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灵酒馆营业中

　　门外的是克莱门斯。

　　他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礼服，打扮得颇为正式，站在门口就是像童话中等待公主的年轻王子。

　　王子是真的，公主是假的。

　　罗娜笑了下，冲克莱门斯点头道，“我准备好了，我们出发吧。”

　　他“嗯”了一声，随即转身往街边的马车上走，“真没想到你就是心灵魔法师。”

　　罗娜顿了顿，“很意外吗？”

　　克莱门斯回头看了她一眼，直看得罗娜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的时候，才开口道，“是有些。”

　　心灵魔法师，是从古至今都极其小众的一个魔法派系。这个系列的魔法师善于操控他人的感觉和记忆，唤醒回忆或者是制造幻觉。

　　这和亡灵法师的精神操控非常相似，不过亡灵法师的精神操控，实际上是扭曲他人的心灵，使其屈服于恐惧之下。

　　他们的共通点就是法力高强但是很脆皮，不同点就是心灵魔法师比较正派……吧？

　　想到资料上看到的，疯狂敛财和玩弄政/权，最后被送上绞刑架的心灵魔法师，罗娜沉默了。

　　这是她现在的伪装身份，也是札尔斯告诉克莱门斯的她的身份。

　　这场聚会是接近庄园主辛克扎里的最好机会，但同时也颇具风险。

　　不像是本身就很强，身为皇子的同时也是勇者，因而做事很随性的克莱门斯，大皇子即使是乔装打扮，暗中造访这里，他的身边也一定会出没强大的法师。

　　虽然她可以伪装到让克莱门斯看不出她的身份，但光明法师的那样严厉的检查，她十有八/九应付不来。

　　两个人在马车里沉默无言，在快要到达目的地之前，克莱门斯开口道：“我答应札尔斯带你到聚会，是因为无用的我，无法改变辛克扎里和奥波德的决定。”

　　他看着她的翠绿眼睛，语气平静而认真：“我知道身为心灵魔法师的你可以轻易影响他人的意志，但除了辛克扎里这个家伙之外，我不希望看到别的受害者。”

　　罗娜和他对视了几秒，笑了下，“当然。”

　　“如果被我发现你在札尔斯身上做了什么手脚，你……”

　　他虽然没有把话说完，威胁的意思却十分清楚。

　　当勇者的伙伴还真是件不错的事啊……

　　可惜她不是。

　　罗娜摇摇头，语气随意，“当然，我做事一向追求你情我愿。”

　　**
　　站在庄园门口的是两个穿着黑袍，戴着黑色面具的人，每一个走进去的客人，都会受到他们严厉的检查。

　　罗娜几乎是刚靠近房子，就感受到了他们身上光明气息的波动。

　　在到达庄园后，克莱门斯就先从马车上下来了。

　　他朝着黑发少女伸出手，罗娜顿了顿，把手放在了他的手之上。

　　当门口的侍从看见他们时，冲克莱门斯恭敬地点头，不发一言便放他们进去了。

　　同时暗地里警惕而严厉地注视着每一个客人的人，目光也只是随意地略过了罗娜，就看向下一个客人了。

　　罗娜从下马车开始就紧绷的心情，终于舒缓了下来，她笑了下，从门口侍从地手里接过了面具。

　　等辛克扎里与大皇子谈妥了交易，她找机会再使辛克扎里改变主意也不是不行，就是风险有点大，很有可能会惹来怀疑。

　　混进戒备森严的宴会被发现，和惹来怀疑相比，似乎前者更加危险，但她是个注重效率的人，答应了客人的事，就要利落又干脆的完成才舒坦。

　　这场私人聚会的规模比罗娜想象得大，她以为只有十几个人，实际上快有三四十个人。

　　“真没想到您会大驾光临这里。”庄园主辛克扎里一看见克莱门斯，就笑着走了过来。

　　他看着三十五六岁的模样，挺着一个啤酒肚，礼服被肥胖的身材撑的紧绷无比，一双精明的小眼睛在看见克莱门斯后顿时一亮，等落到罗娜的时候，惊艳的同时带上了几分探究的色彩。

　　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女。眼尖的他，即使隔着面具也能确信罗娜的长相，但他同时有些疑惑，因为他似乎没在贵族的圈子里见过罗娜。

　　辛克扎里捻着胡子彬彬有礼地问道，“小姐，请问您的父亲是……”

