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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26
做了噩梦。
符绪睁着眼,只觉得这屋子横梁上的花纹陌生,又躺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在哪儿。
别院。
虽是花柳之地的宅子,但沿河边,院子又深,倒是与桥那头的府上无甚区别,就算外面的街道闹翻了天,这里面也只有安宁。
自来回到桥这头那一天起,他便没有离开过。
“回到”。
符绪从榻上起身,衣衫不整地推开门,走到廊檐上望着天空。
天刚蒙蒙亮,空气凉爽,草叶上挂着水珠。昨夜又下雨了吗?
虽然时间还早,去看看她吧。
于是就这么赤脚走进了院子里。都走到了院门口,才想到不能这副模样去,又折回来,随手取了件搭在椅背上的外袍,胡乱裹着又匆匆出去了。
地上很湿。最近怪得很,才初夏,雨却下个不停,总觉得像是在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事。
刚才的噩梦也许就是这雨闹的。
故意没有穿鞋,脚底坚实的触感让人安心。
这不是在梦里。
有时候觋罗也会这样光着脚跑到院子里,蹲在她种的花儿前面,一日一日就像对那花儿的开放迫不及待一样。
明明每一年都会按时盛开,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
她真的很喜欢那些花儿吧。
胡思乱想间已经到了,最先进入眼帘的是那些花苞已发育得饱满的奇异花朵。
快了。就快要盛开了。
院子里没有人,觋罗还没醒吧。她前几日累坏了,还没缓过劲儿来。
可他想见她,就在此刻。
那个噩梦。
她前一刻还在笑,后一刻便消失了。
留他孤身一人。
他其实早已察觉到了。
就像几日前,他抱着觋罗从马上下来,听到一旁百姓的赞叹,莫名生出一股欢喜,以至于忘了觋罗还被他抱在怀中,直到她轻轻推开他。
——殿下怎么突然呆了。
她小声抱怨,脸微微发红。
旁边的百姓都笑起来,觋罗的脸越发红了,不自觉地想躲在他身后。
本是她说要一起出去的,不然他并不会带她到人这样多的地方 。
他只是笑,将她护在身后。
觋罗从背后揪住了他的衣服,想拉他走,他便任她拉着到人少些的地方去了。
和平常不太一样,竟也有些可爱。
那眸子里的平静,在他不经意间,似乎起了波澜。
所以那个梦如此可怕。
竟像是预感。
想见她。
于是他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无人应声。于是他推开门。
没有人。
有那股熟悉的奇异香气,可是没有人的气息。
她不在。
噩梦成真一般,一股凉气袭了上来。
她在哪儿?
屋里同他昨日离开时同样,并无异常之处。
可正是这平常之处显得反常,好像主人已从容不迫地离开。
她走了吗?
不。不会。她若要走,不会等到现在,而从一开始就不会来到桥这头。
奇怪的、不详的预感成了真。
符绪从屋里出来,关好门,快步穿过一间间院子,一路一个人都没有。仆人们都被打发去照顾伤者或者安置死者,宅子里只留了个守门的仆役。觋罗要出去,那整日守在门口的仆人不可能不知道。
终于来到沿河的大门口。符绪本要质问,却见仆人坐在门边默默哭着。
“小姐呢?”
仆人听到是他,赶紧站了起来,用袖子抹了抹脸。
“殿下,小姐她……小姐被带走了。”
“被谁?”
“抓……抓捕招魂的人的……官差。他们说是陛下派他们来的。”
“为什么不来通报?”
“小姐让我不要打扰殿下。”
“那我再不来,你就一直不告诉我?”
