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8 章
杜冰雁神色无异地从房内走到厅面,齐天磊跟在一边。
刘若谦问道:“弟妹可安好?”
杜冰雁谢过:“本也无大碍,让大家担忧了,现已经恢复如初。”
洞若观火的刘若谦当然看得出因果,便笑道:“身体的恢复总是最容易的,内心的恢复更困难。”
“刘大哥总是那么睿智。”杜冰雁回道。
“并非我睿智,而是旁观者总是看得更清。”
三人都有些尴尬,好在这个时候,有个丫环过来说道:“老太君差我前来请三少爷去一趟暖心阁,还请刘先生陪着护送少爷过去。”
“此时不是祖母午休的时辰么?”齐天磊疑惑地问。
丫环并没有正面答,只说:“奴婢也不知。”
“既然如此,那我陪你前去罢。”刘若谦说。
等他们一走,小喜就问:“小姐,少爷他真的要纳了那两个人吗?”
杜冰雁摇摇头。她只是一个刚入府第二天的新娘,从来没有想过入一府竟然要面对这样错综复杂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真不如只是嫁给病公子,能生子就生,生不了也就罢了,待公子病去,自己回乡。
小喜见小姐神色也不好,便道:“小姐,我们还是不要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要不你再去躺躺吧。午饭也没吃多少,我去厨房煮一道扬州干丝给你吃。”
“扬州干丝?林州也有扬州干丝么?”杜冰雁问向小喜。
小喜眨着眼睛,高兴地说:“我今天起得早,在府里的大厨房吃早饭时,看到他们有薄薄的豆腐皮,便带了一些过来,到时候我切成丝,再加上现成的鸡丝、笋丝,虽然不正宗,但应该可以一试。”
“说起来,你也还没吃吧,等下一起吃。”杜冰雁说。
虽说主仆有别,齐府的仆人都是在后厨吃饭的,早点是主子起床前便吃过了,午饭与晚饭则是在主人用过之后才吃,不过杜冰雁从来没有将小喜视作仆人。
“不用的小姐,现在正是我们的饭点,我吃了饭就把干丝做好,小姐你就先躺着休息吧。”
寄畅新苑的下人,都是齐天磊一个个亲自严格挑选的。小喜心思又灵,嘴巴又巧,和下人相处得十分融洽。在大家的配合下,一大碗煮干丝便端了上来,小喜还配了一份本地特有的卤面。
杜冰雁从昨晚的婚宴、早上的茶点到中午的聚餐都没吃什么,此时闻起来还真的很有食欲。
小喜看着小姐吃得很香,心中甚是得意,说道:“这里我还不熟悉,等慢慢熟悉了,我可以自己去街市上买材料,做我们扬州正宗的灌汤包、大蒸饺。”
杜冰雁看着小喜,心里十分感动。
这个鬼丫头,明明比自己还小,可她总有办法逗自己开心。
如今形势并不明朗,齐府看似一团和气,实际上笑容背后暗藏杀气,一出这个院子,便是危机四伏。杜冰雁暗想,还是需要步步为营,等哪天云开月明了,一定,一定要给小喜找个好人家。
却说暖心阁内,齐天磊正在老太君跟前聆听教诲。
刘若谦坐在阁外的棋盘处,一个人聚精会神地下着象棋。
齐天磊上一次来这里,是在订亲之前。
那会儿,老太太说:“已经给你找到了一门好亲事,对方正是与自己家有生意往来的扬州杜家,他家有五个儿子,只得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且生得花容月貌。我也找人算过她的生辰八字,她的身上是带着男丁贵气的,未来一定能给我们齐家生下男孩。你也不小了,不能再拖了。”
老太太一向都是强势的,齐天磊哪里能拒绝。
这几年,他也借病拒绝了好几个,都是附近有名的好人家出身,但正因有名,又离得近,齐天磊便让刘若谦去悄悄打听对方究竟是什么样。
结果可想而知,言过其实,都难入齐天磊的法眼啊!
眼看着唯一的孙子二十五岁就在眼前,老太太也急得不行,万一真有诅咒一般的东西存在,齐家男丁个个活不过二十五,那么至少,无论无何,也要传个种出来。
那天与杜家小姐为正妻一起敲定的,还有柯春芽与王香屏这两个妾。
齐天磊非常想拒绝,却不敢拒绝,只得说先娶妻,再说妾室的事。
正是之前的不敢拒绝,才造成今日的局面。
弱水三千,他只想取一瓢。
鲜花再多,他只想摘一朵。
没有遇到她之前,他一个都不想要。遇到她之后,他只想要她一个。
“磊儿,冰雁的过敏不要紧罢?”
“已经没事了,幸而所食不多。”
“新少奶奶的身子也真是太娇弱了,马上她又要学着打理生意,万一以后受孕,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如何养大腹中胎儿?”老太君一脸嫌弃。
齐天磊一听就觉得话语方向不对,接下来是马上就要提纳妾的事了么?