　　“我父亲是个药铺老板。”黑发的少女露出一抹被大人物搭话的惶惑笑容，语气有几分忧郁，“他已经去世多年了。”

　　“哦，这样吗？真是可怜。”辛克扎里语气颇为遗憾地感慨道，眼神里滑过一丝轻蔑。

　　他还以为是某个大贵族的女儿呢，原来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

　　这样的美貌生在一副穷人家的女儿身上，真是可惜了。

　　“没什么，能成为殿下的伙伴，我感到很荣幸。”罗娜自然没有错过他精彩的神色变化，她面上娇怯一笑，就像是某个暗恋克莱门斯的小女孩。

　　她这副模样，成功地打消了辛克扎里剩下的疑问，只当罗娜是拜托克莱门斯，带她来这里开开眼界的。

　　但说到底，下等人的女儿，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成为王妃，虽然凭借这副美貌努努力说不定能当上某个贵族的小情人，也没有攀谈的必要了。

　　因而辛克扎里不再搭理罗娜，在奉承了克莱门斯几句话，转身就准备和别的客人交谈。

　　“对了。”罗娜在他离开前，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说您有个女儿，我还以为今天能见到她呢。”

　　“她啊……”辛克扎里的面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但因为克莱门斯在场，还是摆出了沉痛的表情，“小女身体不好，我就让她在房间休养了。”

　　“是这样吗？”罗娜看着他沉痛的眼神之下的冷漠，语气遗憾地说道。

　　等到辛克扎里远去，少女脸上笑容瞬间就小了许多，翠绿的眼眸冷淡地看着他的背影。

　　“看样子除了交易之外，你对他女儿的事很有意见？”

　　“……”罗娜沉默了几秒，收敛了眸中的情绪，“谁知道呢。”

　　克莱门斯低头看着黑发的少女，神情若有所思。

　　尽管两个人都很安静地站在宴会厅的边缘，但罗娜乌黑的长发，纤细苗条的身材，和克莱门斯灿烂的金发和冷漠的漂亮面孔，还是颇为吸引他人的关注。

　　很快，下一个客人就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他同样有着一头金发，身材高挑，穿着的礼服颜色鲜艳又华丽，领口和衣袖上，都缀着繁琐精致的蕾丝。他戴着的面具却十分简洁，这对比却不显得突兀，反而十分好看。

　　——是大皇子。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真是令人高兴。”低沉的声音响起，金发青年笑着看着克莱门斯，只是他面具下的蓝色眼睛，虽然形状好看，却十分冰冷。

　　“我和辛克扎里是熟人。”克莱门斯看了他一眼，平静地开口道。

　　“哼。”奥波德轻轻地哼了一声，两个人都心知肚明他不喜欢参加这种聚会，熟不熟只是借口。

　　何况他并不觉得对方会把辛克扎里这种人看作熟人，就算是熟人，也会是没什么好感的熟人。

　　知道问对方为什么来也白搭，奥波德把视线转向罗娜，当他对上对方的翠绿眼睛的时，眸中的蓝突然浓烈了起来。

　　像是捕食的野兽碰见了柔弱的猎物一样，一瞬间的冰冷欲望让人毛骨悚然。

　　“这位小姐是……”他挑眉，虽然问的是克莱门斯，但眼神看得确是罗娜。

　　柔顺的黑色长发，上等翡翠般的碧绿眼眸……虽然现在看不到长相，但他相信她面具下的长相一定不会让他失望。

　　黑发绿眸……是邻国的人吗？

　　罗娜在他探究露骨的目光下感觉整个人都有些不适，大概是骷髅当多了，习惯别人略带恐惧和戒备地看着她，又或者是克莱门斯那样冷淡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一时被人像看掌中之物这样肆意打量，鸡皮疙瘩都快冒出来了。

　　但还没等她说什么，克莱门斯就挡在了她的面前，语气略带警告地看着奥波德：“这是我的同伴，哥哥。”

　　虽然喊得是哥哥，但看向奥波德的时候，眼神一瞬间冷漠得像是见仇人。

　　“哦？”奥波德挑眉看着他，仔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但不管他怎么打量，除了那句话外，克莱门斯依旧是如以往一样毫无变化，没什么情绪的面孔。