“可小姐说——”
“你若来叫我,她现在就还在这里。”
仆人不敢应声了。
符绪叹了口气。觋罗平常待这些人极好,他们自然会听她的。
“我去换衣服。把我的马准备好。”
仆人跑着去了。
符绪转身往回走。
果然是那流言的缘故。官府在桥这头抓人已几日,可没想到哥哥连她也不放过。
哥哥明明知道是徒劳。
她就算这时候也还在顾虑着他,知道他会拦着,而这又会在哥哥的不满里再加上一重。
所以才不让仆人去找他。
哥哥没叫他,可他仍要进宫去,即使这便辜负了她的心意。
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对别人也说过,长安的大狱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一时一刻都不想她在里面多待。
等着我。
觋罗。
陶七在那疯子后面跟了很久。
听说是半夜的时候突然疯的,此时不知怎么就从宅子里溜了出来,晃晃悠悠、失魂落魄地在路上走着。
失了魂魄。
传言说得不错,疯子一路嘟囔着,不时回头看一眼,一边向看不见的人可怜兮兮地讨饶。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杀那么多汉人。说是报应,倒也不错。
然而这世上的所有的“早知如此”都不指向任何人。天命说的是世间,是万物,而每一个人太渺小,想要在那天命中占据一席的欲望本身,便是为那渺小所困的证明。
那疯子仍在向前走。还没到,还没出无人的后巷。这疯子应当死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陶七叹了口气。
又错过了。
觋罗仍快他一步,没给他留下选择。
她既已经回不了头,他定作陪。
即使他已知晓,此后一切付出都将无疾而终,但他不能就此放弃。他仍想让她明白,哪怕只有一刻。
他们不知来处,一切牵绊都来自漫长时光中的陪伴。此刻,以及此刻之后,他将继续陪伴下去。
陪伴她。
——没有归处了。
那些魂魄对她说。
觋罗,不要哭。别哭。
我做你的归处。
他原本能够一直留在她身边,可他偏偏撇下她到北方去了,他们大概从那时起已分道扬镳。
只为殊途同归。
师父对他们说过,他们迟早要回到北方来,这里才是他们的归地。
觋罗也是师父的弟子,而且是更为出色的那一个。
师父担心误入歧途的是他,可在不同的意义上,误入歧途的是另一个。
真是误入歧途么?
师父也许预见到了,甚至期待着,机缘巧合之中,觋罗一定会作此选择。
对觋罗而言,那便是世间的真理,是万物的真理,是“自我”的真理 。
她依自身逻辑而行动,阻碍反倒是他。
只因他依他的逻辑,想要留住她罢了。
所以陶七才迟迟无法决定,到底是不惜代价阻止她,还是放任她。
前者是为了自己,后者是为了她。
他的妹妹,他的同伴,他的——
到了。
那疯子倒在了长安宽阔的正街上,明日最早经过这里的人会慌慌张张又幸灾乐祸地四处说起这回事吧,到时候,那当官的、那皇帝、还有那不顾自身安危闯入宫中的年轻殿下都会知道她的无辜。
而她将走向淹灭。
至少这一次必定是。
陶七走过去,蹲在昏倒的疯子面前。
极淡的、奇异的香气。
这确认本不必要。
他当这是在为她践行。
第一缕霞光冲破了连日的阴云,火红的明亮与漆黑的阴影暧昧□□。
正是流言出场的时刻。
……魂。
招魂。
符绪颓唐地坐在楼阁的窗边。他喝了一整夜,却没有人替他斟酒。
——没有证据证明是她们。
——说是那一年我们从南方带回来的女人。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
——陛下居然相信了吗?
——怎么不信?都说得这么清楚了。
——可那是个疯子说的话。
——就是因为是疯子说的才可信,疯了就不能说谎了。
——可是不一定是她。
——也不一定是其他人。不一定只有一个人,也许全是他们自己养的汉人女人下的手,没有一个无辜。弟弟,你该庆幸我在你也发疯之前把你从那个狠毒的女人手里救了出来。
——不是她。陛下,她绝不会做这种事。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
——我听说了你们在桥那头做的事。弟弟越来越会笼络人心了,我杀人,你救人。
——那些都是百姓,是陛下的百姓。
——既然是我的百姓,你为什么要管?又是觋罗撺掇的?
