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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章小女劝人
看清面前站着的人,姜怡歌一颗心算是放下,完了又觉她此时长舒的一口气显得她有些怂了,故咳嗽了两声,端了架子走到那人面前,头微昂,目光落在韩府花园的唯一美景——池水上。
“想说些什么?”她语气淡然,似乎是与来人谈着天气阴晴。
“让侯爷见笑话了。”
韩容思个头这半年长得很多,初见时不过才到姜怡歌肩头,如今再见,竟已与她一般高了。他说这话时弯腰向她行了一礼,姜怡歌偏头看了一眼少年端正的姿态,不禁露出了个笑容。他藏身于此,大概是心中悲切,不想见外人,听着无痛轻痒的宽慰。
这世间,能有几人能真正感同身受。
哪里料得听到自家父亲与叔父是准备如何利用自己的,偏偏听到这些话的,还有个是他们所求之人。
她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处低处流。大楚如今时局正好,你叔父想趁势让韩家在朝中立足,也无过错。”
韩容思沉声道:“君子报国,不应为利,不应为财,不应为权。”
“可如今朝局,依靠家族,仕途会平顺许多。”
“我为王臣,报国不求仕途平顺,但求可为大楚做事。守正心,固本道,便是我的抱负。”
果真是韩朝生教出的孩子,恐怕他知事以来,便开始读圣贤书了,不会争不会抢,以为只要忠君便能活下来了。
姜怡歌将身子转向他,笑道:“韩公子今早吃的什么?”
韩容思虽面露不解,但他仍是规矩道:“米粥,还有小菜。”
“米从何来,菜是何人所种?”
韩容思的疑惑越来越大:“皆由府中下人所购买而来,我并不知。”
“那这买米粮的钱财自何处而得?”
韩容思不曾再开口,姜怡歌瞧着他似陷入思虑,不由被这他副少处老成的模样逗得乐出声来,瞧他一脸迷茫的看着她,终于开口道:“韩公子所用餐食,身上所着衣物,哦,还有所念之书,笔墨纸砚,除去韩大儒自宫中所得,余下皆是你父亲、叔父赚得。”
韩容思脸色凝重,但仍道:“我不懂?侯爷是想说,我叔父想壮大韩氏,欲以我之名让侯爷举荐他入朝堂,此举是正确的不成?”
姜怡歌好好打量了韩容思一番,昨夜他与豆子赏灯游玩很久才回府,豆子回来后曾跟她说韩容思赏玩时明明喜欢一个灯笼,却因为自己手上有了一盏便放弃了自己喜欢的那盏灯笼,好在他细心发觉,他买下送给他后,韩容思还和他讲了一堆不可玩物丧志、不可浪费之类和大道理。
那时她只觉得韩容思这样的少年难得可贵,可今日想来,却是觉得韩容思好似就是被刻在模子里长大的孩子,知大义,明事理。却也将自己的情绪藏得极深,此时尚是少年,若是日后继续如此,指不定便是第二个沈泽……罢了,沈泽除了一肚子坏水,至少还有些人情味。
他此时眼底青黑,眼中带着血丝,想来是昨晚回府后他便发觉祖父不好,并不曾怎么休息过,他身子瘦削,面色又差,分明她才是有疾之人,如今二人看起来,却是他更显病气一些。
她笑了笑,将目光又放到了水池子上,池里只余了三四支渡过整个秋季的枯荷,杆身一半折在水里,露出水面的已经是灰黑色,没有半点美感,可眼下除了将目光聚集在它们上面,她也寻不到其他可以看得景儿了。
前堂的哭泣声一直传到了这儿,冬日的风的吹得又厉害,两者相和,这园中的景致便更差了。
她终于开口:“那有错吗?”
韩容思立即回道:“既然不对,那不正是错?”
“那本侯问你,贫母卖女,此事可对?”
“自然是错。”
“那贫母卖女是为其病重之子呢?”
“这……人命一事,终究是重些的。那便算不得错……”
“若买女之人乃是当地恶奴呢?”