　　不是他喜欢的女孩子，只是出于对同伴的维护啊……

　　奥波德心中稍感无趣，真可惜，如果真是他在意的女孩子，那么他无论如何也要现在就去“破坏”一下的，但既然只是同伴的话——下次再出手也来得及。

　　奥波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冲他示意：“这样的话，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克莱门斯冷漠地看着他，就差没把“快滚”两个字说出口。

　　“下次再见，小美人。”奥波德冲罗娜眨眼一笑，离开前的最后，他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克莱门斯，父亲很想你。”

　　克莱门斯听见这句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什么都没说。

　　罗娜虽然不情愿，但按照她现在的人设，还是冲奥波德露出个羞涩的表情。

　　说起来……克莱门斯和奥波德的父亲，就是国王了吧？

　　“离他远一点。”等到奥波德离开，克莱门斯突然开口道。

　　“嗯？”罗娜有些疑惑地抬头，“你是在担心我对他出手吗？”

　　“你放心，他身边有那么多魔法师，我没那么愚蠢。”

　　克莱门斯定定地看了她半晌，浅淡的蓝眸泛起一点儿情绪，“不，是你。”

　　罗娜愣了一会儿，才知道他指的是，奥波德对她出手。

　　还没等她做出什么反应，他又继续说道：“他喜欢对我身边的人出手，有不少……都被他骗了。”

　　克莱门斯想着那些面对不死族和魔兽，永远都是坚强勇敢的同伴，却哭肿了眼哀求他，拉着他的袖口问“殿下，为什么奥波德殿下不再和我见面”的模样，一贯没什么情绪的眼里一闪而过愤怒。

　　他没有经历过恋情，并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伙伴。即使他早就警告过对方小心奥波德，但每一个，最终都沦陷在那个人渣的手里。

　　“亲爱的克莱门斯，这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呀，你为什么要指责我。”

　　当他第一次因为对方玩弄同伴的感情而去找他的时候，对方只是
　　微笑着，轻松地解释地这么解释道。

　　而那个寻死觅活的女孩，知道了这件事之后，拉着他的衣袖哀求他不要伤害对方。

　　“放心，我不傻。”罗娜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情绪的变化，对奥波德的观感又下降了一些。

　　身为亲哥哥，却让弟弟这么讨厌，这个大皇子身上，似乎有许多秘密可以深究啊。

　　“……希望如此。”克莱门斯看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按照他们的关系，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舞会也进行到了后面，辛克扎里与大皇子攀谈了几句之后，消失在人群之中。

　　——要出手了。

　　罗娜并不清楚札尔斯到底告诉了克莱门斯计划的多少，但既然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目的了，也不打算避着他。她把酒杯放在侍者的盘子上，冲克莱门斯轻声说道，“我要走了。”

　　她翠绿的眼眸像是王宫里圈养的波斯猫，又比那神秘与狡猾了许多。

　　“放心，除了辛克扎里，谁都不会有事。”

　　似乎是为了表达对于他警告的不满，少女说完那句后之后，又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大概吧。”

　　克莱门斯摇摇头，看着不远处和贵妇人攀谈的皇兄，拿起桌子上的酒杯，走了过去。

　　**
　　走进门廊，按照萨利传来的信号，七拐八拐以后，她才看见了对方。

　　“您今天真是美丽动人。”幽灵看着罗娜，真心地赞美道。

　　“嗯。”罗娜点点头，从早已等候在旁的幽灵手里接过了斗篷，她一边系着斗篷的扣子，一边戴上了兜帽，随口问道，“阿诺德呢？”

　　“大皇子随行的几个法师不太好糊弄，阿诺德身为人类不太好溜走，就先去了外面。”萨利知道时间紧迫，一边往前飘，一边说着，又怕罗娜误会，继续说道，“他这些天很努力，没有偷懒。”

　　“嗯。”罗娜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看样子你们相处的不错。”

　　“……他是个不错的人。”蓝色的幽灵想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认真地回答道。

　　“嗯。”

　　两个人沿着走廊的深处一直走，随后顺着阶梯走到了地下室的门口。

　　这里与灯火辉煌的宴会厅相比，显得十分阴暗和冰冷。通道的墙上空荡荡的，只挂着一个忽明忽暗，闪烁不断的火把。

　　穿着黑袍的少女的影子在墙壁上欢欣雀跃地跳跃着，就像是敬业的魔鬼一样，亲自来拜访猎物了。

　　“扣扣，叩叩叩，扣扣。”

