了伦敦，才消停了没多久，雷萨克先生就跟别人求婚了。这消息最初是从薇妮卡伯克利那里传出来的，雷萨克跟他这个堂妹最好，什么话都跟她讲。薇妮卡本没有打算传播这事，可是她不小心跟赫德家的艾尼斯聊起来，发现这已经不是秘密了。你一定不记得艾尼斯了吧，她的堂姐嫁给了你的姻亲亨德尔家的继承人，我记得你提到上次你在伦敦的时候他们来拜访过你。艾尼斯要是能嫁给一半那么有钱的人家就满足了，说起来艾尼斯还比娜塔莉生得好呢。雷萨克认识娜塔莉的丈夫，这个夏天雷萨克到他们在赫特福德郡的诺菲尔花园拜访，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年轻小姐，就向那人求婚了。薇妮卡和艾尼斯在肯辛顿家的宴会上聊起这事，虽然她们以为自己是在说私房话，可肯辛顿夫人在旁都听见了，你知道薇妮卡一兴奋起来嗓门就大得不得了，让她保守个秘密太难了。然后肯辛顿夫人把这事告诉了伊莉莎白博朗，因为他们提到的那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伊莉莎白知道亨德尔家，但总没有赫德家跟他们熟，她返回去跟娜塔莉的亲妹妹范尼确认，果不其然确有其事。然后这事就再也不是秘密了。辛普森家的大小姐，你大概不认识她，她爱慕雷萨克先生好多年了，可谁都知道雷萨克先生很少招惹这些急着嫁人的未婚女孩，就怕不得脱身被套上婚姻的枷锁，听了这个消息，当下就跑到薇妮卡那里求证，据说狠狠地哭了一鼻子，把脸都哭坏了。现在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可是你知道这其中最有趣的事情是什么，我一直留到最后再告诉你，就是雷萨克被那位小姐拒绝了。她赌咒发誓不要嫁给他。现在大家都想知道这位神奇的人物到底是谁，可似乎没有人认识她，一会儿有人说她是亨德尔家的远房亲戚，有人又说其实她姓梅齐。雷萨克听闻人们知道这件事以后，禁止薇妮卡再泄露任何消息，薇妮卡都为此闭门谢客了。艾尼斯也从她堂姐那里再打听不到进一步的消息，她连给她写了好几封信，可娜塔莉一封也没回。所以大家现在只能猜来猜去。我知道消息后，马上就想到你了，梅齐家和亨德尔家你哪个不认识，快写信告诉我你对此事了解多少，这位拒绝了雷萨克先生的年轻小姐到底是谁？我要是能第一个了解到确切的消息，现在一定大出风头。我猜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你就是猜也要猜出一个人来给我。”
弗罗拉拒绝为老夫人代笔回这封信，她求老夫人不要回信，不要告诉他们她是谁。可老夫人才不会答应，弗罗拉不为她代笔，难道她就不会写字了吗？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这么扭捏真是小家子气死了，你没看到你将会被人们崇拜吗？虽然总会有人说你傻，可是这种犯傻的机会他们不会有的。拒绝雷萨克先生，比接受他的求婚更让人荣耀。这么多年来，看雷萨克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可女人们就是忍不住宠爱他，现在发现竟然还有一个人能抵抗他的魅力，给他吃瘪，真是一件让人扬眉吐气的事情。难道你还怕雷萨克知道了怨恨你吗？除非你还指望他能再来向你求婚。你要是有把握这件事，并且觉得我写这封信就会毁了你的终身大事，那我就不写。弗罗拉，其实你还打算嫁给雷萨克先生？你要是没这个打算，就趁便赶紧享受一下当下的乐趣，得意一下。现在不得意，等你用下半辈子来悔恨自己拒绝了雷萨克先生的时候，再回想起来就一点补偿都没有了。”
弗罗拉没法再反对，但她还是拒绝给老夫人代笔。老夫人抢过书台开始自己写起来，平常她那么不爱动笔了，真写起来却下笔如飞，真是难能可贵的一件事。
有趣的消息从来不是用走的，它们都长了翅膀。很快，弗罗拉就知道老夫人提供的信息已经在伦敦传开了。诺里斯小姐登门来兴师问罪。
