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何以别离(二)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话真的不可以说太早。
尹松辙谨遵师父的吩咐,无事时多去陪陪大师兄,所以在上完剑课后,喊了枕薇一同去旧棠故里。
问到桓望的时候,桓望说这几日练剑有些懒怠,先不去叨扰大师兄。
姜拓没句好话:“爱去不去!”
这种事情上,桓望没心情跟他争执,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
但是没等他们走到半路,桓望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说:“离开的有些匆忙,有几身衣服落在旧棠故里点头:“二师兄你要练剑就去吧,东西包我们身上,一定全都给你搬出来。”
桓望沉默一会儿,说:“我东西杂乱,跟你们一起去吧,也看看师兄。”
到旧棠故里的时候,只有颜绰在外面练剑,看到他们几个人,立马收了剑势。
尹松辙上前问:“怎么就你一个人,大师兄和颜约呢?”
颜绰先行了一礼,答道:“妹妹刚去后厨放糕点了,大师兄吃完正在歇午觉。”
话音一落,颜约就跑了出来跟他们打招呼。
一直没有说话的桓望,出言道:“师兄平日里不在这时候午歇。”
书凭溪歇息的时间都有规律,这时候睡了,晚上就容易睡不着了。
颜约不解的摸摸脑袋说:“可师兄说有些困倦了,我便让师兄用些午点再睡。”
“今日这日头好,换我也困了呀”尹松辙看桓望问完话立时沉默,满不在意接口说:“那我们陪二师兄去取些物件,改日再来看大师兄。”
颜约点点头:“我刚才剩下的糕点也给师兄们拿一些。”尹松辙毫不客气,喊了枕薇也去帮忙拿,他回头准备帮桓望去拿东西。
谁知道桓望在原地驻足完了,却说:“我东西在师兄房里,今日先不拿了,免得扰他午歇。”
尹松辙点头:“那我们等等枕薇就回百岁林。”
桓望没有回他 ,只是回头看了里屋一眼,心口总觉得阵阵冷意涌上来,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回旧棠故里?
他想起以前的许多旧事,那时候书凭溪身体不好,整日里呆在旧棠故里,有时会睡的日夜颠倒,有一次晚上睡不着出来看看月亮,被同样失眠的桓望发现了,问他为什么不好好歇息。
书凭溪说白日里睡多了,晚上有些精神。桓望当即让他回了屋里,点上凝神香,晚上必须休息,他这样弱的身子,最忌饮食生活不律。
所以此后书凭溪只有早上可以偷个懒,中午再睡一个时辰,尤其晚饭前,不可以去睡觉,更别说还吃完点心再睡觉,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习惯,不用桓望提醒也可以准时起来。
刚刚颜约说大师兄自己困了去休息,桓望想,原来书凭溪从没什么习惯可言,他只是听从于自己的安排而已,即使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
桓望好像突然间明白他二人将来不同的原因了,他没有真正了解过书凭溪是个怎样的人,他需要什么,只是一味的把自己的好与坏都强加给他,而书凭溪也从没向他袒露过内心所求。
这一刻旧棠故里庭院下的风再也没带给桓望半分舒适感,落进污泥中的海棠花更像他和书凭溪走向深渊的未来,所有的一切让桓望脑子里空空荡荡,只剩下一个念头。
逃离。
他要逃离旧棠故里的温暖,逃离噩梦一样的未来。
身后是尹松辙的大喊,他听见了屋门被推开的声音,或许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了,但桓望不想见,他怕多看一眼就忍不住。
忍不住让前世的诘问脱口而出,忍不住从书凭溪的眼睛里找到当年他奋不顾身,却惨淡收场的结局。
留在原地的尹松辙呆愣愣的看着桓望离去的背影,直觉告诉他二师兄的情绪不太对,刚想拔腿追上去,就听见了推门声。
书凭溪肩上披着披风,他也许是被吵醒的,脸色还有点发白。
“大师兄你先回去休息,我去看看二师兄怎么了。”尹松辙上前替他拢紧披风说道。
“等等”书凭溪一阵咳嗽,攥住了他手腕,顺过了一口气说:“你帮我点事儿。”
尹松辙点头:“师兄你说。”
“阿桓他,许是不愿见我,你们日后少提些我。”
尹松辙挠头不解,把自己多日的疑惑问了出来:“你们究竟是怎么了,这几天奇奇怪怪的,刚才明明是二师兄要来的,又自己突然跑掉干嘛?”
