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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四月末,江南早已入夏,燕巢已有新雏,果子陆续成熟。
而西北,白天风沙不断,夜晚寒意袭人。
李玉湖坐在关押房里,只觉寒凉阵阵,幸而沙平威给她送了床被子,否则她真的要冻出病来。
半盖着被子坐在一方小榻上,夜色迷茫,军中寂静,对于袁不屈,她现在只有恨意,恨不得一剑直刺他的心。
可眼下受制于人,如何逃出去才是第一要务。
栅栏前有个人影,遮住了透过来的光。抬眼看去,高大的身躯,冷硬的轮廓,李玉湖并不想看到他。
袁不屈开门进入,又让门卫退下,高大的身影似乎要将她吞没。
沉默良久。
“你可知错?”
冷冷的声音传来,如此刺耳。
错?错在不应该嫁给他,错在应该在出嫁的半路上就逃跑,错在应该一进军营便直奔将军帐中让他休妻,而不是在没日没夜照顾他有了种种幻想之后,被他恶语相向,被他看轻折辱。
李玉湖缓缓启齿:“将军此番前来,可是带来了一纸休书?”
什么?袁不屈身子一动,她是打定主意铁了心要和他诀别么?
他过来瞧瞧,以为李玉湖会回心转意,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是她完全没有,一开口一吐字,都能随时点燃他心中的那把火。
“看来是没有。”李玉湖冷笑道,“那么将军可以请回了。”
那把火终于是升腾起来了。
袁不屈一个箭步上前,俯身捏住了李玉湖的下巴,一如那晚在溪边,力度之大似乎要将她的下巴都捏碎,尔后厉声道:“你父亲收取了我的十大箱聘礼,婚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李玉湖今生是属于我袁不屈的,你生是我袁家的人,死亦是我袁家的鬼,想让我休妻获得自由,做你的春秋大梦罢。你父亲已经为了钱财,将你卖给了我,好好想想,你有被休的资格吗?”
袁不屈松开捏着下巴手,用力将李玉湖的身体一甩,李玉湖虽然也习武出身,可是此时哪里能抗衡袁大将军,身体也被推到了榻上。
她并没有哭,双手支撑着床榻,扭过头咬牙切齿地说:“那么,就请袁大将军运用军中法度,将我斩首吧!”
袁不屈一听更加怒火攻心,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这个女人能在他生病时悉心照料,细致入微,却又在这个时候,说出一大堆惹恼他的话,每一字,每一句,都踩中他的怒点。
袁不屈只得又如同拎小鸡似的,抓住李玉湖的衣服,把她拎起来,凑近她的脸庞,狠狠地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既然你如此讨厌做将军夫人,为何又要嫁过来,你应该在家中对你那个贪得无厌的父亲以死相逼,而不是在军中对我相逼。”
李玉湖冷冷一笑,“真是太好笑了,我逼你?难道从头到尾不是你在逼我?是你逼着我承认自己的身份,也是你逼着我在大家面前说出身份,现在反而说你是我逼你?真是可笑至极!袁不屈,你在害怕什么?知道我是李玉湖,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可接受么?”
袁不屈一僵,是啊,自己究竟是在气什么,在得知她是李玉湖的时候,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愤怒!自己一向是一个理智冷静的人,率军打仗中了敌军的计都不气恼。而胡雨不过是李玉湖,小小女子,不堪一击,如何就令他心中的怒火燃起来了?仅仅是因为她戏弄了自己?
“怎么,说不上来了么?袁大将军,对你来讲,我李玉湖是你的心魔么?”
李玉湖,是自己的心魔?
袁不屈再次愣住。
他铁青着脸,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在这一刻,袁不屈是真的想将眼前的女人生吞了。
李玉湖更倔,一副从容赴死的神态。
不知是李玉湖的倔强让袁不屈放弃了,还是袁不屈上头的血退了下去,他顿了顿,冷如冰地说:“你给我在这继续好好反思!”
