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杨旧事

　　人生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我站在学校宿舍顶楼上的时候都在自己问自己。可我问不出答案，回想这一天的种种，真是伤心欲绝。

　　我是个孤女，父母在我五岁出车祸去世了。而我奶奶一辈子都指着我爸活着，爸爸的去世让她痛不欲生，终于在受尽了三年的折磨后，奶奶也追随爸爸去了。

　　我被亲戚们互相踢皮球，在这家住几天，在那家住几天，受尽冷遇和白眼。在我几乎要被送去福利院时，姑姑回来了。

　　姑姑是我的亲姑姑，我奶的闺女，我爸的亲妹子。因为硬要嫁给一穷二白的姑父，和我奶奶撕破了脸，出嫁了后就断绝了关系。

　　然而奶奶在世时不回来，刚办完丧事，就举家迁回来。我的两个姨一个舅就很有话说。我大姨甚至当面斥责她目的不纯，狼子野心。

　　姑姑直接怼回去，那你养！然后和在场的人说，但凡有一个人管这事儿，我就不管了。

　　我大姨还想吵，被姨夫强行拉走了。其他人都各看各的戏，没人接茬。

　　于是姑姑一家和我，四口人住进了奶奶留下来的房子里。姑姑姑父待我还好，虽然比不上他们亲生的儿子，但也让我吃饱穿暖，供我读到了大学。

　　为了减轻姑姑姑父的负担，我大学申请的助学贷款，生活费也都是自己兼职赚的。为了打工攒钱，我已经一年半没有回去了，平时也就和姑姑他们打打电话。

　　明年六月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又是写论文又是找工作，更是忙的没时间了。想到姑父的生日快到了，我兴冲冲的买了蛋糕，偷偷赶回家，想给他们惊喜。

　　然而当我打开房门，我以为进错了，屋子里的一切都和我记忆中的不一样，退回去再三确认，没错啊。

　　整间屋子重新装修过，所有的旧的，以前的生活痕迹都被抹去。主卧挂着表哥和一个女人的婚纱照，客厅则是他们一家四口的全家福。甚至我的房间都被布置成了婴儿房，我的东西被码在箱子里，堆在角落里。

　　我没想到当年大姨的话最后成了真，如果不是因为我突然回家，我还被蒙在鼓里，他们什么都没打算告诉我，也从来没有询问过我的意见。

　　我一时无法接受，不信这一切他们一家人的蓄谋已久。可事实摆在面前，又由不得我不信。当他们一家有说有笑的从外边回来，我已经在屋里呆坐了两个小时。

　　他们惊慌失措，姑姑语无伦次对着我诉说，抱怨，辩解。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觉得委屈极了。最后我和他们大吵了一架，伤心的跑回学校。

　　但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如果命运决定将你击垮你，就不会只砍你一刀。

　　被背叛的人首先会想要寻找安慰和依靠。于是，我向我当时的男朋友哭诉自己的遭遇，一个连名字都不配出现的渣男。他一再向我确认，房子可能拿不回来后，沉默了良久。他当时的嘴脸，我现在仍然记忆犹新。

　　他说：“伟伟，我觉得你应该告他们。你知道的，我爸妈都是农民，根本不可能支持我在大城市买房的。如果你的房子要不回来了，我毕业就不得不回老家去了。”

　　他严肃的表情，不亚于外交部谈判。而昨天晚上我们还老婆老公的互道晚安。他说过希望毕业就结婚，为我撑起一片天。他为我描绘过那么多的未来和明天。原来都是假的。

　　我不可置信的望着他，希望他说刚才都是骗我的，只是个玩笑。然而，他丢下一句，我看也够呛，要不咱俩算了吧。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走了。像是一个相声演员，在知道没钱拿后，连个ending都不愿做，直接退场了。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吗？没有，今日注定我要归于太虚，老天的打击有一，有二还有三。只能说，活着就是浪费，活着就是受罪。

　　在我欲哭无泪的时候，手机群里老师发来通知，祝贺某某同学在权威杂志发表期刊论文。

　　而某某正是我的舍友兼闺蜜，这篇论文，是我们一起研究的课题，甚至我付出的更多。因为她总是没时间，做调研时候没时间，做数据的时候没时间，写初稿的时候还是没时间。

　　论文完成了，偷偷背着我发表论文倒是挺有时间的。我真的愤怒了，冲回宿舍，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她哭的声泪俱下，梨花带雨，说发表一篇论文对她来说很重要，说她要考研，这关系到导师会不会选她，说她需要一篇发表在知名期刊上的论文，来增加自己的筹码。