——是我要去的。
——弟弟,你还没发现吗?你总是对那女人言听计从,被她玩弄在掌心了啊。
——陛下……哥哥错了。
——明日午时。你现在出发,还可以见她一面。
——可是——
——不要再说了。若不是她最好,不然你就与她同罪。
——……臣不知……何罪之有?
——弟弟不是最清楚了吗,当然是——
符绪把手里的空酒壶扔到一边,碎裂的声音在清晨的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昨日才被关了进去,今日已遍体鳞伤。旁边牢房里同样受了拷打的女子半梦半醒间仍疼得不住呻吟,可她只是安静地坐在地上看着狭小的天窗。
这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狱吏开了门,他走了进去,她看着他。
——你来了呢。
她道,黑色的眸子里一片平静。
符绪径直走到她面前。他抱她入怀,熟悉的花香盖过了这逼仄牢狱之中的血腥气,好像他们此刻并不在这里。
——我来晚了。
怀中的女子只是疲倦地靠在他肩头。曾几何时,他也曾这样靠着她。
——我带你走。
——到……哪儿去?
——到没有人找得到我们的地方去。
女子笑了。
——我们?
——嗯。我们。你和我,我们一起。
——呵。那样的话,真好。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没做什么。多亏了你,他们知道不能对我做什么。
——算他们识相。
于是他要抱她起来,可她轻轻把他推开了。
——我不能走。
——为什么?留下来会死。
——问过了。我问过你了。
——问过我什么?
觋罗又笑了。
——殿下……符公子是个好人。我不想你被人误会。
——我自己愿意的。
——我也是愿意的。
她抬手捧住他的脸,她的手凉得像冰。
——请殿下活下去。
——不要来看。
她道。
符绪痛苦地抱住头,喊叫起来。
无可奈何。
无奈坐在皇位上的人不是他。若是,便不会有前日的骚乱和镇压,她现在便仍在他身边。
觋罗问过他了。可他说不。
那是他办不到的事,所以只能带她走。
但她不走,只为保全他作为兄弟和臣子的“道”。
门口响起脚步声,他终于抬起头。
对面楼里那个很像汉人的鲜卑姑娘闯进来了,守在外面的仆人摔倒在门边。
“殿下,小姐……小姐她没回来了吗?”同样满身是伤、一脸憔悴的女子道,同时被符绪的模样吓到了。
“……没回来呢。”女子左顾右盼,又道。
“你……是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半夜的时候。但我们出来的时候又有很多汉人女人被带进去了。听说都是从南方来的。”
“……是吗。”
“殿下,小姐会怎么样?我听说……那些女人今日午时全都要……当众烧死。殿下,小姐她——”
“她也是一样的。她的家在建康城。”
“建康?那是……南方汉人朝廷的都城?”女子睁大了眼,“……殿下……殿下不去救小姐吗?”
“她让我不要去看。”
女子哭了起来。
“小姐她是无辜的。”
“她们都是无辜的。”
“那为什么还要——”
“这是陛下的旨意。”
“陛下又怎么样?陛下就能随意杀人么?”
“可以。只要是那皇位上的人就可以。”
半晌的沉默。
“殿下就这么让小姐死了吗?”女子又道。
“我别无选择。”
符绪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中了,他一看,酒壶顺着衣服滚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酒洒了他一身。
“懦夫。”
女子说完便转身跑下楼去,仆人赶紧进来替他擦拭,他挥挥手让仆人出去。
他何尝不是呢。
符绪看到那女子到了楼下,在失去往日喧闹的街上跑远了。不一会儿,又有骑着高头大马的大批官差闯入了桥这头的街巷。
刚刚放人回来,现在又来做什么?莫不是哥哥反悔,要将桥这头的女子也一同烧死不成?
太儿戏了。三番五次,总是抓错人,若不是残暴,那就是愚蠢,官府和宫里的皇帝已经成了笑话。
可那队趾高气扬的人马并没像往常一样一路制造骚动,而是直奔前方,一直到楼下才停下来。
符绪放下手里的酒盏。
原来只是来抓他的。
也罢。
他站了起来,没等那些人上来,便走到楼下,任凭来人把他缚住。
领头的官差在街边读起了圣旨。
谋反。
“证据呢?”