说罢把披风一甩,气冲冲离去。
李玉湖觉得,这个地方是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
好在,这儿的环境她很熟悉,她会用小簪子开锁,她又能一记手刀砍晕比她高的男人。
在放倒看守的那位不幸运的士兵后,李玉湖猫腰穿行,巧妙避开了巡夜的士兵。
最后走到了一处马厩。
想要冲出军营,没有马是不行的。
这深更半夜,即使有人拦自己,恐怕也拦不住,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早躲起来了。
李玉湖挑了一匹枣红色的马,之所以会选择它,并不仅仅是因为这匹马的头小颈高,四肢修长,一看就给人英姿飒爽的感觉,还有一个原因是这匹马是单独关起来的,方便她取用。
很快,李玉湖解开拴绳,用力地拉马出来,随后踩在马蹬上,迅速跃上了马背。
马儿一声嘶鸣,刺破了寂静的夜空。
随后马儿激烈地蹬起腿来,似乎要将马背上的人甩下来。
李玉湖哪里有想到第一关就如此失败啊,在马上颠簸了几下,竟有些害怕,只得用力地夹紧马腹,拉紧缰绳,企图将马驯服。
可是这匹马的性子着实太烈,根本不服从她的驯服,兀自向前猛烈跑了起来。
闻讯赶来的士兵,全都傻眼!
这是将军的汗血马!骑在马上的人竟然是胡雨,不对,是将军夫人李玉湖!
袁不屈本来就气得睡不好,马一嘶鸣,他便听出了是自己的那匹残阳。
他匆匆冲出帐外,尔后看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李玉湖虽有两下功夫,也是个胆子大的人,奈何这匹马实在太烈,又是跳着跑,又是尥蹶子,颠得李玉湖精疲力竭,随后一个不留神,缰绳一松,被马儿振了下来。
幸好的是李玉湖到底是有功夫的,着地时避开了关节要害,只是摔得肉疼。
正欲爬起来时,却见马的后腿似乎跳了起来,就要踢在李玉湖的身上。
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李玉湖只觉有个黑影闪过,牢牢地用身体护住了自己,并揽着自己往旁边挪了一下,同时耳边响起的是一记响亮的驯马哨。
同一时刻,马儿听到熟悉的哨响,停止撒性子了,李玉湖吓懵了,周遭的将士,都看傻了。
李玉湖回过神来,看着护住自己的人,是袁不屈!
袁不屈才没有功夫搭理她,只面色冷漠,一言不发地起身抓住了缰绳,又拍了拍残阳的马背,安抚住它那狂躁的性子。
李玉湖坐在地上,灰头土脸地望着将军,失声叫了句:“将军。”
四下皆静,围观的将士目光动作整齐划一地看了看袁将军,又看了看将军夫人,再把眼神落在将军身上,全员期待着他的反应。
*
袁不屈的内心其实是崩溃的,真的很崩溃!人生将近三十载,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仗没打过?什么悲惨的景象没见过?什么风光的封赏没经受过?
可独有李玉湖,让他沉默无言,让他出离愤怒,让他……肝胆俱裂。
而内心越崩溃他便越面无表情。
彻底将残阳的狂躁安抚和顺,袁不屈剑光一般的眼神刺向李玉湖。
李玉湖本就在马上受了惊吓,此时更是噤若寒蝉,不由自主打了个颤。
可袁不屈也没有说话,只牵着残阳,在众人的期待眼神中,信步走回了马厩。
众将士都看不懂了,窃窃私语起来。
“将军这是要打算怎么办?”
“是啊,将军夫人先是被关押起来的,刚才她是偷马逃跑么?”
“这可难收场了。”
沙平威听得动静走过来时,恰好看到袁大哥护住了嫂子,可此时双方僵持,他也吃不准将军接下来会有什么举措,见将军转身,他本能地走过去,想扶嫂子起来,但又碍于男女身份有别,觉得将军都不扶,自己扶起来算什么?
他左右为难地问道:“怎么了这是?大哥?嫂子?”
还好犹豫间,李玉湖自己起身了。
“嫂子你没摔伤吧?”
李玉湖一向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见袁不屈一语不发地把残阳牵向马厩,自己也从容地迈步前行。
独留下沙平威摸不着头脑地问:“嫂子,你去哪?”
“关押房。”李玉湖头也不回地说。
有副将见状,便催着:“都散了都散了,该睡觉的睡觉,该巡逻的巡逻。”
乱糟糟的军营,再次归于平静。
沙平威边走边叹:“这叫什么事儿啊?”
冷不防又听见沙绍在耳边斥道:“臭小子!”
“爹!你吓死我了!你刚才藏在哪里啊?”
在一旁冷眼观完全程的沙绍气不打一处来,挥扇朝沙平威头上扇了一记。
“不是啊爹,这事可跟我没关系,为什么敲我的头,还有你为什么深更半夜也拿着这把扇子?”沙平威觉得最近日子也不好过,亲爹总喜欢拿他出气。
“不敲你的头敲谁的头?”
“我哪儿又做错了?”
“你腰带没系好!”
沙平威也好崩溃。
整理了一下衣服,他又缠着亲爹问:“这下可要怎么处理才好?”
