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欲语

　　七月正午的烈日正照在他身上，头上戴着斗笠，由于压的很低，看不清脸；上半身上披着蓑衣，反照着耀眼个阳光；蓑衣下露出的下衣是麻布所制的衣物，是那种最便宜的布料。
　　“怎么？遇到什么问题了？”我直勾勾地看着他，非得看到他的脸不成。
　　他压了压斗笠，生怕会被看到脸似的，他继续道：“店长，我……能否在您这儿工作？”
　　“呃……”
　　“别的不用，让我在这儿帮您办点事就行。”
　　“不能。”
　　“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刚要转身离开，我就扭头随口嘟囔了一句“我哪儿来的银子给你，我一口连饭都管不了”。
　　我真没想到他的耳朵会那么好，这么小声的一句话都能听得一清二楚，他又转回身道：“我……”
　　“你进来，门口热不热，我店里没那么多规矩，我又不能吃了你，也不是你不买东西就不让你走的那种。”
　　他终于迈了进来，我店里的气温始终保持在一个舒适的高度，不管冬夏，都不曾变过，所以他迈进来后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我终于能看见他的脸了，虽然只有下半张。
　　“首先，我这儿没有薪资，也不管饭食，也没有住宿之地；其次，本店十年后便会离开振雷国，是跟是离你自己决定；最后，小店真的什么都没有，你能做的只有端茶倒水，本店十二个时辰均在开张，嗯……没了。”
　　“哦，行，我平时能坐那把椅子上？”他手指着我店那唯一一张桌子和一对椅子。
　　“请便。”我摊了一下手，继续道，“能否解释一下原因，我顺便做下记录。”
　　这个孩子是要找一个人，至于这个人是谁，在哪儿，叫什么，相貌如何，身长，甚至连性别都不知道。
　　哈……哈哈，又是不知道……
　　“啊，魂字啊……枫焱。”
　　然后，他就在这儿待下了，虽然我有时也劝他出去转转，但他就是不肯，平时没事儿就真的只是坐在椅子上……睡觉？应该是闭目养神。自从我见到他那刻开始，我就从未见过他吃过任何食物，难道……他说靠吸仙气活着？

　　过了几天我才知道，他其实是个修士，是个灵道长，早就辟谷了。修士分为三类——灵道长，仙路师，鬼途君——前两者属于正道，后者则为邪道，当然也就是世人所说，事实是怎样……呵。灵道长修灵，走灵道的修士；仙路师修仙，走仙路的修士；鬼途君修鬼，走鬼途的修士。
　　只是……这里是可是振雷国啊，怎会有灵道长！如果是路过呢？啥啊，更不可能了，这里可是有七八成的人都不知道修灵是什么，能有什么理由来这荒漠？而且万一被发现了，恐怕早就被化为灰烬了。振雷国不仅禁止本国百姓修灵，更不准议论相关之事，自然也不会允许灵道长进入，哪怕是来外交的，也只能是仙路师来，哪怕是请鬼途君来，也不会让灵道长踏进一步。
　　甚至连国外荒漠上的无数魔鬼城也有迷惑灵道长的作用。
　　至于为什么这么对待灵道，据说是曾有一灵道长将此地变成了人间炼狱，据说当时一场瘟疫将全国上下折损近六成的人数，而且那所剩无几的人数还大多是老弱病残。
　　话说这振雷国也太幸运了，这种情况居然没被趁虚而入，还逐渐壮大起来了，不过幸好是三个月的瘟疫，不是三个月的大火，幸好振雷国地广，幸好是在荒漠，幸好……