“殿下,您的……那位小姐认罪了。”
符绪一惊。
傻姑娘。
“什么罪?”
本不必问。
“招魂。”
近正午时分。陶七站在人群中等待着,就像小时候在河边的人群里等着看到上游修禊的队伍一样。然而现在不是三月上巳日。初夏的长安此刻已十分炎热,而今日是连日阴雨后第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老天爷不体谅人呢。今日本该降下瓢泼大雨,好浇灭即将燃起的火焰。
刑场边已经挤满了老百姓,此刻都望着站在柴堆另一侧的青年。他被绳子缚住,在周围百姓的注视下无动于衷地站得笔直。
那青年形貌秀美,神情却空洞冷漠。
他其实在极力忍耐着吧。
符戎和传闻中一样是个粗暴的人呢,竟要人生生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子因莫须有的罪名被烧死。
已经牵扯进很多人,觋罗不愿意再牵扯更多了吧。
其他的汉人女子在短短几个时辰内便受尽折磨,然后又被释放,因为有人认罪了。桥那头的那位小姐一人揽下所有罪名,如何施法,如何招魂,如何操纵受害者,都说得一清二楚。
对她来说,要随口编造这些并不是难事,并且能编得滴水不漏。
囚车从大街另一头慢悠悠地过来了,百姓们跑过去,一边打量着笼中的汉人女子,一边窃窃私语。
——喂!看见了吗?这就是阳平公家的那位小姐!
——真是个清秀温柔的姑娘,哪里做得来用妖术杀人的事呢?
——就是,听说前几天还和阳平公一起在桥那头救人呢。
——弄错了吧?
——听说是自己认的罪。
——被打成这样,能不认罪吗?之前不也有人也被打得受不了了,最后认罪了么?
——是啊,这姑娘被阳平公娇惯得久了,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啊。
——还有阳平公,也是白白被拖累了。
——陛下怎么连自己兄弟也不放过呢。
——陛下早看阳平公不顺眼了,现在正好落井下石吧。
——喂喂,小声点,让那些官老爷听到就不得了了。
从人群中跑出一个面容明丽的女子,摆脱官差的阻拦上前抓住了囚车的的笼子。
“小姐、小姐为什么要认罪?”女子说着哭了,“忍一忍说不定就也能放出来了。”
笼中的女子伸手覆在外面的女子手上。
“你没事,那就好。”
外面的女子哭得愈发厉害,转向旁边的官差恳求道,“各位大人,你们抓错人了啊,不是小姐做的,求你们放了她吧。”
旁边的人群里有人小声应和。
“是啊,一定是弄错了,放了人家吧。”
官差上来要把笼子外的女子拉开,那女子拼命抵抗,拉住笼中女子的手不放。
“小姐是为其他人才认罪的,你们弄错了!弄错了啊!”外面的女子哭喊道,“不然所有人都要烧死了!”
人群中出现骚动。
“这么说来,早晨听说的是所有昨夜抓进去的人都要一起行刑呢,这位小姐认罪是今早的事吧?”
“真的吗?这小姐是为了让其他人被放出来才认罪吗?”
“多了不起啊。”
“好像……昨晚又有人疯了,然后死在街上了。”
“那就是别人吧?”
“犯人会不会除了这个小姐还有其他人?”
“都说了不是这个小姐啦。”
“那到底是谁呢?”
“犯人……可不就是那些鬼魂吗?”
落入了……罗网。
由反复累积的传闻和偏见罗织而成的陷阱。
天命已展开,这长安的世间已摆好阵势就要变幻。
事在人为。
命由天定。
她只是播下了那些花种,那青年的宅院即将被生生不息的奇异花朵占据,侵夺,吞噬。
陶七感到心很疼,那青年也是同样的感受吧。
只是他们心疼的理由并不……完全相同。
好想回到觋罗站在建康的家门口问他的那一刻。
——哥哥……七郎……也要走吗?
