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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6 章
36
陶七本要和桓远一起到宫里。
他们已经被抓过一次了,不方便再在街上随便找人打听,于是悄悄潜入受邀者府中打探,得知宴席就在一旬之后。
那一日,陶七和桓远混入了护卫的士兵里,这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这是保护皇帝那位叔叔的队伍,这人将是宴席上最重要的客人。
若说要发生什么,那么一定与这位将军有关。
听说他对汉人并不友善。
北方大抵都是这样的吧。
胡人入关虽久,但与汉人间仍隔着国破家亡之仇。身居高位的胡族们对汉人既不得不防,又多加欺辱。这其中既有单纯的仗势欺人之徒,也有施威镇吓的深谋远虑者,无论哪一种,都是惹人憎恨的对象。
“禅让”么。是这位将军自己放出来的传言吧。
他们都想利用天命,谁都想把违背天意的名声加在对方头上,好证明自己才是正道。
宫里的皇帝是,这位将军也是。
陶七抬起头,从队伍最后面望着前面的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那人身材魁梧,一举一动都透露着残酷无情。
陶七不喜欢这个人。
桓远则早已咬牙切齿。
——七郎,若不是要跟着这人才能进宫,我真想直接杀了他。
桓远对胡人似乎……大抵都是厌恶的。而对眼前这位,尤其是在听到对方名字之后,桓远更是满心怒火。
——七郎,你当年在豫州交手的匈奴人……其实就是这人带的军队。
——我知道,桓兄,我记得。
只是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个人。
那时匈奴人的军队里有个很勇猛的羯族将军,就是眼前这个人了。
若这人夺了皇位,恐怕又是……生灵涂炭。
至少对汉人是。
街上的百姓都站得远远的。
他们很怕这个人吧。
已经看得到宫墙,就快要到宫门口了。
陶七不经意地朝人群望了一眼,愣住了。
怎么办,要去追吗?
可马上就要入宫了。
宴席就在今日,错过就……没机会了。
可去追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做了决定。
于是陶七对桓远道了声“客栈见”,不动声色地转身。桓远立刻明白有变故,只回了声“小心”,便跟着队伍走了。
陶七穿过人群,来到刚才看到那顶幂离的巷口。
空气中仍有淡淡的、奇异的花香气。
是……她。
可她怎么怎么在这里?
他弄错了吗?
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从人群身后慢慢走过。她是唯一没有看热闹的人,所以陶七才注意到了。她拐进巷子里去了。
陶七站在巷口,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也许进到哪一间屋里去了。
于是陶七走到房屋间隐蔽处,卸下头盔和铠甲,然后又回到路上,挨家挨户察看。巷子并不长,一会儿功夫就走到了底,是条死路。
还是没发现刚才的女子。
可是那花香……错不了,那是她。
陶七摇摇头。
觋罗……不知道他在找她吧。
陶七再回到大街上的时候,围观的百姓已经散了。
桓远已经进宫去了。
没办法,只好回客栈去等朋友了。
如果朋友……回得来的话。
而觋罗她……
「东有启明,西有长庚。有捄天毕,载施之行。」
启明与长庚为一,世人以为二。
那是她。想必她当时已明白。
在他向师父问出那个问题之时。
——织女七襄,不成报章。睆彼牵牛,不以服箱。维天有汉,鉴亦有光。
——后面的……与天象无涉。
她能够出现在两处。
都是她。
觋罗已经——
院子里响起巨响的时候,陶七正坐在窗边望着天空。
星辰轮转不停。天命已经变幻。
有人大力踹开院门,整座客栈都震得近乎摇摇欲坠。陶七赶紧出了房间,从二楼的门廊探出身去看,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昏头昏脑地走进门,停在院中的阴影里。
啪嗒,啪嗒。浓稠的液体一路滴滴答答落下,痕迹从门口蜿蜒到那人脚边,血腥之气令人目眩。
那人失魂落魄地站了片刻,终于察觉了楼上人的注视,缓缓开口。
“是她……”桓远声音嘶哑,“七郎,”桓远哽咽了,拖着一条腿朝前走了一步,站到月光里,脸色惨白,黑衣颜色变得更深,手里还握着剑,手背上血迹斑斑,想来身上也是同样,“七郎,”他又停下,眉头颤动,牙关紧咬,眼中开始泛红,握着剑的拳头攥得更用力,“是她啊!”
他终于吼道。
楼上的人发出重重的的叹息。
“我仍赢不了她。”桓远说着笑了,笑得凄楚悲恸,星目黯淡无光。
“她死了。”桓远道,“我甚至连话都没来得及……”
“我知道。她不知道我们……我在找她。”
七郎,可她一看到我,便知道你也来了。
桓远太累了,他连说话都没力气了。觋罗未曾停下剑。石泓的计策被看穿,那石氏将军有备而来,石泓自己被挟为人质,冉闵成了替罪羊,倚仗的刺客命丧黄泉。
持剑劈来的人抬起头,桓远看到她的脸,血冲上脑门,眼前漆黑一片,闭上眼,再睁开,还是她。谁能想到这是个女子。她没有选择,杀出生路,亦或被斩杀。但当他迎上她的剑,她便明白自己活不过今日。她在刀光剑影间朝他笑。
“阿远,我们迟早会回北方来,这里是我们的故地。”
然后她的剑愈发凶狠,剑尖直指他的眉心。他闪身避过,她猝不及防撞上他身后胡人的弯刀。他以为她会倒下,但她幻化不见,地上落下一段截断的剑身。
汉人打造的剑。精美,修长锋利,刻有繁复华丽的花纹。
他的剑。
被符戎击断,他握着剑柄一段艰难地回到南方经受铺天盖地的羞辱。他的剑鞘从此空了一截,为他无处释放的愤怒和仇恨填满。她替他报了仇。但她已非常人。
她佯作击杀,只为保他。
那么她已死?到底如何?
他要问陶七。
“他们察觉了,因为护卫少了一个人。七郎,是……我们害了她。
“她本来可以成功。
“她本要为石泓杀了那个人。
“他们不知道已经败露,中了圈套。石泓叫她快走,可她还是……
“冉闵被围攻,救不了他们,后来一个人逃走了。”
“你去哪儿了?”
陶七倚在门廊边的栏杆上。
“桓兄,我看到她了。“
“她……怎么可能?她明明在宫里。”
“她早已……桓兄,三魂七魄,长安之后她只剩两魂,今日你见一魂,我所见……也是一魂。桓兄……她今日……认出你了吗?”
“认得。她叫我……‘阿远’。”
“这样啊。那她应该明白了。”
“她留下了这个。”
桓远朝陶七扔来什么东西,陶七接在手里。
是那断了的剑身。
“是我的。”桓远道,“遇到符戎那一日。”
陶七抚过剑身,仍旧锋利。
“七郎,怎么回事?”
“……是她的七魄所依托之物。”
“她对我说……迟早要回北方来。”
“……那是师父对她说的。”
“七郎,我要到南方去。”
陶七吃了一惊。
桓远把剑收入鞘中。
“我还会到这里来,不过不是像现在这样。
“七郎,你比我更了解她。
“我去替她实现愿望。而你……你帮我留住她,让她看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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