“救其子而失其女,此事不对……”
“若其家贫皆因其女素日娇奢,这恶奴本就是被其女撩拨上门的呢?”
“这……”
“若其女本意是想打扮自己使得自己可以嫁入杏林之爱,从而让病重弟弟得到救治呢?”
“……”
“若其子病重全因其母生而不养呢?”
“……”
“若其母是因贴补家用日夜做活无空关切其子女呢?”
“……”
姜怡歌一个接一个的问题抛出,韩容思被她逼得不知如何作答,心中没由来的便生出委屈来,祖父才走,又得知家中长辈所行自己不认可之事,自己还受人厉问,偏生他还一字都应不出了,眼泪竟无声息就涌了上来,他一时不曾忍住,眼眶便盛不住这泪,泪珠子如雨一般落下,他紧咬了唇,勉强克制着自己不发出声来。
可又怎么可能呢,姜怡歌听得身旁若有似无的抽泣声,心中微叹,她分明是个纨绔,为何要装出个深知大义之人,还一副要引得他人向前行的引路人模样,心中牢骚还没发完,话却不由自主涌出口:“世事无绝对,黑与白之间,也隔着千般绚丽。”
得了,这话一出,她觉得自己更像与人向善的老和尚了,自知再待下去定然是要作出副好为人师的丑恶嘴脸,匆匆自腰间摘下一柄玉佩交到韩容思手中。
“今日一事本是你韩府之事,与本侯并无多大瓜葛。本侯来韩府,就只为给韩大儒上一柱香来。不过你叔父确实说对了一点,上次会试你祖父帮了本侯,条件是要求在他生后接你出韩府。这个玉佩给你,若你想替你叔父求我向天子举荐一事,拿着它去侯府寻豆子便是,但二者只能择其一,若是让本侯举荐,那么本侯便不会接你出府。”她顿了顿,“本侯是纨绔子弟,不会与朝臣相交,望你能理解。”
若是举荐了韩简或是韩易,再将韩容思收在身边,那她无疑是将宁远侯府与韩府绑在了一处,这日后两家算是荣辱与共,她不可能允许将宁远侯府的荣损交到外人手中。
当然也不止于此,她还想看看,韩容思到底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临了她又道:“本侯还有半月将出京都远行,韩大儒身后事办好,你可以随时去侯爷,当然,在这之前也可,只是本侯想了想,还是喜欢重情之人。”
说罢不等韩容思反应,便背了身走到外处,正好豆子寻人走也过来,见她出现,忙行礼道:“公子,我……”
他这角度是瞧不到后面的韩容思的,下意识便当做那处只有姜怡歌一人,见她从那处出来,故就以为四下里只有他与姜怡歌二人在了,忙就想将自己一无所获之事想告,谁知姜怡歌却是立即抬手阻了他开口。
笑话,她方才才对韩容思说她就是为了韩朝生上香而来,这念书的脑子都不笨,若是被他听到了她还让豆子去寻他,怎么会想不到她方才一番话其实是试探于他。
她嗓门大了些,有意是想让身后的韩容思也听到:“本侯休息好了,此刻回府吧。对了,下次若是韩小公子来寻你,直接将人带到本侯面前便可。”
豆子常在姜怡歌身边伺候,素是机灵惯了,现下虽不知姜怡歌这话是说给谁听的,总之他知道这话不是只说给他一人听的,当下便也大着嗓子应了一声。
姜怡歌走出韩府的一瞬间,又回头看了一眼,韩府地小,此时却是挤了满堂的人,韩朝生一生为国,终在此时,证明他一生功绩。
在天子来后的人中有几人是真心诚意想为韩朝生上一柱香,姜怡歌不知道,但此时这堂中的人,姜怡歌相信,他们都是受韩朝生思想所影响的人,受过他或深或浅的教导,在送他的最后一程,是真的悲切。
她不想再来了。
因为韩朝生教她的,她觉得,自己这一生或许都做不到。
师之所授,习而违之,非是尊师之道。
对不起,韩朝生。
再见,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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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新闻是有些灰暗了,但请各位相信,世事美好,善是有盔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