　　按照萨利告诉她的口令，苍白纤细的手指在门上轻轻叩击了几下之后，大门缓缓打开了——

　　庄园主听到敲门声就变得恭敬无比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惊疑不定，他皱着眉头，试探性地问道：“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小姐？”

　　面前的人，虽然帽檐拉的极低，只露出尖尖的下颚，但能够看出是个女孩子，而且眼尖的辛克扎里一眼就看到了对方斗篷下面裙摆的布料。

　　“没有。”少女轻轻摇头，拉了拉帽檐，露出一双他熟悉的碧绿色的眼睛

　　她的嘴角泛起一抹动人的笑意，冲她轻声说道：“我想和您谈点事情。”

　　“有关...您的性命。”

　　辛克扎里眉头狠狠一跳，他刚要大声喊叫，幽灵就扑进了他的身体，冰冷而沉重的感觉一瞬间席卷全身——这些天，萨利可不只是学会了做菜和拍马屁。

　　虽然只持续了短暂的数秒，但足够罗娜走进屋内合上大门了。

　　“你有什么目的？”

　　被幽灵附身之后，庄园主就迈着僵硬而缓慢的步伐坐在了椅子上，即便此刻幽灵已经离去，他却仍然不敢乱动。

　　“嗨呀，我的目的，我就是想和您谈谈您的女儿。”罗娜笑了下，“您不觉的这桩婚事不太好吗？”

　　“……你是谁派来的人？”听见这句话，辛克扎里害怕的表情转而变得淡定了许多，他看着少女悠哉地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开口问道，“是二皇子？”

　　看着罗娜没什么变化的面孔，他皱眉，“不，也许会是首相的人也说不定。”

　　“我是谁派来的人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罗娜站起身，绕着他的椅子开始散步，“您的性命。”

　　“辛克扎里，37岁，出身贫民窟，用甜言蜜语说服了一位贵族小姐和你私奔。靠着妻子的陪嫁，你投机革命，赚了一大爱钱。”

　　“又靠着这笔钱，当上了高官，可惜从中谋取油水，以权谋私做得太过，明面上是退休，实际上是被遣返到这里……最后又从一个破产的商人手里买下了葡萄庄。”

　　“这些事，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辛克扎里这下确定对方是过去的政敌派来，想要用这些威胁他的人了，有些不屑地开口道：“你即使用这些事把我送上法庭，我也能够下来，反而你这一举动会暴露你的身份，还有你背后的人。”

　　罗娜侧头看着他，一瞬间惊讶的表情出现在那张漂亮的面孔上，倒是显得颇为可爱，但说出的话却让人觉得可爱不起来，“我可是个法师，法师怎么会用法律来威胁别人呢？”

　　她没等辛克扎里再说什么，就把一瓶冷冰冰的药剂灌进了他的嘴巴。

　　这是吐真药水，对人体无害。但是本身就有些害怕的辛克扎里，只觉得胃部一阵灼烧。

　　“法师当然是要用药剂和魔法啦，您说是吗？”她笑着看向面色一阵青一阵白的辛克扎里，眼神一冷，开口问道，“为什么不救女儿的命？”

　　辛克扎里本不想回答她的话，却发现嘴巴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救了女儿，这桩婚事就泡汤了。”

　　“你可以从婚事上得到什么？”

　　“权势，我最爱的权势。”在这番情境下，辛克扎里语气里的兴奋和激动，显得颇为诡异，汗珠从额头上滴下，下一个问题又来了。

　　几番提问之后，辛克扎里的脸色已经越来越苍白，许多不能和大皇子说的秘密，也被吐露了出来。

　　罗娜看着他，顿了顿，轻声问道：“你爱她吗？”

　　辛克扎里看着少女冷冰冰的翠眸，眼神里满是害怕，语气冷酷而坚定，“我爱我的女儿，但是我更爱金钱，更爱权势。”

　　“她是我的女儿，我财产的一部分，我用一部分财产，换来更多的财产，神明也该夸奖我作为商人的精明。”他越说越激动，语气里掩盖不住的自得。

　　“看样子用亲情说服你是没有用了啊。”罗娜摇摇头，在吐真药水的效果下，人会说出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阿诺德接近不了辛克扎里，因而只能把药水用在他周围的仆人身上，但也得出了不少秘密。

　　但没想到辛克扎里身上的秘密远比仆人知道的更多，更丑陋。

　　看着黑发少女失望的眼神，辛克扎里直觉不妙，他大喊道：“你杀了我就是得罪了大皇子，你身后的人是没事，你自己肯定是活不了命的。你可要想清楚了！”