齐天磊猛烈咳起来。
“磊儿,你不是说身体好了许多,怎么又咳起来了?”
“奶奶,听孙儿一句,人吃五谷,谁不生病?只要避开禁忌就好了。”齐天磊急忙回道,“冰雁刚来,水土尚不服,也因各自不熟悉,才闹了误会。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孙儿敢保证。”
“呵呵呵,”老太君笑道,“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冰雁。”
“孙儿不敢瞒奶奶。”
“可是自古以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再喜欢冰雁,娶几个妾生儿育女也不冲突。”老太君直直地说。
“孙儿明白,只是孙儿也有自己的意愿和想法。”
“你对冰雁的感情,我们全都看在眼里,可是对方的心思呢?你敢保证吗?”
一语将死齐天磊。
老太太真不愧是在商场上拼了几十年的,对人心了若指掌。
齐天磊很想直截了当地说自己只想要杜冰雁一人,无法接纳任何妾室。可是长久以来,老夫人掌握中齐府所有大权,她的威严与强势都是让人不敢有任何违逆的,如今她更是快七十的人了,齐天磊很担心自己一旦反抗了,把老人家气出病来,那么后果将更严重。
再忍耐一段时日吧,只要把事情大白于天下,只要将经营权抓回在齐家人手中,那时候再表明心迹,老太君也不会反对。
“生意场上,一向只讲利益。即使是夫妻,也要讲求门当户对,互惠互利。你与冰雁的亲事是我定的,我能定下来,当然衡量过其中利益。但是我们做生意,一向追求利益最大化,娶妻娶妾正是为了利益最大。如果你把握不了对方的心思,那么你的情意被辜负了,亏的可不是一点半点。”老太君言辞锋利地说。
齐天磊心里不禁腹诽:这老太太真的很毒啊!眼光毒,说出的道理也毒。
“奶奶,依你对孙儿的了解,你觉得孙儿会被冰雁辜负么?”齐天磊换了一副令人无法捉摸的神情问。
凌厉的眼神扫过去,这位从小就被她疼在手心里,近年来成为独苗后,更是无比在意的孙儿,身上的气场有了变化,他已经不是那个听话的乖孙子了。
罢了罢了,年轻人总有自己的成长天地。
是赢是输,也是时候让他去经历。
“你有这样的自信,我当然欣慰,只是那道保障依然不能除。我给你半年时间,尽快让冰雁怀上小孩,否则正式纳王香屏与柯春芽为妾!”老太君不容反驳地说。
齐天磊如同被霜打了一般走出暖心阁。
刘若谦一见,感觉这个小老弟真是八字与暖心阁相克啊。上次来这里,出来后他生生被齐天磊拉着在郊外用来休养的别馆喝了一夜的酒。今天这情形,难道要抛下新婚妻子去郊外?
齐天磊走到门口,突地长吁一口气,也不管刘若谦,径自走开。
“什么情况啊?”刘若谦将棋扔在桌上,追了上来。
“一场豪赌。”齐天磊脚下生风似地走在前面,“赌上所有。”
刘若谦一听,劲头反而上来了:“是么,太好了,早就该放手大干了!”
“三个月内一定要让他现原形!”
刘若谦:“好!”
“再三个月内一定要造个人!”
刘若谦:“嗯?”
*
齐天磊与刘若谦边行边聊,刘若谦提及自己将要去远行。
“去哪?”
“洛阳。”
“这么远?”
“对我这种没有根的人来说,并不算远。”
“可是有嫂子的消息了?”
“洛阳的朋友捎来书信,说月儿在那里出现过。”
“真的吗?”
刘若谦点点头,凝重之中又难掩喜色。
“太好了,大哥,你与嫂子已经有近七年未见了罢?”
月儿的全名叫许如月,比刘若谦小两岁。她是一个弃婴,被老尼姑捡回庵里,老尼姑还把自己的俗家姓给了她,又觉得她笑起来眼如新月,便叫她许如月。尼姑庵有不少居士出入,因此许如月从小是喝百家奶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
十年前,洛阳城外,因为一场路见不平,年满十八,逍遥自在的刘若谦,与年方十六,古灵精怪的许如月,不打不相识。
刘若谦喜欢浪迹天涯,他的心愿便是做个游医兼游侠,治病救人,行侠仗义,看尽山河风光。如月虽然也想游历江湖,但老尼姑已经年迈多病,如月为了报答养育之恩,想陪在老尼姑身边。
或许是因为如月,刘若谦时常外出一段时日后,便会回洛阳见许如月。
七年前,刘若谦终于不想再流浪,他觉得是时候安定下来了,也想好了要去尼姑庵找如月的师父提亲。
但没有想到因为一场误会,许如月却离家出走了,刘若谦这些年走南闯北,就是想要找许如月找回来,但一直未能如愿。
四年前,刘若谦来到林州,结识了重病缠身的齐天磊,因与这个年轻自己几岁的小老弟很是投缘,便在这里开了一个药铺,一方面经常外出继续寻找许如月,倦了便回林州。
药铺的名字就叫如月药店,由于平日里刘若谦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药铺便只经营药材生意,不坐门诊,留个小徒弟陈秋明看管。
“不过我一直不明白,当年你与如月嫂子的误会是什么呢?听你说嫂子也是一个很聪明伶俐的女子,怎么会离家出走呢?”