　　那枫焱是怎么活下来的？又是师传何人？修灵时难道不需要护法？
　　“枫焱，你魂素是何？”
　　“火。”他靠在椅子上，仰着头，斗笠盖在脸上，一身的漫不经心。
　　每个魂魄都只有一种魂素，没有例外，而且也不可能换掉。
　　都说魂素有八种，“金木水火土”五大元素和“风石雷”三种罕见元素，其实还有第九种，但“血”从未出现过。除此之外，还有“暗光冰”三种元素，只是不符合魂素的要求，普通的魂魄不可能承受那种神一般的能量，如果有人得到了这三种元素之一，理论上说的确可能变成一个真正的神，但这世上哪儿有什么神。
　　神不过是凡人的信仰而已……仅此而已。
　　而那所谓的“神”……呵……
　　枫焱把斗笠拿了下来，扔到桌子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向门外望了望，他在我这儿倒是毫不客气。我本想跟他说“想出去就去转转呗”，但没等我开口，他道：“店长，你这儿也太冷清了，这都快半载了，也没见有人看向这儿啊。”
　　果然……日久见人心！
　　（嗯？这话怎么怪怪的。）
　　“怎么？来的人多了，世道还不乱了？”我倒了两盏不知道是哪种花的花茶，“喂，喝不？”
　　“不了，谢谢。”
　　“……”算了，“你要不要种个花？没准儿什么时候就能遇见他了。”
　　“不了，谢谢。”
　　“……那你去把你那身麻布换了，都穿了好几年了吧。”他刚来时披着的那身蓑衣放在了某个墙角，剩下了那一身麻衣，很可能还只有一层，“我有男装，你去试试？”
　　“不了，谢谢。”
　　我……，你……是复读机？
　　我倒是不介意被外人穿了我的衣装，而且我又不需要出嫁，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鬼都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了。
　　呸，什么这么多年！算算下来，我得活了几十万年了，几十万岁还单身……
　　我盯了他好一会儿，再次开口道：“你不好好修仙，干嘛非得修灵？”
　　枫焱倚在门边，道：“金丹扔了。”
　　“哦。”
　　噗……什么玩意儿？

　　金丹是由修仙得来的，修仙之人需先辟谷，然后才会得到一个叫做金丹的玩意儿，只有有了那东西的人才配被称为仙路师，当然别人不可能把你开膛破肚，看看你配不配当仙路师。金丹没了……原因可以有很多种，最常见的就是被挖走去炼丹了，不过这基本都是鬼途君才能干得出来的事儿，当然也不是别人就干不出来了；另一种较常见的原因，就是金丹被炼化了，大多都是修士自行炼化，灵、仙两条路只能走一条，若是贪得无厌，那么下场只有爆体而亡，炼化仙丹去修灵的人也并不多，毕竟化丹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且化丹等于自废修为。
　　虽说灵和仙都算是正道，而且乍一看区别不大，但本质区别……若不是修士，根本不会知道——修灵是靠自身魂素而修出元神，修仙是靠外界仙力而修出金丹；修灵前期极慢而后期则提升迅速，修仙前期快而后期慢；灵道长控虚物，仙路师控实物。灵道长不一定强，但最强的一定是灵道长。
　　说回化去金丹，若不是自行化丹，那便是人为，若是如此，那方式和原因就多了，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化去枫焱金丹的人……修为一定很低！
　　修为高的修士，若是要化别人的丹必会付出至少两成仙力，再者被化丹人修为越高，化丹者仙力减退的就越多，所以修为越低，代价越小。两成仙力……哪怕只是已经辟谷的修士，也难以承受两成的仙力减退，况且枫焱之前的仙力应该是很高的，所以这个人还有可能是毫无修为的人。
　　这不是没有可能，至于原理……我不是很懂，好像还挺复杂的，就没看。
　　我顺便讲一下修鬼，修鬼其实特别的……“简单”，它完全可以不需要修炼，主要就是一些旁门左道。没有天赋可以搞理论知识啊，之所以它被称为邪，主要还是因为它算是个速成，即便没有“师父领进门”也一样能拥有很强大的力量……方便做坏事，当然要想成为最强的，还是要走一走灵仙两条路的必经之处，比如修炼之类的。所以化丹其实属于修鬼一行。
　　其实“鬼途”也称为“诡途”，至于这个……依旧是下回再道。
　　金丹扔了……说的倒轻松，其实我更好奇是谁干的。
　　“谁让你等人的？”我干脆揭过那个话题，继续好巧他等谁，真的是，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让人无语的客人。好吧，他不算客人。
　　“我姐……怎么了？”他看着我，居然还……一脸纯洁！
　　“别告诉我你那金丹是你姐化的。”
　　“嗯。”
　　他居然还“嗯”！什么情况！