　　“你一定懂我的难处，你一定会理解我，支持我的对不对？你总是那么善良，那么大度，你总是让着我。我只是把时间提前了一点，我本来打算和你说的。实在不行，实在不行，我可以给你钱。拜托了，伟伟。你又不考研，你就当帮帮我了。”

　　“不行，凭什么？凭什么我善良你就要欺负我，我为了论文付出了多少时间和努力你不知道吗？我能同意和你一起署名，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却先斩后奏……”

　　听我不同意，她收起了楚楚可怜的眼泪，瞬间变得阴狠，眼神里充满了嘲讽和鄙视，她冷笑两声，说道：“你不同意？你的不同意现在有意义吗？这是我们两个人单独做的课题，谁能证明你付出的多，我付出的少？有本事你去告啊，别忘了，你做数据，做研究，用的电脑是我的。所有的资料都在我的电脑里，你有证据证明这是你写的论文吗？”

　　“每天把自己累的要死的傻叉，你以为这世界真的是有付出就有回报吗？你以为你付出真心就能收获真心吗？”

　　“哼！我再好心告诉你件事吧，你那男朋友心机深着呢！他在老家有女朋友，毕了业就回去结婚的那种，要不是看你在这儿有套房，他会理你？你还别不信，他天天在宿舍和那女生腻腻歪歪的打电话，他舍友们都知道。我们班大部分同学也都知道，有一个人来告诉你了吗？没有，他们都在等着看你笑话，还是我比较心善。”

　　“他心机深，你心机就不深吗？合着就我一个傻子，你们都是聪明人。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你们是要欺负死我吗！？”

　　“大家都是成年人，爱死不死都是你自己的事儿。别把刀子塞我手里，说我捅的，担当不起。”她说完，嗤笑一声，摔门而去。

　　我被关门的声音吓到跌坐在地上，紧绷的情绪一下子崩溃，哭得不能自己。

　　不管是姑姑，渣男还是闺蜜，这些聚集在我身边的人都带着目的，都是要把我吃干抹净的。一旦在我这儿无利可图，就毫不犹豫的抛弃我，就像丢弃一块抹布。

　　一天之内，接二连三的打击，我觉得我是如此的多余，我只是为了完成别人故事的小小配角，现在我的戏份结束了，是时候去领盒饭了。这种巨大的悲伤簇拥着我，包裹着我，如同把一个不会水的人丢到大海里，没有一根稻草可以让我抓住，等待我的只有溺毙。

　　人生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我想不通。这世界上没有人再需要我。我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来路已无，只余归途。

　　宿舍楼的天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去的，也就一个慌神的时间，我就已经站在哪儿了。

　　我往下望了望，这种垂直视角让我感到腿软目眩，往下跨一步，就与这个世界永别了。我闭上眼心里默数12 3，准备往下跳。

　　突然耳边响起一声清脆的铃声。还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的话，你记下就好。有事可以联系我，记住我说的话。”

　　谁？我睁开眼睛看了一下四周，并没有人。这声音有点耳熟，哦，是那个救猫怪人。

　　那天他还和我说过，什么钱财身外物，散去复又来。人间来与往，都是平常事。缘起而聚之，缘尽则分之，切莫强求。对比我今时今日的遭遇，似乎都互相应对。他怎么知道的？

　　这疑问在我心里回荡着，像在死水里丢进一颗石子，荡起了层层涟漪。一时间，成了我死前必须要弄明白的事儿。

　　我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了他的电话，嘟嘟声响了三次，电话那头传来了一声“喂”。

　　“你那天为什么要和我说那些话？”

　　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接到我的电话，平静的答道：“救猫之恩，礼尚往来罢了。再者，相逢即是有缘。”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

　　“天机不可泄露。”

　　“可是……”唉，算了，都快到奈何桥了，还纠结这个干嘛？问出来了，也得忘。但，我仍然感激他的提醒。我说道：“谢谢你提醒我，很抱歉，我辜负了你。”

　　“为何？”