他再迟钝也明白这次大师兄和二师兄之间不一般了,以前也不是没有吵架的时候,但往往都是桓望自己生完闷气,默默走回旧棠故里。
如果不是有什么事儿,他都不会离开一个时辰以上,好不容易下个山,整颗心都记挂在这儿,连姜拓看不惯他都说俩人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桓望气不过天黑就得自己憋着回旧棠故里,怕师兄照顾不好自己。
师父也说大师兄不要仗着身体不好老气二师兄。
怎么突然之间就变了,桓望好像再也不会管大师兄一样,说走就走。
书凭溪唇角一抿,仿佛是一笑,这也是他最想问,却最不肯问出口的问题,他拍拍尹松辙手臂说:“阿桓虽然一直住在旧棠故里,但心中总是记挂你们的,你们要多亲近他,他虽然晚入门,但同我是一样的。”
“我省得的大师兄。”
“嗯”书凭溪继续叮嘱道:“还有阿拓,万不可再没大没小,阿桓毕竟是二师兄,不可失了礼数。”
姜拓本来对桓望就不是很喜欢,尤其这几天更是看不顺眼。
“阿桓年纪为长,如果将来……他行事稳妥,能多看顾你们一些。”
书凭溪想说将来我不在,他能多照顾你们,话将出口时,又想起自己从未照顾过师弟师妹半分。
愧疚之余又有一丝庆幸,这些年不走出旧棠故里也有原因在里头,他一直在试图削弱自己和所有人的关系,将来他不在的时候,师父膝下有师弟师妹相伴想必也是个开心的小老头。
这么一想,他就不太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
尹松辙手下一颤,粗壮的情感神经接收到了大师兄的未尽之言,他却固执的不肯想下去。
从前师父抚着他发顶说,别怪大师兄不亲近人,大师兄总怕自己走的时候,你们会难过,你们现在太小了。
师父从不要求他们脱离红尘,因为修道之人寿数难量,生命来来去去,终会送走许多人,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们还小,还天真,还无法坦荡面对生死。
尹松辙鼻子突然一酸,师兄还那么年轻。
枕薇跟颜约从后厨走了出来,看见书凭溪站在门口,开开心心的跑过去问:“大师兄你怎么起来了,是我们吵到你了吗?”
书凭溪含笑摇摇头。
“咦?”枕薇才发现此处少了一个人,说:“二师兄呢,刚刚不是还在这儿嘛。”
“谁让你那么慢,二师兄有事当然先走了!”尹松辙不想在大师兄面前多提桓望,平白惹人伤心。
书凭溪拍拍他扶着自己的手背说:“你们也快些回去吧,免得误了晚饭的时辰。”
枕薇拿着糕点,还想说留下来玩会儿,却看见尹松辙在旁边不停的给她使眼色,难得心有灵犀,读懂了他的意思,于是改口道: “那大师兄你多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送书凭溪回屋后,依依不舍的道别了颜约。
尹松辙把大师兄的话带给了姜拓后,总算是让百岁林的日子消停了一点。
不过每次也只是姜拓单方面炸毛,桓望高冷的不得了,要么是不搭理姜拓的无理取闹,要么是轻描淡写一句跟你有什么关系,瞬间打退了姜拓的气焰。
柏凌冽和晗光是其中卑微的劝和者,夹在两人中间,哪个都不好得罪,这下好了大师兄发话了,谁敢不听。
傲成姜拓那个样子也只能乖乖服从,低声下气喊桓望一声二师兄,他自觉受了无比屈辱,平日里能避则避。
桓望倒是无所谓他的态度,姜拓在他眼里和晗光尹松辙他们是一样的,说不上什么敬不敬重,一帮小孩子打闹罢了。
他当年听书凭溪说过,姜拓是师父很早的时候,带他外出寻药时从妖道手里救下来的,也是由于年长的原因,跳级做了二师兄。
当时大师兄连剑都拿不起来,也就七八岁的光景,仗着师父放在身上的灵符,替姜拓挡了一剑,好在师父靠谱,有灵符的护持,大师兄只受了点皮肉伤。
可流出来的血快把姜拓吓得撅过去,死死捂着他伤口,大师兄没被妖道杀死,差点被按地疼死。
桓望记得,书凭溪说起这段往事时,半点没有痛苦的神色,他很庆幸当时带了姜拓回来。
他整日只能呆旧棠故里,桓望守着他也不肯出去。
掌门座下全靠姜拓一人撑着门面,不至于人才凋零,大部分人都认为,未来的掌门会是姜拓——如果界碑下的封印没有破碎的话,师父派人去往两军阵地时,本来定的是桓望,不论为了什么,这是桓望为长需要承担的责任。但姜拓死也不从,跪在大殿外,一定要桓望留在逍遥仙领。
阵前何等凶险,谁不是九死一生,桓望的命如果断送在那里了,谁来照顾大师兄?姜拓虽然不喜欢他,但也明白,没人能比桓望更在乎大师兄,师父为了苍生尚可舍弃一切,可桓望却不会。
姜拓看着是个粗人,抛去什么唧唧歪歪的情感原因,他把桓望看的很透。
上辈子。
桓望确实为书凭溪付出了自己的所有。
人性不要了。
自由不要了。
最后命也没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