　　眼看黑发少女陷入了沉默，辛克扎里以为有戏，话语越来越快速，“现在向大皇子投诚的话，还来的及，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了什么魔法，但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法力又这样高，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哼，等到大皇子一来，你把秘密都说完，我就要让你这个小/婊/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辛克扎里这样想着，全然忘了自己现在不得不把真心话说出来。

　　听到自己猖狂又嚣张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他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可所谓与白纸无差别了。

　　罗娜摇摇头，在他略带恐惧的注视中，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谁跟你是说，我是人类的？”

　　壁炉里的火柴烧得厉害，发出了劈里啪啦的声音，在一片让人不安的沉默中，灰色的烟雾涌起。
　　……
　　……
　　而此刻的奥波德，心中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他急匆匆地前往地下室，越想越觉得克莱门斯刚刚找他谈话的行为奇怪。

　　……
　　夜空之中的皎洁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掩盖了光芒，一瞬间，辛克扎里似乎看见了面前有着翠绿眼眸的美丽少女变成了一个苍白的骷髅。

　　感受到雨水滴滴到了他的脸上，他仓皇地抬头，就看见了悬挂在高空中的血月，而所谓的雨水，其实是浓郁得让人窒息的红色血水。

　　辛克扎里一瞬间瞳孔紧缩，心跳的厉害，眼前一阵阵发黑，等好不容易回神时，发现不过是火光太过耀眼，迷了眼睛造成的幻觉而已。

　　少女依旧坐在椅子上，托腮看着他。

　　但是这个错觉也足够把辛克扎里最后的勇气消磨殆尽了。

　　他仍然不清楚少女的身份，但是他知道一点——对方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

　　深呼吸了几口气，等到声音不那么发抖之后，辛克扎里开口道：“……我已经答应了大皇子，突然反悔会显得很奇怪。”

　　“这有什么奇怪的……”罗娜看着他饱含恐惧的眼神，轻轻笑了起来，她站了起来，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在他耳边轻轻说道，“关键时候幡然悔悟，舍不得女儿性命的可怜父亲，这不是很常见吗？”

　　少女轻柔悦耳的声音就像是海中以歌声蛊惑船员坠海的塞壬，又像是一贯擅长用甜言蜜语诱使人堕落的恶魔。

　　但庄园主辛克扎里，只觉得搭在他肩膀的那只手，冷得异常。

　　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滴下，他僵着身体，嘴唇颤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罗娜看着他，笑了两下，转身离开，“友善地提醒您，我在您身上下了魔法，在您说出口的一瞬间，魔法就会要了您的命。”

　　“我知道您是个聪明的人，一定会做出明智的决定。”

　　庄园主僵着身体坐在椅子上不发一言，半晌之后，颓然叹了口气，仿佛瞬间老了十几岁。

　　而门外，这个时候也响起了有节奏的叩门声。

　　**
　　奥波德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老朋友，精明的商人，冷漠地庄园主——辛克扎里，正神色忧郁地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照片。

　　大皇子：？

　　他看向照片，发现上面是一个棕发的，穿着长裙的年轻女人，女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微笑着看着镜头。

　　“我记得这是你去世多年的妻子吧？”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搞什么名堂，他还是礼貌性地询问了一句。

　　他这个时候已经摘下了面具，俊美的面孔和克莱门斯有着七分相似，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个潇洒的贵公子。

　　辛克扎里不说话，手指缓缓抚摸着照片，在对方逐渐感到不耐烦的时候，缓缓开口道：“对不起，殿下，这笔生意恐怕没办法做了。”

　　“我，还是舍不得那孩子。”

　　大皇子看着他，眼神逐渐冰冷。

　　“辛克扎里，你知道我不喜欢言而无信的人。”

