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欢喜也是甜

　　这一年的六月格外炎热，整个临川市仿佛被架在烈火上烤一样，在路上走久了脚底会有炽烈的疼痛。
　　知了隐匿在树根枝梢，一遍遍不胜其烦的鸣叫，时而高昂，时而舒缓，再过一会儿，“知了”声又戛然而止。
　　如此周而往复。

　　临川四中高二十七班的教室里，舒玳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时急时缓的转笔，百无聊赖的看着讲台上语文老师唐宏唾沫横飞，神情激昂。
　　唐老师是个发量极其稀少的男人，曾一度被学生错认为数学教研组的大佬，上课时最爱引经据典，但常常也被自己带偏，深陷经典故事中不能自拔，导致两节语文连堂上出了古代茶楼说出的错觉，因此也被他的学生们称一句“唐先生”。
　　“唐先生”为人也是十分爽快，在他的课上，只要不妨碍他讲课，学生悄悄开会小差，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巡查老师经过班门口时，还会拐着弯提醒神游的学生。
　　舒玳神游般看着窗外的杨树，有鸟儿在树梢枝翘间扑棱着翅膀，很是自在快活。
　　“玳玳”，同桌魏乐乐捧着语文书，低头朝她靠近。
　　“明天我们去吃冒菜吧，槐荫路那边新开了的一家，听说味道比校门口的都好很多。”
　　“我刚刚给潘潘传纸条了，但是她还没传消息回来，你先说，你要不要去嘛。”
　　女孩儿眨巴着她那双上天恩赐般的大眼睛，眼里的期待仿佛她说一个“不”字便要化作眼泪溢出来。
　　舒玳掰正脑袋，瞅了眼前桌的江潘，大概魏乐乐的声音也不低，听见好友的声音，江潘右手背到身后，朝她们比了个“OK”的手势。
　　正要答应她，前桌突然收回了手，魏乐乐也赶紧端正了坐姿，顺带抵了下她的手肘，舒玳会意，暗搓搓调整了坐姿，两眼目视黑板。
　　靠近楼道的窗户外，班主任的脸冷漠得惊恐，目光扫视十七班各个角落。
　　“这一句话生动形象地描写了当时主人公坐立不安、惊慌失措的模样……”唐宏一脸正经地讲着课，斜眼瞥见靠窗户边两个男生在班主任的眼皮子底下打瞌睡。
　　这俩小崽子，真会挑座位！
　　“啊，就比如班上有些同学，看到窗外咱们班主任时的表现颇为相似。”说着还跟楼道间的人打了个招呼。
　　一听到“班主任”三个字，瞌睡连连的俩人猛地惊醒，动作整齐划一，翻开书本，看向讲台上的语文老师，颈后冷汗涔涔。

　　班主任姓秦，名国聪。身形略胖，体型稍矮，同数学组的同事一样，拥有稀疏的头发和极度后移的发际线。
　　作为四中先锋班的班主任，秦国聪在十七班有着绝对的威信，平时候，只要学生胆子大，大可以和他谈天说地，畅谈古今，甚至开些小玩笑。但在关键时候，他一向不含糊，人往讲台上一站，不怒自威，让人不敢造次。
　　“都把手中的事情放一放，我们利用这节晚自习，好好讲讲这几天的安排。”
　　最后一节晚自习，秦国聪踩着上课铃跨进教室。
　　他将左手拿的保温杯放在一侧，移开身后的教师座椅，把夹在右侧胳肢窝下的笔记本放在多媒体讲台上，默默翻开。
　　身体前倾，双手撑着讲台边缘。
　　“第一个是今天教室清洁整理问题，”他停顿了一会儿，抬头扫视一眼底下的学生，再不紧不慢收回视线。
　　“劳动委员应该都有经验了，毕竟去年我们弄过一次，这里我再强调一下，”
　　“所有同学的书本，水杯必须全部带走，墙上的东西必须全部弄掉，除了黑板就只能有一面白墙。最后教室里只能留下三十一张桌子，三十个凳子，一个垃圾桶。”
　　“劳动委员在打扫完过后要等到陈老师来检查来再离开。别的就不多说了，有什么问题找劳动委员，他不知道再来问我。”
　　他低头，拿起旁边的钢笔在笔记本密密麻麻的字中间找出一个标注打了个勾，继续说道。
　　“第二是这几天的学习问题，明天6月5号早晨八点正式放假，6号是高三同学试座，7、8号是今年高考的大日子，9号上午你们的学长学姐得英语口试，那么，你们在9号下午就需要回到学校，当天晚上六点十分，我们准时上晚自习。”他不紧不慢。
　　“在这期间，该做的作业自己要做完，但重点还是要落到复习上来，你们回来就没有多少时间复习了，11号就是你们的第一次诊断性考试。”
　　“再强调一次，”秦班主任再次沉着眼向讲台下扫视，“这次一诊每位同学务必重视，各科老师甚至整个准高三组的老师都会以这次考试作为分析数据，为你们备战高考提供助力。”
　　“同时，一诊考试的规模基本按照高考规模来，这是你们提前适应高考的绝好机会，希望你们好好把握……”
　　“最后一个是咱们老生常谈的安全问题，”他伸手拿起保温杯。
　　“我就不一一赘述了，道理你们都懂，都是快要成年的大孩子了，不要让父母和老师们操心。回去过后作业做累了的时候帮家里做做家务。记得明天上午十二点之前保证全部同学离校，不要待在学校里影响高三的，今明两天不管做什么都给我动静小一点，尽量给学长学姐一个舒适的备考环境。”
　　秦国聪另一只手合上了笔记本，顺势拧开保温杯的瓶盖，全班同学眼看着他就要将茶杯口往嘴边端，这时，他却突然双眼一转，若有所思，“最后说一句，现在的假期……”
　　“现在的假期不是假期，只是换个环境学习而已。”十七班同学异口同声。
　　班主任眯着眼，嘴角上扬，“啊，看来你们都知道了，那就好好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复习。”
　　他抬高杯口，如愿喝了一大口茶。
　　“也差不多该下课了，你们动静小些收拾下自己的书本，待会该打扫卫生的同学认真打扫，其他同学帮着抬一下书箱子回寝室，男同学要帮助女同学，她们力气小些。这样你们也可以早点收拾完回去休息。”
　　话音刚落，一声惊耳的铃声响起。
　　顿时，各类声音四起。

