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

　　其实姬锦媚那样确认时间，是因为她准备今天同小芬一起上山进林子里捡柴。在别人家里白吃白住了几天，她也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再走。
　　之所以没告诉谢一帆，是怕他因此说要和他们一起去。这只是她想做的事情，她不想道德绑架任何人。
　　昨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听到张叔，也就是小芬的父亲说：“小芬，明天学校放假，家里没有柴火了，你记得上山去捡一些。”
　　她当时惊讶地问：“就小芬一个人去吗？没有大人一起吗？”
　　张叔脸上顿时露出些许尴尬，讪笑着说：“我明天要带小芬她妈下山去镇上的医院做检查。没事的，之前小芬就自己上山去捡过柴的。”
　　那时，小芬听到他们的对话，竟也看向她，附和道：“锦媚姐姐，你不用担心，我一个人可以的。”
　　小芬的母亲现在已经又有着六个月的身孕，昨天天中午一直在说感觉有点不舒服，午饭也没吃。
　　姬锦媚知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她也知道，山里的孩子，都是很早就会帮着家里干各种活了，但却还是难免觉得心疼。
　　所以，她那时便决定和小芬一起去。
　　只是不想，姬锦媚高估了从未干过农活的自己，也低估了从小便开始干农活的小芬。小芬捡起柴来竟是一点儿都不输给她这个大人，姬锦媚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最后背篓里的柴才勉强比小芬的多一点。
　　姬锦媚看着他们已经捡了有这许多，加之天色一直有些昏暗，像是要下雨了，便想说是不是可以回去了。谁知，小芬却一点儿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姬锦媚作为一个大人，自然更不好意思先说要回去的话。
　　果真，两个人又继续捡了一会儿，天上便下起了毛毛雨。
　　姬锦媚见状终于对小芬说：“下雨了。小芬，我们今天就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捡！”
　　谁知，小芬却说：“锦媚姐姐，要不你先回去吧，一会儿你淋了雨会感冒的。这雨不大，我都习惯了，我再捡一会儿就回去。最近老下雨，要去明天来的话，这些树枝就会变得更湿，今天捡回去还能多晾晾！”
　　姬锦媚听完小芬的话，眼眶瞬间就湿了。虽然她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的小孩，父亲还在她刚要成年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可是小时候她仍旧是在父母的羽翼下，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像小芬一样，小小年纪就要这样帮衬着家里。
　　看着小芬，她是又佩服又心疼。所以她怎么可能真的就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自己先回去了。
　　于是，她只好笑着说：“既然雨还不大，那我们就再捡一会儿，快点捡完，我们就可以一起回去了！”
　　小芬闻言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姬锦媚只觉得那是她长这么大见过的最美最灿烂的笑脸。
　　等到她们下山的时候，大概因为下着雨，即便时间还不算太晚，天色仍旧格外的昏暗。
　　也是到这时，姬锦媚才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自己或许真的是过于逞强了。她只觉得背上的柴好像越来越重，背篓的绳子也勒得她有些难受。
　　她也是第一次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走山路，常常一不小心就落了小芬一大截。
　　辛苦捡来的柴火，姬锦媚没办法当着孩子的面扔掉哪怕一点儿。
　　当小芬见她走得慢，十分体贴地说自己还可以再背一些，想要帮她分担的时候，她也拒绝了。
　　因为在小芬面前，姬锦媚觉得自己已经很汗颜了，她实在是没办法还要她来为自己的逞能买单。
　　再说，看着背着和自己小小身形完全不相称的大背篓默默地走在前面的小芬，她就像是一座沉默稳重的小山一般。姬锦媚便已经觉得很难过了。
　　雨天路滑，山路更是难行。姬锦媚看着前面的那个小身影很是鼻酸，一时便没能注意到脚下石阶上的青苔，等她反应过来时已是回天乏术，直接滑倒摔在了村里人随便铺砌的不规则的石阶上。
　　因为背着背篓，摔倒时还被背篓狠狠撞了一下，背篓里的柴也几乎都掉了出来。
　　那一刹那，姬锦媚虽然感觉到了来自身体的疼痛，但心里却更可惜那些柴火。然后便格外自责，自己怎么会这么没用？
　　明明是想帮忙来着，最后却反倒成了最大的负累。
　　虽然姬锦媚也觉得自己不该再继续逞能，但更不想只是一个孩子的小芬为自己担心。
　　刚刚见她摔倒了，小芬便赶忙跑回来守在她身边，又是急切地问又是关切地看着她。
　　“我没事。”姬锦媚强撑着站起来，然后在小芬的帮忙下捡起散落的柴火，“我们赶紧回去吧。”
　　小芬担忧地看着她，“锦媚姐姐，没关系的，我们慢慢回去，你不要着急。”