　　**
　　在奥波德阴沉着脸离开之后，年轻的亡灵法师轻笑几声，从房间后走了出来，“很高兴你做了明智的决定。”

　　“唉。”辛克扎里看着少女的背影，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眼神满是疲惫。

　　其实要是在他沉默着看照片的时候，奥波德能察觉到他身上的魔法，他肯定会把这一切都说出来。

　　命，他当然看重，但要是能又保住命又保住权势，不是更好吗？

　　但是对方没有看出来。

　　那个少女究竟是什么人？

　　还是……

　　剩下一个猜测，辛克扎里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想。

　　不死族能够走出荒野吗？
　　不，绝不可能。

　　**
　　走出庄园后，罗娜直摇头，想着对方接下来的日子可不会好过了。

　　哪里有什么魔法，要是真用了什么魔法，被发现可就糟糕了。

　　除了时效极其短暂的吐真水，她可什么都没有用啊。

　　“啊，老板，事情解决了吗？”萨利远远地就看见了罗娜，笑着飘了过来。

　　“嗯。”罗娜点点头。

　　【叮叮！支线任务——札尔斯的治愈药剂，完成！】
　　【少女的父亲幡然醒悟，决定取消婚约，尽管这个举动将使他们的家族一蹶不振，但是少女的恋人是个正直有为的青年，在他的手里，或者在他们孩子的手里，庄园终有一天会重新焕发生机！】
　　【任务奖励：员工名额x1，札尔斯的感激。】

　　【叮叮！勇者的好感度+1！全体客人的好感度上升了！】

　　是个大团圆结局啊……罗娜听着系统的提醒，想道。

　　其实只要稍稍透露一下口风的话，那么庄园主的女儿，那个孝顺的孩子，一定会因为不愿意连累家族而拒绝服药吧。

　　等到玛瑞病死，她可以顺理成章地向札尔斯提出把这 转换少女成不死族，让他们永远在一起。

　　而札尔斯，也将真正地堕入黑暗，成为她的手下。

　　“算了，我的终极目标可是拯救世界，而不是成为统治世界的大魔头。”罗娜摇摇头，把暗黑的想法抛出脑海。

　　穿着黑袍的少女和一只蓝色的半透明的幽灵，转身走进了黑夜之中。

　　**
　　回去的路上，他们碰见了一点突发情况。

　　刚走到小巷口，罗娜就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她皱了皱眉头，顺着气味望过去。

　　一个三十岁出头，体格极其壮硕的男人拽着一个女人的衣领，把她从门内拖了出来。

　　那个女人穿着一块破布般的衣服，金色的头发暗淡无光，乱糟糟的遮住了脸，血从她的小腹不断留下，嘀哒滴答地落在地上。

　　而那个男人似乎完全看不到这一切一样，拳头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女人的身上。

　　“老板，那里是娼馆。”萨利看着罗娜皱着眉头，一直盯着那里，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这个女人大概是得罪客人了吧。”

　　他不知道不死族懂不懂人界这些事情，因而想了一下，还是开口解释了。

　　“这种事情常常有的。”幽灵的声音带上了点沉痛和无奈。

　　他在贫民窟常常见到这种事情，为了一块面包，一口汤，出卖身体的大有人在，他并不是看不起这种行为，为了活下去而已，但是见得多了，也渐渐变得麻木。

　　毕竟他什么都做不到。

　　“这样吗？”

　　罗娜注视着这一切，碧绿的眸子冷淡而平静，但步伐却朝向了那个女人的方向。

　　壮汉似乎已经结束了责骂和殴打，像是丢垃圾般，把这个女人丢在了地上。

　　罗娜刚走过去，门就被砰得一声甩上了。

　　一双浮肿的，被一寸寸打断的青紫的手拉住了罗娜的长袍的衣角，

　　似乎是求生的欲望太过强烈，又或者是回光返照，这个昏迷的女人，又一次醒来了。

　　“救，救救我。”

　　她的声音就像是损坏的收音机一样沙哑，拽着罗娜衣袍的地方，流下深深的血迹。

　　罗娜低头看着这个女人，她能够清楚地看到女人身体里跳跃的，微弱的魂火。

　　她冷静地开口道：“你要死了。”

　　如果有特级治愈的话，当然能够救回这个女人的命，但是那份材料只够她做一份。

　　“……”女人沉默了，但是眼泪却顺着她脏污的脸颊流下，声音里满是痛苦，“……我好不甘心。”

　　“但是……”罗娜笑了下，顿下身，看着女人藏在发丝之下的暗淡无神的眼睛，一贯冷淡的绿眸里泛上了浅浅的温柔，“我可以让你以亡者的身份活下去。”

　　“你愿意吗？说不定还能向你讨厌的东西，复个仇。”

　　女人沉默了许久，就在罗娜以为对方已经死去的时候，开口了。

　　“我，我愿意。”

　　这是毫无迟疑的，坚定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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