　　回宿舍的路上。
　　舒玳和江潘一人一侧抬着一个装满了书的蓝色塑料书箱，魏乐乐抱着一摞书跟在两人身后。
　　下了高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抬书箱的两人发了狠，三步并作两步往人少的空地奔去，而后弯腰丢下书箱，常舒一口气。
　　晚一步的魏乐乐将书本放在书箱上，任两人歪歪斜斜靠着她的肩。
　　不远处，高三楼里的人还坐在座位上，聚精会神的看书，没有一个人受低年级学弟学妹们的影响。
　　为前程奋斗的执着与未来可期的蓬勃朝气给足了他们底气。
　　他们之中有一股很让人着迷的狠劲儿。
　　魏乐乐有些失神。
　　“我们上高三的时候，能和他们一样吗？”
　　总是静不下心去学习，一边假装认真听着课，一边又盼望着下课，这样的自己在面对高三的学长学姐时，自惭形秽，无所遁形。
　　“不知道。”江潘挽着她的手紧了紧，“不过，那毕竟是明年的事，我们还来得及，别慌。”
　　舒玳默默点了点头。
　　她顺着远处灯光那极明媚的光线看去，目光所及处是当下最热血最拼搏的一群人。是学长学姐，是她眼中真正的大孩子。
　　大孩子们已经要奔赴战场。
　　而明年此时，自己也要踏上那条通往未来的路……
　　今晚夜幕繁星垂，微风清凉处暖灯悬窗，这样平凡的夏夜，却足够为她铭记一生。

　　翌日一早，江潘舅舅便把江潘接走了，冒菜馆之行只好作罢。
　　人不齐，剩下的两人随意在校门口吃了顿饭，各自搭车回家。
　　为避免晕车，舒玳早早戴好了耳机，坐上车后就撑着车扶手休息。耳机里的歌一首接一首播放着，她的思绪也随着歌声的曲调飘远，不知不觉，她右手托腮沉沉睡去。
　　梦里，她身在高考场上，周围全是陌生的面孔，那些人个个胸有成竹，笔尖刷刷作响。她低头看自己的试卷，虽然总是看不清题目，但潜意识告诉她这些题无从下笔。她急得努力瞪眼去看题目，眼里却还是一片模糊，这时，考试截止的铃声如惊雷般敲响……
　　手肘猛地从扶手上滑下，她惊醒，意识却还没回笼，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脑袋晕晕沉沉的。
　　一连两天，她每次面对从学校里带回来的试卷时都有被高考噩梦支配的恐慌。

　　【炫舞世界：亲爱的玳鼠，欢迎回游。您已超过七天未登录游戏，恭喜您获得“海龟”称号！】
　　舒玳默默戳了下“确认”。
　　她何止七天没玩，她都快一年没碰这游戏了。
　　她从初二开始玩炫舞，也算紧跟了那段时间的一股潮流，什么节奏大师，别踩白块，她都玩过，但都不如这个游戏带给她的体验深刻。
　　炫舞是一款集游戏、恋爱、家庭、社交等多功能为一体的游戏。
　　最初凭借其唯美的游戏风格和多样的游戏模式收获了第一批玩家。随着炫舞的游戏功能逐渐增加，游戏体系也逐步完善，而其更新速度之快更是令人发指。毫无疑问，炫舞成了那段时间的爆款游戏，玩家们如蜂潮般涌入。
　　但也有人默默退场。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她在游戏里位数不多的两位好友纷纷退游，舒玳自己在游戏里游荡了好一阵子，终究还是索然无味，也卸载了游戏。
　　后来陆陆续续又来过游戏几次，最近的一次大概是在一年前。
　　要不是这里两天神经太过紧绷，她也不会来这消遣。
　　她顺手点开“社交”一栏，原本一百多人的社交栏只剩下了32人。她翻看着列表的好友，大多都已经改换了昵称，甚至有些在她之前卸载游戏就退了游，只能根据当初给他们的备注去回忆这些人。
　　她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了一个昵称为“南岸”的玩家上，在该玩家黯淡的名片左下方，一行小字泛着幽幽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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