　　姬锦媚看着她，有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痛，还是因为感动，眼中的泪差点都没忍住。
　　好在慢慢坚持着又走了一段，她们便看见了拿着伞来找她们的谢一帆。
　　小芬见状，忙跑上前去说：“一帆哥哥，你快去帮帮锦媚姐姐。她刚才摔了好大一跤！”
　　谢一帆闻言将手里的伞都递给小芬，赶忙去帮锦媚。
　　谁知他刚想将锦媚背上的背篓接过来，她便好像突然没了力气一般委顿下去，谢一帆见状眼疾手快地将她一把捞到自己怀里。
　　姬锦媚的脸上看起来几乎没有一丝血色，谢一帆急道：“你是感觉哪里不舒服？或者是感觉哪里痛？”
　　姬锦媚在他怀里，虚弱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小芬喊了一声，“哥哥，姐姐好像流血了！”
　　谢一帆顺着小芬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锦媚沾满泥渍的裤子后面竟然有一大片血迹。
　　她的裤子刚才摔倒时早已弄脏，他们一时竟都没有发现。
　　姬锦媚这时终于牙齿打着颤，吐出了一个字，“冷。”她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带着她的体温一起流走了。
　　谢一帆当机立断，解下锦媚身上的背篓放到路边，然后打横抱起她，对着小芬说：“这个就先放在这儿，哥哥一会儿再来拿。哥哥现在先送姐姐回去，你自己当心些，慢慢回来！”
　　说完，他便抱着锦媚尽可能快又尽可能稳地往回赶。

　　等到将锦媚放到床上时，谢一帆对于她的情况，心里已经有了定论。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锦媚竟然已经有……他还满心以为她连男朋友都还没有呢。想想自己也真是傻，他从没问过她，也从没听她说过自己没有男朋友，他怎么就那么自以为了！
　　谢一帆来不及多想，赶忙将与他们一起来的那几位医生护士全都找了来。好在，里面有位方医生是妇产科的。
　　方医生进了锦媚在的房间，留下两位护士帮忙，剩下的人便烧水的烧水，取药的取药，拿器械的拿器械。好在大家都算是老手，又是见惯了突发状况的人，每个人都很快进入角色，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不到一个小时，方医生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对着谢一帆摇了摇头，“孩子没保住，太小了，还没进入稳定期。大人的情况还算好。”他和锦媚不算熟，于是拍了拍谢一帆的肩膀，“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自己怀孕的事情，她现在因为失血意识还有些模糊，等她清醒了，你要好好安慰她。”
　　谢一帆站在门外屋檐下，突然觉得自己一时迈不动脚。他要怎么去跟锦媚说，又要怎么安慰她？关键是他又以什么身份呢？
　　现在她最想见的人，并不在这里。
　　就在这时，小芬背上背着一篓柴，手上还拖着一篓柴一步一挪地走了回来。
　　放下所有的柴火，她连已经被雨水浸湿的外套都来不及去换，就跑到谢一帆面前，急切地问：“哥哥，锦媚姐姐呢？她还好吗？”
　　小芬一副几乎快要急哭了的模样，“都是我不好！先前下雨了，锦媚姐姐就说我们早点回来，是我没有听她的话！都怪我！”说完，她的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落下来。
　　谢一帆安抚小芬，“医生说姐姐已经没事了，哥哥先去看看姐姐醒了没。等姐姐醒了，你再进去看姐姐好不好？”
　　小芬抹了抹眼泪，然后乖巧地点点头。
　　等到谢一帆进去的时候，姬锦媚已经基本清醒了。虽然身上仍旧没什么力气，但心里却隐约已经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她见谢一帆神色复杂地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坐实了心中的猜想。
　　“我……”她一开口才发现嗓子干涩得不行，谢一帆见状，忙去给她端来一杯温水。
　　姬锦媚靠在床头，慢慢喝完水，这才看着谢一帆，问：“孩子，是不是……没了？”
　　谢一帆见她面色平静，她比自己想象中要冷静得多，这才点点头，“你……早就知道自己……”
　　姬锦媚轻轻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她不确定。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她倒真的希望自己是从始至终毫不知情。
　　可毕竟是自己的身体，且又有一些征兆，比如，突然嗜睡和经常浑身酸软乏力，虽然她从来不怎么记自己的月事，但似乎也的确是很久没来了。
　　那个念头其实也在她心中闪现过几次，但她因为害怕，加之最近在同庄明皓冷战，她根本就不敢往深处想，或者说不敢去面对那种可能，便任由自己将其忽略了。就像鸵鸟将脸埋进沙子里一样。
　　如今事已至此，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怨不得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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