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欲语

　　我抬头看了一眼这个无理的客人。
　　他笑的很温柔，配上他的服饰，像个终于能嫁给心上人的新嫁娘，只是他的眼里还有无尽的凄凉。
　　一身红衣，极为华丽，大概皇上纳娶后宫都不一定会用如此华丽的婚服；红盖头，面前的盖头已经掀开，此人眉目清秀，妆面整洁，虽说是淡妆，但又有种浓妆艳抹的感觉；头饰耳饰颈饰等，都极为华丽，恐怕是十里红妆都不一定贵于这身嫁衣。
　　而他手中还有另一套婚服。
　　这人莫名眼熟，好像是……皇上！
　　他是前任皇上——玄嬴！
　　“小丫头，这个当铺既然可以买卖任何物品，那……能帮我办件事吗？”
　　（咳咳，这个发展怎么有点像那个什么王府的“庶女”来办的那件事。）
　　“可以，你说说看，”今日闲来无事，就倒了杯栀子花酿来喝，觉得有些甜，便又添了些竹酒，刚品了一下，他就来了，我只好把杯子放下，“至于能不能办，那就要看你肯不肯付出代价了。”
　　“嗯？你为什么觉得我的事，你一定能办到。”他叹了口气，但依然在笑。
　　但我现在想不到应该哪个词来形容那个笑。
　　所以我对他说，我连未来都能给你铺好路，只是办件事，能有多难。
　　“所以，你想让我办件什么事？”
　　“算是……盗墓。”
　　咳咳咳！什么？堂堂一位天子，居然想要去盗墓，还……穿婚服！真不愧是那个摄政王带出来的孩子，这俩简直一丘之貉啊！
　　“呵……呵呵……说吧，为什么想去盗墓？”
　　“嗯？盗墓对你来说很难？”
　　“你不说原因，我没法收费啊。”
　　我对他感到非常无奈，我真的无限怀疑，我挂在门口的牌子压根没人看。呼……许久没有“行动”过了，一行动就“下地”，我居然还有点懒得动。
　　“啊……那什么，就是这个……那个……”

　　六岁继位的玄嬴不仅不解当时的情况，还丝毫没掌管大权的能力，也没有威信。
　　因此，一个未到始龀年纪的皇上，继位不到一天，就直接被摄政王架空了，与众多的历史“经验”一样，玄嬴，就是个傀儡皇帝，一个有名无分，为人所控的人偶。
　　但玄嬴一点担心也没有，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不知是因为年纪小还是怎么的，他一天到晚就是玩乐。真要是说干了的正事，也就是在每日上朝时，往龙椅上一坐，迷迷糊糊地听他的摄政王念那一卷又一卷的竹简，再听听几个大臣的上奏。
　　玄嬴在朝上，哪怕说个“准”字，也要按楚尉的指示。
　　当然，玄嬴也不是傻子，在他被控制了九年，十五岁生辰没过多久，他便将整个朝廷翻云覆水，一举压下摄政王，独揽大权。
　　只不过……他再怎么翻云覆水，朝廷热闹几天就又恢复平静，除了早朝时，皇上面前少了个人，真的是丝毫没有变化，连办事风格也与之前如出一辙。因此便多了两个谣言，一个是，这么多年，不是摄政王架空了皇帝，而是玄嬴架空了楚尉；另一个是，皇上玄嬴已经被摄政王楚尉洗脑了。
　　但我哪个都不支持，毕竟——关我屁事。

　　玄嬴这个那个了半天，终于涮清了他脑子里那一团浆糊。
　　“我……当了九年的傀儡皇上，‘傀儡皇上’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吧……”
　　事实与能查到的事大致相同，只是缺少一些细节而已。
　　玄嬴即使被架空了很多年，也从没想过要翻身，每天都是在吃喝玩乐，皇宫里空荡荡的，二皇子被送出宫了；四位皇女，一个已经出嫁给个并不起眼的商人；剩下三位，一个是与二皇子年纪不相上下，另外两个（是对双胞胎）则是刚出生不过百天，当然也不在宫中了。好像那对双胞胎后来是跟着母亲回娘家了，玄嬴说她们的母亲是一个曾经位高权重的官臣的嫡女，不过他已经退位了。
　　所以楚尉压根就不只是摄政王了，还是皇上的保姆……呸，奶娘……呃，算了，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至于太皇后——玄嬴之母，在太上皇死后便一直足不出户，除了她的两个贴身侍女，没人进过她的屋子，包括皇上。听说她前几年也过世了，不过可能只是在宫里办了葬礼吧。
　　楚尉对皇上的鞍前马后，让玄嬴对他的这个摄政王产生是一些情愫……

　　情……泥马的愫！亲姐……呸，亲兄弟我忍了，您这不看辈分，光是年龄就能当你爹了，现在的小屁孩怎么都这么喜欢嫩牛吃老草？嘶……这个是年上其实也说不定，毕竟他穿的是嫁衣，红盖头摆那儿呢。
　　其实说是情愫也不准确，应该说是……“依赖”。

　　一代皇上，有这么一个全能的摄政王，关键是他还没有争权夺位的想法，让这个王一生玩儿乐快活也无可厚非，只可惜一切终止在他十四岁那年。
　　一天，皇帝去后宫找母后，依旧是吃了碗闭门羹，无奈只好坐着胡中央的一个小亭子里审阅案件。
　　玄嬴说当时好像是出了一场贪污案，但找了一个多月也没找到赃款的所在地，他闲来无聊便拿去看着玩玩儿。虽说他整日游手好闲，但他一不能出宫，二大家都是忙里忙外，他虽是从小娇生惯养，上位时年龄也尚且过小，但还是有家教和眼力见儿的，这点也是要多亏了楚尉。