“你问我,我问谁去?”
“您不是军中诸葛吗?”
“臭小子,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袁不屈从马厩返回帐中,众人倒也挺识趣,并没有过来询问。
只是一向冷静的袁不屈,此时却坐立难安,起身、坐下、躺着,怎么折腾都不对劲。
现在是五更,离日出尚有一个多时辰。
左肩下的伤口隐隐有些疼痛。
大脑的思绪有些乱。
在第五次试图躺下睡觉后,袁不屈再次起身,披上外袍,快步走向了关押房。
门吱呀一声,又打开了,那个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李玉湖的视线内。
李玉湖在经过这一番折腾后,心气倒是平静了,她知道自己偷马出逃是不对的,众目睽睽摔下马也活该,将军要如何处罚自己,她也认了。索性此时也不吭声,只翻身把脸朝向墙壁,佯装睡觉,视将军为空气。
袁不屈站定,盯着榻上的人,沉默良久。
突然,李玉湖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挤到了一边,不禁叫了一声。侧转过来时,袁不屈健硕的身躯已经侵占了大半张床榻。
李玉湖感觉自己没有空间动弹,拼命扯了扯被子,防备地说道:“你来做什么?你要做什么?”
虽然她是他名义上的夫人,可她从没跟男人睡在一张床榻上过。
奈何空间太小,力气使不出来,挣扎了一会儿,对方纹丝未动,也不言语。
李玉湖有点火,爬起来,揪着袁不屈的衣领:“袁不屈你赶紧给我起开,要不然我喊人了!”
话未说完,她的后脑勺却被大掌抓住,头被生生地按住,朝他的脸上覆下去。
他封住了那张拥有伶牙俐齿,想要喊人的樱桃小口。
李玉湖想拼命拒绝,可是力气实在不足,龙蛇游走,令人无法呼吸。
良久,李玉湖似乎放弃了抵抗,袁不屈这才停下来。
李玉湖晕乎乎的,双颊似乎有些发热,倘若此时光线够亮,应该可以看到她的白嫩脸上还有淡淡云霞。
可一停下,李玉湖便拼了命地朝他身上捶打:“袁不屈,你欺负人!”
袁不屈捉住了她的手,冷冷地道:“我若是有意欺负你,你便不是现在这样好过了。”
李玉湖挣脱了他,继续眯着眼睛朝他胸口胡乱挥拳。
“嗷——”一声痛叫。
李玉湖一愣,打在他的伤口上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你的伤怎么样了?”李玉湖急忙道歉。
袁不屈轻轻一笑:“你若是早些道歉,我也不至于把你关起来,我们也不至闹到这种不知如何收场的地步。”
“你在骗我!你根本就不痛!”正欲挥拳,袁不屈又捉住了她的手。
“对我来讲,我只是不喜欢被戏弄。”袁不屈不再冷言厉声,“十年前不喜欢,十年后依然不喜欢。”
被戏弄?自己何曾戏弄过他了?
瞒着身份不告诉他……便是戏弄吗?
李玉湖也不知怎的,明明刚才还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此时完全没了脾气,她摇摇头,说:“我并没有戏弄你,只是时机未到。”
说罢也躺了下去。
冲动的李玉湖也会谈时机?这点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可是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想多一些时间多了解他一些,想知道他真实的想法,只要他能表现出对夫人的一丝在意,她都可以不计较那个娶她的原因,心甘情愿地嫁给他。
“你要什么时机?”袁不屈问。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但至少,不是被你逼问时才承认自己是李玉湖。”李玉湖乖乖地答,甚至有些像小猫一样委屈巴巴。
“也许我当时被气昏了头。”袁不屈说,“委屈你了。”
李玉湖讶然地说:“咦?我没听错罢,冷面威风的袁大将军在承认自己的错误?”
“堂堂将军的夫人被关押,又偷马出逃,闹得军营不安,错不在你,而在于我。”袁不屈平静地说。
李玉湖以为他在说气话,可是听语气,又一点儿也不像生气。
“你错哪了?”
“调教家属不当。”
“你……”李玉湖听了又想打人。
“所以今晚我只能陪着家属一起关押,共同受罚。”袁不屈说。
“什么?这怎么能行,你还有伤病在身,怎么能住这种地方!”李玉湖又恢复了胡雨的状态。
袁不屈那张万年冰山脸,终于笑了,他说:“你还是做胡雨更好一些。”
更温柔,更体贴,也更能沟通。
“……”
闹了一个晚上,许是两人都累了,又许是两人相通了某种心意,竟只说了几句话便双双沉沉睡去,直至天色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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