诺里斯小姐很少来哈瑞福德拜访。每次她想见弗罗拉的时候都是写信叫弗罗拉来去看她。这次弗罗拉回来，只去普顿庄园拜会了一次，因为一直专心调养老夫人的身体，把哈瑞福德以往的生活方式恢复正常，还没有时间再跟诺里斯小姐多来往。
诺里斯小姐到了没坐一会儿，冷冰冰地和老夫人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邀请弗罗拉跟她一起去散个步。诺里斯小姐脸色不那么好看，弗罗拉已经预感到她来意不善，可她也不好拒绝，只能硬着头皮和诺里斯小姐一同出来。她以前可不知道诺里斯小姐爱散步。
诺里斯小姐一路领头，飞快地走着，她随便走到花园里，选了一处坐下，才开始跟弗罗拉说话。
她先是上下打量了一遍弗罗拉，弗罗拉现在穿的衣服都是在诺菲尔花园置办的。
“这是印度薄纱的吗？这料子一定很容易扯破。”
弗罗拉承认她不懂，这些衣服都是娜塔莉一手主导置办的。娜塔莉说过许多话，这件衣服的优点那件衣服的好处，可弗罗拉记不下那么多。她喜欢这件，就是因为它看上去比娜塔莉一般偏好的衣服要简单多了。
“你嫂子的品味有问题，你已经够苍白的了，不适合再穿这些没颜色的衣服，穿些鲜艳的衣服还更好些。”
弗罗拉没敢说她把那些颜色最鲜艳的衣服都收起来了，娜塔莉已经够偏爱鲜艳的颜色了，若不是顾虑到弗罗拉是未婚小姐，她的选择还更华丽呢。
“去一趟诺菲尔花园，你果然变得不一样了。”挑剔过衣裳的各种问题之后，诺里斯小姐还是承认了娜塔莉的成果。“我还听说，你在那里更是被人抬举了。”
弗罗拉一听，就知道真正的问题在这里。诺里斯小姐那么关心伦敦的动向，对雷萨克先生的最新绯闻不可能不了解。
弗罗拉打算不回答，反正无论怎么回答都不会让诺里斯小姐满意的。
“你被人求婚了？”
弗罗拉承认。
“被一个地位很优越的人求婚了？”
弗罗拉不明白诺里斯为什么不直接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你被雷萨克先生求婚了？”
等诺里斯小姐真说出来这个名字的时候，弗罗拉才意识到原来诺里斯小姐一点都不想确认这个消息。要是对这些问题弗罗拉都能否定就好了。可是弗罗拉没办法不老实承认。
诺里斯小姐半晌没说话。弗罗拉看她忍得那么辛苦，但愿她还不如直接对她破口大骂。
可诺里斯小姐的骄傲还是占了上风。
“你干嘛要拒绝他？”诺里斯小姐希望这个问题能问得轻描淡写一点，就像闺蜜一般讨论这种问题时一样，可是她做得不好。弗罗拉想，看来诺里斯小姐眼里，她拒绝了雷萨克先生并不能为她减轻多少罪责。
“我配不上这样的人物。”弗罗拉真的已经厌倦向各色人物解释这个问题了。她还能想出多少种答案啊，她再没有更好的答案能让他们都满意了。
“你是配不上。”诺里斯小姐恨恨的说。“看来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弗罗拉希望诺里斯小姐就此能够满意，放她回去。可是显然这还不是诺里斯小姐的重点。
“你是怎么做到的？”诺里斯小姐难得有点害羞，可她打算要问出个明白来。“我是说你是怎么让他跟你求婚的，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弗罗拉有点赌气地回答道。她可没打算跟诺里斯小姐分享这种经验。
“哦，什么都没做。”诺里斯小姐反而当真一样细细思索这个回答，“确实，也许他不喜欢女人太主动，就是你这种逆来顺受的性格才讨男人喜欢。男人总是喜欢那种连句整话都说不全，张嘴就只会脸红的傻丫头。可惜我作不来，我讨厌显得愚蠢。”
弗罗拉想起来，确实有一度她在雷萨克先生面前说不出话来，可她不相信就是因为这个才让他对她感兴趣起来。弗罗拉也没想显得愚蠢。她这样跟诺里斯小姐说了。
诺里斯小姐不否认，“你不蠢，我明白，简直太不蠢了，否则怎么能钓上雷萨克先生这条大鱼。不过你总是显得很文静，难道雷萨克先生喜欢女人更文雅一些？我以为他交往的女性都很奔放呢？”