　　据说案件最后的确是皇上破的，这点功劳依旧还是要放在楚尉头上的。

　　但也就是因为玄嬴看这个案子，才会被那个贪污的官臣盯上，那个人买通了一个顶级杀手去暗杀皇上，奈何最后不仅没成功，整个府邸还被掀了个底朝天，一章定罪。
　　玄嬴武功再好，毕竟练的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一个暗杀高手来说就是一只小野兔而已，玄嬴能平安无事的主要原因其实还是楚尉。
　　摄政王楚尉早就盯上了杀手所伪装的这个“小太监”，所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是楚尉当时可能压根没想到，杀手居然会选择在空旷湖面上的一个小亭子对皇上动手。
　　一支箭而已，受不了多大的伤，但谁也没想到，整支箭上都被涂了毒，而且整支箭从箭头到箭尾都极为锋利，因此那个杀手也未能幸免。
　　楚尉幼年时曾服用过抗毒的药物，因此这毒虽说当时已经让他的生命危在旦夕，但他还是捡回来了一条命，不过，依旧是落下了病根。

　　至于楚尉当时为什么会没注意到杀手要杀皇上的动作……本人猜想——这老男人就是看小崽子看呆了，不接受反驳。

　　就是那支箭让楚尉自那时起，不管做什么都越来越力不从心。因此玄嬴要独当一面是迟早的事，最迟也是要在一年内能控住整个朝廷，他再也不能当个甩手掌柜了，他要在一年内补完他这十几年该学会的东西。
　　幸而玄嬴足够聪明，即便一直学的稀稀松松，但也是打下了不错的基础，所以在国家的管理上更是如鱼得水。

　　玄嬴明明就是个翻版的楚尉。

　　自那之后，没过几个月楚尉就退居二线了。毕竟当时楚尉也奔四了，这样的年龄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国家，基本上不是退职了，就是每日上朝提议后就已经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再也不需要忙里忙外。

　　至于楚尉那个时候为什么不退职，或许是他已经无牵无挂，整个家就只剩下一个偌大的宅院，即便他依旧每天住在那里，也无法让府邸粘上一丝人气。
　　楚尉，二十岁弃武从文，二十八岁担任摄政王，三十七岁退居二线，四十岁生日刚过完就退职，在世间“飘荡”了十一年，四十八岁才开始征战沙场，五十四岁逝世。
　　这就是摄政王的“后半生”。
　　而玄嬴，六岁莫名其妙地继位，浪荡九年（嘶……九年义务教育？），十五岁才开始接管朝廷，十八岁岁彻底掌管整个国家，三十三岁“驾崩”。
　　这是皇上的一生。
　　这是我知道的这个故事的全部信息。

　　“小丫头，这个交易挺划算的，你帮不帮我？”他又对我笑了，即便我说他可以坐下，他从始至终也依旧坚持要站着。
　　“什么交易？我帮你盗什么墓？你给我什么？”
　　“嗯？”他歪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我，然后突然恍然大悟起来，“啊……那个，呃，楚尉的，你应该知道他。至于报酬，我的命。”
　　“呵……呵呵，”我就知道，“嗯……呃？”
　　“你看我的命值不值这个价？”
　　“呼……行吧，”我可再也不给自己挖坑了，不过看他这架势，即便报酬不是他的命，那东西最后也得归我，“魂字？”
　　“琼磊……你要我魂字干什么？”
　　得，我又得解释一遍，算了，反正我早就习惯了。
　　“琼？琼山吗？”
　　“嗯！琼山昆仑！”
　　哎，这几届客人怎么都有这么强的主角光环。
　　昆仑山，名为琼，唯一一个能包含十二大元素的地方，也是一切生命的起源之地，是这个世界上的第一座山。
　　无坚不磊……

　　后续就简述了，我搞了三张传送符，挖洞可不是我的专长。
　　我们直接被传到了楚尉的墓中，摆放他的棺材就放在我们身后，之后的事就不归我管了，所以我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折腾”。
　　玄嬴找了一块儿干净的地方，放下了手中的婚服，搬开了棺材板儿，将楚尉抱了起来，亲自扒开了……为他更衣、盘发。他将他的寿衣整齐地叠起来，放在一旁。
　　楚尉在棺材里，躺着。
　　他将楚尉扶倒，向右移了移，然后又扶起棺材板，半合上，自己躺在了左边，然后盖上。
　　整个墓里静悄悄的，就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从开始到结束我一直只注意着玄嬴的动作，他的动作始终在他自己的节奏上，不紧不慢，直到现在我才发现，楚尉的棺材做得出奇的宽，足以放下两个人……难道玄嬴一开始就打算给他陪葬！

　　不拜天，不拜地，无父母祖辈可拜，有夫无妻，拜无可拜。
　　一届天子，最后的结局是选择给他的摄政王陪葬。
　　这是这世上最贵的墓室。
　　这场交易不是没有花种，我直到最后才把桔梗花种到了棺材前。
　　不过一分钟，它便发芽，开花，然后就这么成了一具标本，没有结果，也没有枯萎。
　　但我能感受到玄嬴已经死了。

　　自始至终，我看到的他，没有了寂寞，眼中只有温柔，满眼的幸福。
　　桔梗花语——永恒的爱，不变的爱。

　　百里红妆，不及这一冥婚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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