若是以前,刘若谦只能抚额,让齐天磊别问。这种事情,他是很难启齿的,说了天磊也未必能懂。
可是如今不一样了,天磊也是身处其间的人,便道:“以前你也没经历过感情,我说出来你是无法理解的。但现在,告诉你,或许你能明白。”
“嗯,小弟洗耳恭听。”
刘若谦还是想抚额,这种事,大男人果然难说出口。最后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凑到齐天磊的耳朵边,小声地说了几句。
齐天磊听完,也很想抚额。
在刘若谦打算去长安置办一些时新的聘礼以便上门提亲时,许如月找到了他,见他又要走,便说了句:“你的心里果然没有我。”
说罢眼眶一红,转身走开了。
刘若谦一愣,他们二人从来没有说过什么海誓山盟,他认为如月是聪明的,懂他的心思。所以从未把一些话说与她听。不过已经要到提亲这一步了,说与不说都不要紧,他以为她不过是生闷气,很快就好。
没想到回洛阳时,才得知老尼姑去世,而她也从此销声匿迹。
她一走便是这许多年。
“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当时为何不说清呢?”
刘若谦反问:“若是某天你想表明心意时,杜冰雁却突然说你不疼她不爱她不在乎她,你一定会无法表明心意吧?”
齐天磊噎住。他与冰雁的问题,其实在于,冰雁怕是永远也不会直白说这样的话。
“理解了?”刘若谦问。
齐天磊先是沉默,然后说:“理解归理解,不过当时大哥你也的确没有给嫂子定心丸,导致她误以为你去长安又是要去流浪,又是给不了她希望,所以……”
刘若谦白了一眼,问:“你现在给冰雁定心丸了?跟冰雁说不纳妾了?”
齐天磊感觉今天真是不宜聊这些。
他与冰雁,一早便加上了这么些束缚,她又是极有教养的女子,连受了委屈都只能故作大方。如果冰雁也像如月一般,现在把纳妾的事问之于口,他能答些什么?
“嗯,大哥,你这次一定要找到嫂子!”
“我尽人事,听天命罢。”刘若谦十分无奈。
这些年,陆续都有人告诉他,许如月有出现过,但是等他赶过去,都是人去楼空。
两个人仿佛在捉迷藏,一直无法相见。
二人聊了好一会儿,刘若谦又把天磊送到寄畅新苑不远处,才匆匆离开。
他今日是应齐天磊的邀约过来与新娘会面的,如今会面完毕,如月的事也有了眉目,他便与齐天磊约好,不论他找不找得到如月,都会尽快赶回林州。
齐天磊不似先前那般纠结,心情松快不少。回到寄畅新苑时,一阵袅袅琴音传来。
杜冰雁正坐在二楼窗下抚琴。
琴声起先是婉转的,仿若山涧春泉,滴落在岩石上,接着有黄莺飞起,鸣叫之声穿透山谷。真真一派悠远的山间景观图。
可是不多时,琴音一转,黄莺似乎被什么击中,又或是撞上了一棵大树,折了翅膀,叫声变得呜咽哀伤。
齐天磊悄悄来到右厢房,取出一管长箫,和了起来。
杜冰雁十指纤纤,手中抚琴,眼里蓄泪。
她原本也是生活得无忧自在的人,从来没有想过她这只雁,也会有折了翅膀的时候。
大概是动了情,自己便注定折了翅膀罢。
眼泪不由得滑落。
弹至最伤情,却听见有一股箫声和了起来。
箫声起初亦是呜咽,似乎在为了黄莺而悲叹,可是转而又成了轻柔之声,似乎有另外一只黄莺出现,用翅膀温暖着那只折了翅膀的鸟儿,又似乎是情人的呢喃,给人以振作的力量。
杜冰雁知道是他吹奏的箫,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
于是,杜冰雁也配合着箫声,再度振作起来,她努力地拍打翅膀,努力地让叫声变得清脆婉转。
当两只黄莺一起双飞在天空,天朗气清,微风轻拂,山野风光,都成了它们的背景。
一曲终了。
杜冰雁起身回头,她想去找齐天磊,她想倾诉心中的悲郁与清苦,她想告诉他,那日的意难平只是对未来不确定的担忧,她还想说……
转身,齐天磊就站在楼梯,手中长箫还未完全放下。
“天磊。”
“冰雁。”
高山流水遇知音,一切尽在不言中。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