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记事

　　我们总是更喜欢记述别人的故事，而对自己的故事三缄其口。——小诺
　　记忆中那一晚，是小诺完成了和老头约定的三个任务以后。在老头将小诺拖回到现实的时候。出了意外，小诺神魂，几乎崩溃。
　　老头只得将自己全部的巫力，赠予小诺。才勉强将小诺，拖回他的识海。可老头，却因此消失了。
　　面对空空的识海。小诺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不应当存在的幽灵。
　　她幻化出了，老头习惯用的酒杯和酒。想要假装，老头还在。假装自己，不是那样的孤单。
　　但是，她失败了。活了，三辈子。小诺，终究还是骗不了自己。这真的很残忍。
　　于是，小诺选择了，她最喜欢的消遣方式。听故事。
　　只是，说故事的人，不在了。故事，也成为了面对面的交流。
　　这一次，小诺想去看一看，那个传说中的阿娇，陈阿娇。
　　没有理由，大约是因为，她和小诺同样，是孤独的人的故事吧。
　　人们，总是喜欢看别人的不幸。来自欺欺人的认为，自己还是幸福的。小诺，也不能免俗。
　　老头的巫力，很是强劲。小诺只是集中心神。便聚焦到大汉初，景帝前元四年的，陈阿娇。
　　小诺发现，自己眼前的景致变换了。
　　心知，这里，大约就是，阿娇故事真正开始的地方了。
　　眼前出现了，宏伟的单层古代宫殿。宫殿的屋檐瓦片还很新。小诺甚至可以透过月光，隐隐辨认出，屋檐外层，一片瓦片上，匠人的名字，大约是个“伍”字。
　　小诺看到一个小姑娘，十二三岁的年纪。衣着繁杂，眉宇间，透着一股傲气。她此时，双手托腮的，坐在宫殿前的台阶上，有些烦恼的样子。小诺知道，她，就是少年时的阿娇了。
　　阿娇竟然也发现了小诺。抬起眼眸，看向小诺方向，问道：“你也是巫祝？”
　　这倒是，让小诺措手不及，说道：“你看得见我？”
　　“原来，是个傻的。这是未央宫殿，你虽然是神识状态，可没有隐藏神识。但凡有，几分巫力的人。大约，都看得到你吧。”阿娇答道，“这未央正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今日夏至，休沐。本宫不愿与你为难。你自行离去吧。”
　　小诺笑了笑，心想，这陈阿娇也算的上机敏。但心思不坏。简单一句话，点明了她的身份尊贵。还给了人余路，防止对方，穷巷伤人。如此年纪，能有这等心智，算得上难得了。
　　小诺便笑了笑，拱手道：“多谢！”
　　阿娇，一看便知，眼前陌生女子的神识，至少，目前，是对自己没有恶意。便继续看着天上的星空发呆。小诺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你说，天上的星星有多少颗？”许是太过无趣了，阿娇问道。
　　“不知，大约是数不清的吧。”小诺答道。
　　“那……”阿娇还想说些什么。就听到远处，有人跑了过来，说道：“姐姐，你在这里。姑姑，方才还在找你呢！”
　　小诺看到来人，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拎着一盏宫灯。看起来，有些瘦削，眼睛倒是很亮。穿的衣服，略差于阿娇，但也是繁杂的很。
　　“我当是谁，原来是彻表弟。怎的。你的金屋，这一会儿，竟就建好了？竟然管起我来了。我不愿回去，你又当如何？”阿娇有些不快的说道。
　　小诺知道，眼前的男孩儿，大约就是汉武帝刘彻了。只是看样子，刘彻是看不到自己的。想来刘氏家族中，就巫术而言，阿娇的天赋，应是远高于刘彻的了。
　　“彻，如屐下泥土。阿姐，如皓月星辰。不敢奢望，阿姐如何。只是单纯的希望，阿姐开心罢了。”
　　“哦，希望我开心？那好，我如今，想知道，今夜繁星几何，你数与我知晓。我，便开心了。你所求之事，我便应了你，何如？”
　　“好。这有何难。阿姐且稍坐。彻，这就数与阿姐。”说完，将自己的宫灯，放在阿娇身旁。径自仰起头，数起星星来。
　　而阿娇则坐在一侧，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诺是不喜，这些小儿女的心思的。索性，就径自跳转了时空，离开了。
　　时空一转，景色就变了。眼前的少女，已然长开了。算不得倾城，但也算是难得的佳人。
　　阿娇此时，妇人宫装打扮，正在剪着窗前的烛光。她也发现的小诺，淡淡一笑道：“不想竟是故人来此，一别经年，可还好？”
　　小诺也是笑了笑，算是回礼了，没有回答反问，道：“君安否？”
　　阿娇倒是被问的，有些失神，说道，“大约，是极好的吧。我，贵为国母。外祖母，又是太皇太后。母亲，是窦太主。如何能不好？自是，极好，极好的。”
　　小诺突然觉得，此时的阿娇，和现实中那个自欺欺人的自己，很像。
　　小诺觉得有几分不忍，说道：“你开心便好。。。”
　　“开心？！我想来，是开心的。你，你，今日可以呆的久一些吗？我早些时候，备了些酒菜。一个人吃不完……”
　　小诺知道，此时，大约到，阿娇被刘彻冷落的时候了。
　　她应该也是孤单的很，同病相怜。小诺说道：“好啊，虽然是吃不了。想见识一下，大汉的美酒，也是极好的。有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如今，我俩，也算是知交一场了。有何不可。”
