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房

　　出地铁时诊所关门了，周明弘带着她找了个便利店买冰棍。他拆开包装递过去，结果舒卿云刚刚探出舌头，舌尖连带嘴唇就和冰棍黏在了一起。
　　舒卿云半张着嘴，瞪着周明弘，一脸的不知所措。男人也怔了片刻，伸手帮她拿着冰棍：“不要紧，只是舌头结了一层冰，一会儿就化掉了，不要扯。”
　　舒卿云含着冰棍点头，这个角度她被迫和周明弘视线相交。男人鼻梁高挺，路灯的光落在脸颊投出明暗面来，而他一只手帮自己拿着冰棍，另一只手提着舒卿云的奶茶准备一会儿垃圾分类。周明弘的视线不自觉落在瞪大了眼的舒卿云脸上，仿佛他眼前的是只被冻住的小兔子，舒卿云直直注视着自己，一脸的茫然。
　　这一段时间静默无言，两个人就这样对望着，时间仿佛是静止了。周明弘仔细打量着被迫仰着脸的舒卿云，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显小些，肌肤细腻，像是富有光泽的瓷器，眼眸清澈而认真，带了些不明所以。
　　大概过了两分钟，舌尖终于和冰棍分开了，男人掏出纸巾给她擦了擦嘴，又看了看舒卿云冻得通红的舌尖，有些哭笑不得。一抬眼对方还有些傻愣愣地盯着自己瞧，周明弘凑近了点，几乎是鼻尖凑鼻尖，他做了个心脏剧烈跳动的动作，和舒卿云目光相对，微微扬起嘴角：“心不乱跳了？”
　　舒卿云还在感受自己嘴里奇特的触感，周明弘突然的凑近把她吓后退了几步，心跳先大脑一步扑通扑通的跳着，仿佛要跳出胸膛，带着舒卿云的耳根脸颊都通红。她皱起眉，看着挑眉望向自己的男人，思索了一下也猛地凑上前，在堪堪触到他嘴唇时停住，舒卿云对上周明弘一脸错愕的神情，学着他的模样一挑眉，稍微比划了一下：“一点点。”
　　她的眼睛干净得像能倒映出雪山海子，盯着周明弘看时仿佛什么污浊也藏不住。舒卿云一脸茫然，反倒是先凑过去的周明弘闹了个大红脸——他这就叫自作自受吧。
　　“这个叫什么？”她又要凑近，伸出了手指。眼看就要碰到自己的嘴唇，男人赶忙往后退了两步，他的耳根泛红，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保持着安全距离给舒卿云比划了一下刚刚的距离：“这种叫亲密距离，是两个人心贴得很近才能做得动作，你......特别是异性，不要随便做比较好。”
　　“心贴得很近？”舒卿云也比划了一下，她不光感觉对不上号，这种过于抽象的比喻也对不上，“胸膛距离很近吗？”她说着蹙着眉要往前凑，她前进一步，周明弘就要退一点，还要伸手防备着她摔倒。在周明弘终于无路可退的时候女人从他手边拿过冰棍含进嘴里继续向前走，一副笑得很开心的模样，像是恶作剧成功了的孩子。
　　男人跟在身后，默默叹了一口气：真行啊，这是真的把自己当大块排骨了还得闻闻味儿是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小区走，夏夜很安静，偶尔还有夜跑的人从两个人身边路过，舒卿云穿着条长裙子，走路时还能看到她腿上那条颜色已经很淡了的伤疤，一路蜿蜒到膝盖。她突然在一家店门口停了下来，颇为好奇地盯着橘黄色的招牌看，周明弘也停下脚步抬头，微微一皱眉：成人用品？
　　“周先生，”舒卿云盯着招牌看了一会儿才开口，“您有听过Helvétius吗？”
　　“爱尔维修？”周明弘短暂思索了下，说出了这个名字。
　　“大概是的，我看过他的l\'amour de lui-meme观点，爱尔维修……是的，他说这是产生一切感情的基础，我是不是缺失了这种爱？”舒卿云抬起头，目光正视着招牌上的“爱”字，有些犹豫地开口。
　　周围路过的人偶尔用奇特的眼光打量着两个停在这家店铺门口的人，目光多少透露了些不解或者了解。周明弘似乎也察觉到这里不是谈哲学的地方，他轻轻拉住舒卿云的手试图让她往前走几步不要停留在别人店铺门口。舒卿云低头看着自己手腕被拉住，没有说话，任凭周明弘带着自己坐在了路边的长凳上，男人帮她擦了擦长椅，把奶茶杯和脏纸巾都扔进了干垃圾桶里，然后才针对舒卿云的提问做回答：“第一个问题，爱尔维修的确说过自然爱是产生一切情感的基础，是感受性的直接结果，但是他认为□□感受性的本质是趋乐避苦，所谓的l\'amour de lui-meme，也就是自然爱，是种自私为己的观点。”
　　“为什么？”舒卿云的冰棍也慢慢吃完，周明弘顺手拿了张纸巾递给她，听她继续问，“人们具有感受性，人们可以感受一切，不是吗？”
　　“人们具有感受性，但并不是所有的追求都源自自然爱的情感。”周明弘坐在路边给她解释，他的语调柔和，讲话速度也不快，斯斯文文，语气充满了耐心，能够让人放下心来，“爱尔维修认为感受性是外界对象在我们身上造成的各种印象，所以他将对一切利益的追求都归结在感受上。但实际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感受出来的，思想、感情或者社会人生它们的原因多样，只看到或者感受到的也并不是完全可信。”
　　“因为人们只想主动感受自己希望感受到的，是吗？”夏夜的风吹起舒卿云的长发，也吹起她红白碎花的裙摆，她正视着周明弘的目光，接了周明弘接下来的话。
　　“是这样，而且只是通过情感和幸福来建立一种道德学体系，我们也不认为这是一种合理的方式。”他伸出两根指头，将其中一根弯下，“第二个问题，我认为你并没有缺失这种自然爱。”
　　周明弘指了指星空，示意她抬头看：“一颗星星从它那里到被我们看到，可能要花费几十年乃至更长，而我如果需要被你看到，可能只是一瞬间。但不同的时间不代表着对观察者来说，他自身是有缺陷的，有些需要你慢慢观察，而有的只是雁过留痕。”男人顿了顿，最后做了个总结：“爱可能藏在你心里某个地方，它已经在奔向你，只是速度慢一点而已。”
　　他说完才发现舒倾云正认真盯着自己，目光注视下的周教授耳根莫名红了起来，他轻咳一声：“走吧，该回家了。”
　　舒卿云起身跟在他身后，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周明弘，他肩上好像披满了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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