　　“我以为我拥有亲情，爱情和友情，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其实我只是几何题里的辅助线，帮主角们达到目的，就要擦掉的。我的任务完成了，要去赶场下一个人生。”我说的尽量坦然，尽量大度，尽量洒脱，可委屈的眼泪还是忍不住流出来。

　　“君子爱己方可托天下。你连自己都不爱，又有什么资格说那些情情爱爱？”他轻轻地说道：“强梁者不得其死。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不用你以死来报复他们。”

　　“什么？”我停住哭泣，道，“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唉！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读书的吗？”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为这些人去死，不值得。有人还在等着与你相遇，别让人空等一世。”

　　“怎么可能，你骗我的吧？这世上怎么可能还有人在意我？”

　　他默默的说：“这个人等了你很久，比你想象的久，比你认知的久。”

　　我一时间混乱了，想去相信，又觉得他一定骗我的。又想有个人肯这样骗我也好啊。又想如果不打电话，一鼓作气的跳下去，就不用这么纠结了。眼泪仍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想哭，又不想被电话那头的人听到，我想问他什么，嘴张张合合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好了，我累了，很久都没有说这么多话了。从天台上下来，去金陵小区住，明天睡醒了再打我电话。”他说完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我举着手机站在天台，一时不知何去何从，是听他的话搬去金陵小区住，还是按原计划跳下去。

　　其实现在想想，我也不是真的想死。不是谋划已久，真的是一时气急，因为被人背叛而背叛自己，因为被人抛弃而抛弃自己。我太需要一个理由去说服我自己，给我一根稻草，我可以自救自身。

　　那天的一切，以疯狂开始，以平静收尾。我最终还是听了他的话。拖着疲惫的身躯，住进了金陵小区，我把自己摔在床上，没有多想什么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第二天早上醒来，我坐起来，抱着被子，想起昨天经历的种种，恍若隔世。

　　过了好久，自己平复了一下心情，我拨通了大人的电话，三声铃响，对方接通了。

　　他没说话，我也没说话，我心里慌张着，有太多想问的，又不知问那个，结结巴巴的来口道：“你……那个，我还是想知道，你为什么会知道后来的事，为什么会和我说那些话？”

　　“呵……”他轻笑一声，回道：“所有的事情都有迹可循，我第一次遇见你就知道。”

　　“为什么？”我不解

　　“你没有底线，不知道拒绝的善良，就是会招来饿狼。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然而世间万物皆可多习得道，唯良善除外。所以那天在宠物医院我多说了几句。”

　　我怔愣住了，想反驳，又似乎被说服，无话可说。

　　良久我们都没有说话，最后是他打破了沉默，说：“过去的事情别去想了。傻蛋好了。”

　　“什么？”我脑袋变得迟钝，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换了话题。

　　“全好了，能跑能跳。但他需要猫粮，还有别的，你看着买点。买好送来，车停在楼下，车钥匙在玄关。”

　　“噢？哦哦哦，好。”我讨好的点头答应。

　　“去吧，我挂了。”我还没说再见，嘟嘟声已经传来。他的一句话救了我的命，却救不了我的讨好型人格，别人只要流露出一点对我的需要，我就屁颠颠过去，鞍前马后帮别人忙。

　　而这也是我苦逼生活的开始，从哪儿以后，不止猫粮，猫砂，猫玩具，大人别墅里的一应生活用品都是我买好了送去。

　　唉！我一边打着方向盘转弯，一边从回忆里抽离出来，至于我和大人如今的恩恩怨怨，那就是后话了。

　　我现在一心一意的往家开，希望早点回去睡个觉，明天还有三场面试要赶。大人的别墅位置挺偏的，只有一条公路通向市里，现在还是半夜，我心里毛毛的，可别有什么啊！我胆子小。

　　怕什么来什么，转弯过去，恍惚间看到了一个白色影子。吓得我手一抖，车差点开沟里，我一脚刹车把车停住。

　　我抓着方向盘一边喘着大气，一边安抚自己的心情，没事儿，没事儿，肯定是我眼花，定睛一看，前方什么都没有。

　　正当我松了一口气时，手不小心切了远光灯。我一眼就看见远处散着黑发的白衣影子。那白衣上还有类似血迹的红色，背对着我，似乎在跳动。我鸡皮疙瘩起一身，天啊，这到底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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