　　那一顿饭，小诺和阿娇，算得上是相谈甚欢。
　　当时的小诺还不知道，自己的一时放纵。竟然，成为了阿娇命运的推手。在小诺和阿娇在屋内吃饭的时候，服用了丹药的刘彻，就在屋外目睹了一切。
　　而后，刘彻下令彻查。虽然，他最后没能找到小诺。但阿娇，还是因此被废。
　　元光六年‘陈皇后宠衰。使女巫着男子衣冠帻带。与后寝居。相爱若夫妇。上闻穷治。谓女而男淫。废后处长门宫。此犹妖蛊也。’
　　可是，不论是阿娇，刘彻，还是小诺。大家心里都明白。必须废除阿娇的理由，从来不是所谓的巫蛊。而是，因为，她是“陈阿娇”。
　　但无论如何，阿娇被废与小诺有关。这份因果，小诺逃不掉的。
　　当小诺第三次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以后了。阿娇，已经是三十多岁的模样。躺在床上，看起来精神十分的不好。
　　但当她，看到小诺的时候，还是笑了，“你来了。想不到，临死了，还能有故人送行。老天终是待我不薄的。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能告知我吗？”
　　小诺说道：“对不起。”
　　阿娇知道，眼前人的这句对不起。不是为了，连累自己被废。而是因为，眼前人，不愿告知姓名。不愿再多沾染自己的因果。
　　阿娇笑道：“不必说对不起。细算起来，本是我连累了你。你能来看我，已经够了。有道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小诺知道，阿娇的时间，不多了。问道“你可有什么心愿未了？”
　　“我不愿葬在，刘彻的皇陵。他下药，绝我子息。困我于，这方寸之地。今生，是我自己选择了他。我不怨他。算是，还了那一晚，他为我数尽一夜繁星的情谊。但来世，我不愿，再见到他了。我死后，将我葬在外祖母的墓侧吧。你是巫祝，可以帮我吗？”
　　“好。我向你保证。”
　　“谢谢你，我的故人。我这一生，看似荣光无限。实则，身不由己。这个世道，对于女子，终究是苛责了去。若有来世，我愿身为男儿身，不求富贵荣华。但能，看尽世间美景。足以。”
　　小诺为阿娇，合上了双眼。
　　对于，阿娇的死。小诺觉得，有些堵得难受。大约是为了，初见时那个清冽，又有些狡黠的少女，惋惜吧。
　　如今，少女死了，凄凉一人。身边没有子女，没有父母，没有爱人，只有小诺这个游魂过客。不免让人唏嘘。
　　当天，小诺借了三尾狐的力量。入了，刘彻的梦境。将阿娇最后的话，告知于他。
　　然后，阿娇被葬入汉文帝和窦太后的灞陵。算是，了了阿娇的托付。
　　本以为，这段缘分，就这样了了。
　　但小诺，却在回去的时候，神魂被强行拖入了一处，类似梦境的识海之中。
　　小诺认出，自己眼前之人，是刘彻。也就是，汉武帝。
　　但因为，阿娇的缘故。小诺对眼前之人，十分不喜。
　　小诺意识到，自己所在的识海，并不像老头的识海那般真实，而是似虚似幻如在梦中。
　　联想到，刘彻当年看不到自己的神识，和他服用丹药的过往。
　　小诺心知，这片识海，大约是刘彻用丹药，强行催动巫力暂时形成的。
　　应是十分薄弱。至于，为何可以拖自己入内，应是因缘未了。
　　而强行催动巫族力量，对神魂和身体，都是极大的损害。这一弄，刘彻应也是时日无多了。
　　小诺便耐着性子，听听看，他到底非这等功夫所谓何事。
　　刘彻见到小诺，有些兴奋，“是你！你出现了。孤，看到你。”
　　“是我。但你我之间，算不得有缘。你如今所为，所求何事？”
　　“你的样貌，经年未变。孤能看到你了，是否也已成仙？”
　　“不是。丹药之力而已。时效，并不长久。自古，帝王无仙缘。不必枉费功夫了。”
　　“竟是如此……”刘彻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小诺不愿与帝王，再有牵扯。便要抽身离开。
　　“她走的时候，你在。对吧。那个梦，是你托与寡人的吧。”
　　“是。”
　　“是啊，寡人也觉得。她不会如此好心，愿意入寡人的梦。”
　　小诺离开前，看着失魂落魄的帝王，问道：“你爱过她吗？”
　　“孤，是大汉天子。自是，爱大汉天下，爱大汉万民……”
　　小诺心知，他不会告诉自己答案了。便抽身离开了。
　　小诺离开后，刘彻想起了，那个未央宫前，要自己数星星的高傲少女。
　　那一夜，自己数了六千九百七十四颗星星。真好笑，自己竟然，还记得确切的数字。自己的记性，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
　　爱过她吗？大约是喜欢的吧。刘彻心想。她，是自己儿时的梦，是自己得到天下最重要的梯子，是自己第一个妻子，是自己一生中，花费心思最多的女人。
　　是啊，大约，是喜欢她的吧。
　　不然，自己不会在她为后期间，没有一个子女。不会在废了她后，还护她十几年的平安。
　　不会在她死后，不顾自己的颜面，答应她葬入灞陵。不会耗尽气力的，造就这个识海。如此算来，自己是喜欢阿娇的，大约，比自己认为的喜欢，再多那么一点点。真的，就多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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