“雷萨克先生没指望女人多文雅，需要多读多少书。在他眼里，女人都是没见识没头脑的。”
“你怨恨什么？”诺里斯小姐敏锐地指出弗罗拉语气里的不平来，“谁都比你更有资格怨恨。你凭什么有资格拒绝雷萨克先生呢？这世上能比雷萨克先生头脑更聪明的女人确实也没有几个，你以为你能算上一个吗？”
弗罗拉没想到到现在诺里斯小姐还会维护雷萨克先生，看来雷萨克先生的崇拜者里又有一个泥足深陷了。比起来，她想自己还算是有救的。
“这不是我说的，这是雷萨克先生求婚时跟我说的。他说我是个没见识没头脑的女人，跟世上大部分女人都一样！”
诺里斯小姐瞪视着弗罗拉，弗罗拉心想她一定以为我是在骗她，可这就是事实啊。她决定对诺里斯小姐再多说一些雷萨克先生的事，让她早点认识到被雷萨克先生求婚可不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如果你愿意被人这样羞辱，那你赶紧去告诉雷萨克先生‘你爱他’吧，他不需要别的，就是要找一个崇拜他、爱他，更不要求他回报她的女人。你要是能做到这点，雷萨克先生也会向你求婚的，他多半就是以为我是这样的，才跟我求婚的。我承认，这是我的错，让他误以为我能这么温顺地爱他、崇拜他、需要他、不求他爱我的。”
诺里斯小姐听了弗罗拉这一大通话更不知道弗罗拉是不是在耍弄她了，可是她到底了解弗罗拉的性格，又觉得不像。平心而论，她可做不到这点。她想要的是征服雷萨克先生，让雷萨克先生崇拜她、爱她、不得到她就无法活下去。
弗罗拉看到自己的这番言语果然生出了效果，她想，赶紧认清雷萨克先生的真面目吧，他就是这样的人，你要看清楚自己追求的是什么，其实往往我们都不了解自己追求的是什么，所以才会因为盲目而犯错。
诺里斯小姐盛气凌人地来了，然后怅然若失地走了。弗罗拉真心同情诺里斯小姐，她倒希望诺里斯小姐这次来把自己淋漓尽致地骂上一场。她是配不上雷萨克先生，可是能配上雷萨克先生的得是什么样的人啊？她希望她能帮诺里斯小姐看清楚这个问题。
近日来，哈瑞福德的信一下多了许多。为了逃避知道到那些信的内容，弗罗拉已经不在早餐后跟老夫人待在一起了，现在老夫人每天都要花上大把时间来阅读这些信，并以为至乐。若是弗罗拉在旁边，她定要把信里精彩的片段大声念出来给弗罗拉听，弗罗拉可受不得这个。
弗罗拉趁这个功夫恢复了骑马的习惯，时下是这个季节最后一段好天气了，她又和她怀念的哈瑞福德的乡间景色待在一起，若是这些地方没有留下雷萨克先生的烙印，她会多么快活和平静啊。
不久，子爵大人再次莅临哈瑞福德。他这是从德文郡要回伦敦去，半路过来，打算在哈瑞福德盘桓两个星期。弗罗拉看出子爵又在审视观察自己。有一次他问她：
“现在你明白世间人对这件事都是怎么看的了吧？”
雷萨克先生求婚被拒的事，果然也已经传到德文郡了。还有人也向子爵求证过这件事，因为人们发现他这个夏天也在诺菲尔花园待过。
“看吧，我的预言没有错，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来结识你呢。要是答应做了雷萨克先生的妻子，这样的人会更多。你现在还没有后悔吗？”
“不。我不后悔。”弗罗拉拉下面孔、不假辞色地回答了子爵的疑问。她希望子爵大人别再拿这个问题骚扰她了。
弗罗拉不知道雷萨克效应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她现在需要的是再没人跟她提起他的名字，而不是一再陷入他绯闻的漩涡中。若是人们放她一个人清静，弗罗拉说不准还会有机会开始悔恨，可偏偏人们那么热衷于这件事，引来了无尽的烦恼，激起了她的倔强。她打定主意拒绝后悔、拒绝反省。她一股脑把这种怨恨都算到雷萨克头上。这个人凭什么这样改变她的生活，夺走她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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