　　两个月后——
　　“店长，你经历过流言蜚语吗？”
　　几个月来枫焱第一次主动说了一句话，我还真的是有点不习惯，他在这之前说话做事都是那种无所谓的态度，但也做的极为精细，仿佛都是经过精雕细琢过后才做出的动作，哪怕只是一个小细节。可如今他两眼空空，仿佛是陷入了深沼中一样，无力且无望。
　　“我吗？呼——”我长叹一口气了，陷入了某段回忆，继续道，“算是经历过吧。”
　　那是九万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有国家之分，只是一座不知名的山上……不对，它有名，但我早就忘记了，一条小小的城，无名，所处的地方偏僻，除那之外的方圆几里都荒无人烟，而那座城却日夜都热闹非凡，其中一家店铺，便是花欲语的出身之处。
　　世人面对神秘是东西向来都是敬而远之，因为这些东西一旦不小心被触碰到了它的某个逆鳞，那个人很可能就永世不得超生，更何况是我这种站在两个极端位置的东西，我办的事要么神圣不可侵犯，要么污秽不堪。没人会愿意来趟这趟浑水，虽然我也不介意外人怎么样，不管是曾被我害到倾家荡产的客人来找事，想要哪怕是与我同归于尽，也要置我于死地；还是到处传言说我是恶魔、怪物，口口声声说要处死我，那些人甚至把这些流言传到了外界，觉得我寡不敌众，能处理几个人、几十人，哪怕我能处理一城的人，但我总不能处理掉全世界；再者还有的客人进来，只为了证明我就是故弄玄虚。
　　我拿不了他们怎么办，我明明连一个人都没处理过，几十人？开玩笑。不过我的确是个怪物，所以又何必跟那些蠢货一般见识——“那些名为人类的蠢货……”。
　　这句话将在不久……不，很久很久以后的未来出现。
　　后来……我就真的杀光了一城的人，因为一个小女孩儿跑过来跟我说“姐姐，你能把他们都杀了吗？”。再后来，我去了别的地方，那儿的人们该工作的工作，该休息的休息，该干嘛干嘛，只是……到处都是我的流言蜚语，我离开了原来的地方，所有人就都知道了——我杀光了整座城的人。
　　再往后……我不记得了，我不记得我怎么撑过来的，我只知道自那之后我记性就一直不大好。
　　“不过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忘了，现在不挺好的？谁敢来给我找事？连皇上都只能给我卑躬屈膝。”
　　“那您知道现在的传闻是什么吗？”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您是凡间神啊，他们又怎敢给您找事？”
　　他站了起来，无力地走到了门口，正对着大门，像是一个满目沧桑的老人，轻轻回了一下头，道:“不像我们这些怪人，连老天都不会眷顾。”
　　已是新的一年，一切美好的开始，但对于深陷泥渊里的人来说，同样也是一切痛苦的开始，春阳还算耀眼，映在他的身上，让我只能看见他身上的影，仿佛人间是光亮的，而他只配活在黑暗之中，生来便是与众不同，可……异类也有同类，虽然可能只是对世人来说“同为异类”而已。
　　“枫永秋艳……”他道。

　　现在才刚是初春，距离秋还有很久，所有的枫都能撑到最美的时候吗？
　　枫永秋艳——枫树永远是在秋天最美，只是那时，一切都在退场，自己也是最终一曲。
　　植物最美的时候大多在于春夏，只有枫树美在秋，不过又有什么关系，梅不是还开在冬天？同为异类而已。
　　“店长，给我一颗种子吧，我……想试试了。”
　　枫焱的代价是“弱小”。可能对枫焱来说，变成天下无敌的人最痛苦吧。
　　自此之后，他便无法再退缩了。
　　黑色曼陀罗——不可预知的黑暗、死亡和颠沛流离的爱，无间的爱和复仇，凡间的无爱，被伤害的坚韧疮痍的心灵，爱的不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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