没走就好了。他要是没走就好了。要是留下就好了。
这世间没有治疗悔恨的药。是他推了这因果一把,把她推向了通向自身命运这一侧的选择,而他们永远无法知道另一侧是什么样子了。
囚车穿过人群,来到刑场,停在那青年面前。
站立多时的青年抬起头,看到囚车上的女子,神情变了。
周围窃窃私语的人此刻都安静下来。
青年向前走了两步,可脚被铁链拴在身后他的囚车上,他不得不停在离她几步远的位置。
那青年顾不得这些,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的女子,英俊的脸上神情无声转换。
也是悔恨。
就要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
对无能为力的自己的愤怒。
汹涌地情绪化到嘴边,却只剩一个词。
“觋罗。”
那青年叫她,声音轻轻的,好像希望走到她身边对她温柔耳语,好像他们此时所在的仍是桥那头无人打扰的高阁之上,他正要将她揽入怀中,一起躺在窗边的塌上仰望着长安夏日晴朗远天,而后一同小憩入眠。
本该是这样的。
“我来了。”那青年又道。
囚车上的女子流下泪来。
“都说了……叫你别来的。”
“我想来。”青年对女子笑了,绝口不提他被她拖累。他伸手好像要为女子拭去泪痕,但他够不到,于是女子从囚车里伸出手,与那青年的指尖碰到一起。
“别怕,”青年道,语气尽是宽慰,“很快就结束了。”
近处的百姓听到,不由得也流下泪。痛苦与怜悯是比恐惧更强烈的情绪,而眼前的一对璧人还年轻,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能够一起走下去。
却戛然而止。
旁人并不怨恨那传出流言的人,也不怨恨那施了招魂之术的人,反而怨恨不择手段想要扼杀那流言的人。
囚车里的女子破涕为笑。
“我不怕。”
青年笑得和煦如夏日暖阳。
“我很快会去找你,等着我。”
女子只是笑。
“花儿就要开了。”
午时到了。
女子被从囚车上粗暴地拉下来,一瘸一拐地跟在官差后面爬上柴堆,任凭自己被绑在中间的柱子上。
官差们在四周点火,围观的百姓不自觉地后退。也许是连日阴雨,木柴受了潮气,竟耗了半刻火才旺盛起来。
而火势将那女子吞没只是一瞬间的事。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什么,可是火中既无惨叫也无咒骂,只有木柴猛烈燃烧的噼噼啪啪的声响。
就像几日前的大雨中长安城的楼阁燃烧的声音。
就像很多年前长安城被外族攻破时城中大火燃烧了好几个日夜的声音。
没有人离开。
那青年一动不动地望着那火焰。所有人都只看到那火焰。
而陶七看到,那女子在被火焰吞没之前对他笑道:
——七郎,帮帮我。
既无惊讶也无慌乱地,好像她一直等着他,知道他一定会来。
这女子不是她,但这女子又是她。他再也见不到觋罗。
他早就知道了。
木柴都燃尽,百姓们迫不及待地等着火苗都熄灭,只为看一眼那女子的骨骸。
什么都没有。
也许都化成了灰。
站在囚车前的青年闭上了眼。
结束了。
那些花苞已足够成熟,马上就要盛开,不久就要到收获果实、从中取出新的种子的时候了。
陶七转身从人群中离去。
熟悉的异香传来。
他回过头,看到一块手帕随风从人群的方向被吹了过来,就要落在他面前,他伸手接住。
这就是了。
手帕上有觋罗喜欢的那些花儿,不像是手帕上本来就有的,而是被人用不同颜色的线特意绣上去的。
陶七把手帕小心叠好,收入袖中。
——我明白了。放心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
——我想见你。
——即使像现在这样也没关系。
——让我做你的归处。
——觋罗。
从面前拂过的夏日微风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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